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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赌场

作品名称:凤凰涅槃      作者:平凡文刀      发布时间:2013-11-27 14:03:06      字数:8073

  
  我和宗从澳门蜜月旅行返回途中,在香港逗留了几日,便回到深圳。到深圳后,因为在澳门的见闻与启发,宗开始着手拓展赌博业,宗精心物色较有势力的合作伙伴。
  在豪华酒店的饭桌上,我随宗认识了阿香一家五口。
  阿香,这可真是一个传奇式的女人。她出生在广西柳州一个江湖世家,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她的父亲阿松据说就是遍及全国的“丢包分财计”(注:丢包分财计就是诈骗人把一沓只是上下各放两张真币的钱捆故意丢在地上,引诱贪便宜的人去捡起来。随后有诈骗同伙上前要求分赃,来进行诈骗甚至借机抢劫。如今此法在各车站码头依然流行)的创始人。她的母亲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但却是一位当时在柳州,让很多家长们都闻风丧胆的婴幼儿拐卖者。香的舅舅舅妈们、姑姑姑父们,就是一个家族系列婴幼儿拐卖集团,在柳州、在全国都遍布他们的身影。她的父母由于在柳州名气太大目标太大,而再难在当地施展开拳脚,所以一家老小下广东想另闯一番天地。
  那一年香刚满十七岁,却是处于半休学的状态。她的一弟一妹由于在暑假期间,所以也随父母到广东一游。
  在那一天的饭桌上,宗率黄干娘和香的父亲阿松达成了两家合伙在龙岗开赌场的协议。那时我由于在黄干娘介绍的朋友药店上班,是轮班制,一个星期只上三天班。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我会陪宗去龙岗小住,于是身材火辣、早熟,而又不失精明的香,便成了我的好朋友。香讲的是广西客家话,在我的纠正下,一个月里就会讲广东客家话和像模像样的香港白话了。香的语言天赋比我还要略胜一筹,真是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香和我几乎无话不说,香告诉我,赌场里所有暗藏玄机的现代化赌具,都来自他们柳州。香让我知道了她所有的亲戚,以及所有的江湖行当。香还告诉我柳州的女人有着不亚于上海女人的时髦,那里还有着不亚于广东的繁华。当时,让我这个江南女人对柳州产生了许多好奇。每当我和香站在楼顶的天台上,俯瞰这所宗大手笔开办的赌场所在的这条处于龙岗最繁华、最宽阔的街道时,看着赌场内外乌压压的人群时,不禁心生感叹。谁说最大的赌场在澳门,在拉斯维加斯?最大的赌场其实就在我们中国,在深圳的龙岗。那些在赌场内厮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开摩托的、骑自行车的、开大奔的都全然不知,那上下翻动主宰他们命运骰子的遥控,就在彪仔的手中,多么可笑的男女老幼们,多么可笑的尊卑贵贱们。
  宗他们的赌场有好几家,是连锁性的,五花八门,名目繁多。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康健娱乐城”。每个赌点又有新的名字,分别为奇乐多、逍遥门、好生活……等等。每个赌场墙上都写有“同博共荣,坚持必胜,再接再厉,永不言败”以鼓励赌徒们必胜的信心。
  那阵子,为了充实我的生活,每逢二四六轮休时,宗便叫我去龙岗帮忙看场子。说是看场子,其实场子根本不用我看,每个赌博店门口都有几个雇佣来的服务生(也可以说是以彪仔为小头目的打手,任务除了望风还要以武力维持赌场的秩序。)我主要在前台收些抽水费和放出高利贷,兼卖些比外面普通商店高出几倍的水酒烟等等。
  到星期二与星期四晚上则帮干娘抄码(针对香港六合彩的外围博彩。当时是36选7,每个星期只开两次,报特码的居多。)
  在这里,我得以每天见到来自全国各地说着各种口音的赌徒们,真正一睹赌场风采。
  我在龙岗雁园小区边的社道路口进去五十米处一个叫奇乐多的店面帮忙照应,该店分里外三个截层,中间都有一堵墙分隔开来,最外面是用来打掩护的小副食店。接着是棋牌室,再里面是麻将房。左边靠墙都有一个拱形侧门,里屋有几桌。后面有一个室内卫生间,卫生间旁边还有一个小的仅容一个人出入的后门,这是专门设计应急的“逃生通道”(防备警察的突然袭击)。
  每天,看着屋里的赌徒们形态各异,一个个鼓着熬红的双眼,屋内很嘈杂,汗腥脚臭充斥着空间,黄干娘时不时压低声音提醒着众人:“小声点!小声点!”每过一辆汽车的引擎声,其中一个望风的胖子都会沉住步子扒在白漆的活页铁门缝隙里向外张望一番,害怕警察会突然从天而降。
  屋内有人欢喜有人忧,闹哄哄的,很像小说里描写的“一群乌合之众”,赢钱的舒眉展目,喜形于色;输钱的垂头丧气,面色煞白,汗若筛豆。抱怨声、骂娘声不绝于耳,争执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火气大的吹气瞪眼,不服气的嘟嘟哝哝,真是喜怒哀乐各种面具粉墨登场。赌桌上常常有人出老千,但是只要没有被识破,看场的谁也不去理会。一旦识破或者起了争议,彪仔他们一伙才会出面。谁赢了钱都得主动上交百分之十的场子费,这就叫“庄家抽水”。谁要是输光了就可以来前台借“火光钱”,但是要两个以上的人担保,每个人都得画押签字才行。每天100元要扣10元水钱,逾期没有归还就以每天加息,以九出十进层层加码。还不起的只好马仔出马,不少赌徒都尝过马仔的拳脚。
  那阵子,常来赌场的有一个老叟。老人姓杜,原名叫杜常彩,据说他有两个儿子都是开了工厂的老板,产业涉及食品、凉果、彩印、包装等等,厂里的边角料都由老头卖。因此很有闲钱赌博,场子里只要有人聚赌,无论是大赌、中赌、小赌……还是扑克、麻将、纸牌……只要被他闻到味,就有他一份。
  久而久之,人们便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赌常在”。起初他并不买账,谁要是叫他“赌常在”,他必定会跟谁急!蹬鼻子上脸将得你土头灰脸下不了台面:“你这父母没教养的净会赖狗吠月!”听出来了吧!这老头不但脾气大而且说起话来插诨打科雅俗并用,且特有旁门左道的幽默与风趣。
  尽管杜老汉不买账,但是一人难封千张嘴,最终杜老汉没有推掉大家强行安在他身上的绰号。人们也就习惯性唤他为“赌常在”,他也只好无奈地认了这个诨号,久而久之,真名字反倒被人遗忘。
  赌常在年近七旬,唇陷齿脱,一头白发可以和当年美国总统克林顿的头发比白,但是耳聪目明腰板笔直,身体硬朗。常年披一件黑色长呢子大衣,仅扣一个颔下的风纪扣,两手藏腋于风衣后面,风衣左右呈八字型敞开着,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很像当年蒋中正巡视兵营。然而最滑稽的是他的牙齿,满口牙齿只剩下上门两侧的虎牙还像两座山尖一样骄傲地盘踞在两旁,又长又尖犹如阎王殿里青面獠牙的怪兽。背地里人们笑称是两齿钩机出洞,有的直呼“交角牙”。一笑起来两齿松动,飘飘欲飞,然就是不掉,风动石一般,特有的表情常常引人开怀一笑。也正是他的臭脾气与怪表情,常常会勾引起人们心里的好奇,对他有意无意的刺激,甚至宁愿挨其一顿暴风骤雨般的训斥也乐得逗他一逗。
  赌常在虽然脾气大,但是他是火筒子脾气,爆竹型,噼噼啪啪来得快去得也快。
  话说有一天,他又到场赌博,赌场上黑压压一群人,聚首拢脑在诈金花。三张牌决胜负,看自己的牌点与心理素质走钱,有牌跟钱,没牌也可根据自己的胆略诈唬人,三A为大,赌者多,观者更多。常言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这话用在看牌上其实也恰当。只是这人多口杂的地方喧声如潮,七嘴八舌的如一群麻雀落在屋顶。
  赌常在拿了一对8,不大不小,抓在手中犹如定时炸弹,正如曹营杨修破解的行军令——鸡肋,不知是行还是停。犹犹豫豫间上下手的赌徒在一个劲儿催促:“快点走钱,你要还是不要?”赌常在被催得百爪挠心,又怕被人识破玄机,便心里暗骂:“这茅坑里捡到的臭蛋,长了一身狗屎毛,上钱不知会不会肉包子打狗,不下注又怕被人家更小的牌钻营。”是进亦忧退亦忧!躇踌间他晃了晃白首,三角眼上巡下视了一番,见上手只有一家走钱,便微微翕动着干瘪的嘴唇,交角牙颤颤而动,口中吁了一声:“行一路”明显惊慌却故作镇定地说,“大不了给你们当药钱,少了这几块钱我老子也不见得没臭钱花。”下手想走牌的名叫嘉古,听了赌常在的话极为不悦,回应道:“赌常在,你年老八十了怎讲话如此龌龊啊!是不是早上没刷牙?”两个就此你一言我一语杠上了。
  旁边的一位叫阿贱的人听着觉得好笑,因为他刚刚听得嘉古说赌常在没刷牙。其实赌常在哪有牙来刷?其间有人劝过赌常在装口假牙。但是他不是装不起假牙,就是装口金子镶的牙齿他也装得起。而是按风俗说是老人牙口好会啮子咬孙。所以赌常在信了,他曾对人说宁愿自己折寿也不想当咬死子孙的千古罪人,就这样,赌常在那标志性的两齿交错牙一直骄傲地伴随了好几年。现在又有人提到他的牙齿,自然满心不悦,黑着脸,看着下手有几人跟钱。
  旁边站着的这个眼尖嘴利的观者阿贱实在憋不住了,又想起刚才嘉古说赌常在没刷牙的话,忍住笑张口打着暗语:“乳罩!乳罩!”
  这是赌徒们谙熟的行话。示意人家赌常在的是一对8。你看这个8字还真像一副乳罩。这一说让嘉古有了心机。明知自己的牌不大,又见赌常在眉心深锁成“川”字,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加上一倍钱。这让赌常在骑虎难下。赌常在正在气头上,听出是旁边多嘴多舌的阿贱漏了他的牌!毅然把牌往桌心一甩,表示放弃,然后鼓着腮帮子拉长着脸对着快嘴鬼阿贱骂骂咧咧:“你这个雷公没寻到的下流十八贱!一张嘴巴不如人家的屁眼!又脏又臭!看牌有什么好吭声的,不如你伸手向我口袋中掏钱。你下次别再鬼形鬼像,我这人荆棘缠在身上都会用力扯的,管它皮开还是肉绽,衫烂还是裤烂!”
  觉得还不够解气,驱使着阿贱道:“我赌博不喜欢有人站在我身后,就像一棵树荫着我,浑身粘着痒人虫般的难受!”阿贱见赌常在发了老脾气,满场子的人又在捂着嘴忍俊不禁地窃笑。怕老人上火中风,只好一个劲儿鸡啄米般赔不是:“好好好!常在常在,你是常胜将军,风水轮流转马上你发财!我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邋遢鬼!我就是要你克训克训!训了我就松!”说话间,赌常在见嘉古将牌一翻,只是一个单A,还故意气赌常在似的说:“大家看大家看!小过赌常在,照样吃他钱!晒月光晒月光!”气得赌常在两鼻孔冒烟,象是一头被人强按牛头喝水的老牛打着响鼻。正要向刚才那快嘴鸟发牢骚,见其已溜之大吉,便自言自语道:“这个家伙就是赌场里的风水沫子。屙屎狗都不吃不理的邋遢鬼!”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连赌常在自己也忍不住呼呼出声,一对交角牙在上下不停划着弧线。心里却暗暗怀着一股气,对着诈他的嘉古想:“总有一次碰上你!得狠狠宰你一腿肉!”见两人在抬杠,火药味越来越浓,马仔便在旁边打话:“你们赌博就赌博,这里不是吵架店,谁再要吵我们就对谁不客气啦!要吵的滚蛋!”场子便又安静下来。
  又打了几轮。机会终于来了,赌常在抓了个三张A。心里满怀高兴。因为是“皇帝”,怕下家不来跟钱吃空烧饼。他有意识迟疑了一下,伸手缩手的想要又不想要。然后又强着镇定,不露声色地咬紧交角牙,两齿犹如银钉紧紧贴着下唇,好比是险峰上的两个犬牙石倒挂于山壁,这才轻轻抖着一沓钱,一张一张上钱,然后轻轻哼了句:“探得一路子!”见后面有几家在跟,他满心欢喜却深藏不露,装着诚惶诚恐,面目乌云密布,紧张得额头渗出了汗水。
  赌常在抬头一看其中一个是“猛脚”。更是喜上眉梢。所谓“猛脚”,就是一旦手中有点牌下的注就大。这对十拿九稳的赌常在来说真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事。再看刚才诈他的嘉古又跟来了,正好可报一箭之仇!再说,赌常在知道这人平时爱出老千。尤其是对他们这种耳目不及年轻人的老人。虽然赌常在耳不聋眼不花,但毕竟是上了年纪,有时还是会上年轻人鬼手的当。但是这下他不怕!因为他手中的是“皇帝”,没人会再从52张扑克中再抽出三个A来。
  于是,老奸巨滑的赌常在动了歪心思,他装着脚跟被蚊子咬了一口,俯下身去挠痒痒,一边口中嘟嘟囔囔着:“这死吸血鬼,也知道过年来了,针管插得又深又入,恶毒鬼!痒得我老皮都起疙瘩!”
  果然,刚才诈他的嘉古上了当,也动了歪心肠,见赌常在半天没抬头,趁乱将手中的一对Q换成三个Q,然后若无其事地加码加注,吆六喝五地催赌常在跟钱。赌常在分明探出那家伙中计,却装着死猪不怕开水烫。心想,刚才被你这小猫狸骗我老狐狸,现在我要让你知道姜还是老的辣。然后激将道:“这次无牌也奉陪你到底,有就蒸盖没有就烂席,来一个不是牛死就是篾断,拼个你死我活!”
  那家伙见赌常在如此嚣张,知道对方捉了条大鱼,却没想到有这么大,以为是对方又落入自己的老千计划中。于是不断往上翻价。其余几家拥趸早己丢盔弃甲,只剩赌常在与那厮激战正酣。
  赌常在拿出了老脾气,抽出几张老毛,啪地撂在桌上,又用手一字排开,道:“今天皇帝买马的钱我都投下去了!跟到底!你有本事将老婆抱上桌来!”嘉古一直相信赌常在中套,于是连跟几手封顶价!见赌常在依然:“稳如泰山岿然不动”,这下可心虚了,只好摊牌!
  一见赌常在是三条A,气得脚都软了!又不好说自己出老千。只好垂头丧气自认倒霉!输得是心服口服!一句也不吭声,心里那个悔呀!只觉得五味杂陈。正应了哪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机关算尽太聪明,算来算去算自己。哈哈哈哈!
  事后有人露话给赌常在,说那天要不是那人利欲熏心做了小动作,你吃不了这么多钱。赌常在坏笑道:“嘿嘿!就要这些螃蟹敢过河,我这对老虎钳就敢扎断它的鬼手鬼脚!”说话间那对又尖又长的虎牙果真如一把老虎钳在张驰着。
  赌常在没事就在赌场转悠。他的脾气特怪,要是输了钱会拿扑克撒气,一边骂一边将扑克处于“极刑”。不知要多少扑克牌死在他手里。但赌场没有他似乎就没有了乐趣。对于他的这个“嗜好”,赌场倒对他“格外开恩”任他发脾气了。
  有一天,赌常在坐在靠墙一角,开始压庄,起初还行,一高一低的牌点,让他尝到甜头,一会儿就赢了近一千,正暗自庆幸好运气呢,想再赢多点到一千就先罢手。可十点一过手气衰退,行背运,接二连三被通吃,使他下注一次比一次的大,从一二十元到三五百、上千……
  转眼间,身上带的一万三千元钱打了水漂……自已身上没钱了,咋办?怎么甘心就这样把血汗钱送给人家?只好窘着面子低三下四向柜台借,我给他5000,结果又输光。一个人如果借到10000元,则是上限。赌场也怕对方跌入“利滚利”的泥潭。
  大概十一点后,赌场在连借来的一万“火光”也输净光了,他只好支着疲软的身子,拖着沉重的如灌铅的腿肚腩,失魂落魄地东倒西歪似个醉汉回家去。
  此后好长时间没有来了,听人说他的儿子也喜欢赌博,不久前兄弟俩带了巨款去澳门豪赌,三五天就把家产输精光。又过了几日,追债的追到了赌常在儿子厂里,要厂做抵押。在押金上,两方言语不合,见面就吵了起来。
  最后,那帮人掏出手枪,双方发生了枪战。最后赌常在的两个儿子双双逃出了深圳,去北京安了家。可怜赌常在无家可归,落的流落街头的命运。那天黄干娘提起:“赌常在好久没有来了,他还欠我们10000元钱呢。”直到有一天,一个赌博的人说:“赌常在偷人东西,被人失手打死了。”
  此后终于没有见到他,大概他真的死了。
  我主要时间在前台看场,偶尔我也会进麻将房瞧瞧。
  麻将房的几张麻将桌说,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坐庄的坐庄,买马的买马。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声喧如潮,汗味弥漫。
  再看桌上男男女女人人挽衣撸袖,个个出手不凡。举手落子间嘭嘭有声,比电视上古代衙门用的惊堂木还响!一个个全神贯注目光如利剑出鞘,眼珠子鼓鼓突突,几乎要掉出眼眶之外,加上白眼球上布满血丝,状若门神示威。
  眼光扫描范围即是目前“长城”,唯恐眼光一飘移,围墙就会孟姜女哭长城般轰然倒塌。听牌的面肌松弛,喜形于色,仿佛胸有成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待东风一到,坐收渔利,其喜不自胜之态若啸忽状,呼之欲出!
  未听牌的面部表情严肃呆板,仿佛是向死人推销棺材。有谁在旁无意发出的一丝响动也会像人群中放屁一样,遭来一顿暴风骤雨般地臭骂。
  介于快听牌与未听牌之间的更是满面乌云,仿佛一场雷雨即将来临,蹙眉皱目间全是忧心忡忡之色。扭曲的面肌不断地微微颤抖,不知是哭还是笑。高高举起的手心握有臭子的手反复提起又放下,只怕一脱手就会成为他人待宰的羔羊被“俘虏”,“抢胡”。成为“好心不得好报”的“点铳”人。
  再定睛一看!麻将桌上居然有一个是十二三岁的童子,见这小子端坐于一方,如初生牛犊不怕虎,玩得是满头大汗津津有味,小小魔方揣在手里如蛟龙出水出神入化,好比刘谦在变魔术。好小子!此人正是房东之子(我们向他们租场子,他们全家不用工作,靠租金度日,常常是泡在赌场)。再看另一桌上其父母正在摸子出子,虽无战场硝烟倒也心潮涌动,暗中调兵遣将,激战正酣。
  只听得其中一人高呼:“自摸加杠胡了!”其余人顿时若泄气皮球,蔫了!
  有的迫不急待抢抓下一撂子翻看。一看仅慢半拍更是懊悔莫及,有的直叹出手失误,真是一棋走错满盘皆输。无奈之下只好捶胸顿足哀声叹气,直道早上出门踩到狗屎行了背运,骂骂咧咧,嘟嘟哝哝。
  喧嚣中又完了一场,赌徒们开始搓牌(那时还没有自动麻将),一阵急流下滩般哗哗声起又开始下一回合的中原逐鹿。
  一到六合开码日,陆陆续续地有人来前台索要码报。
  屋内很快宾客如云,黑压压的聚首拢脑,白花花的银丝与乌线交错飘忽,好像在捉头虱。
  当你凑近一看,方知原来乌云白云相互交错下有一张六合玄机报,全是一群老妪在猜特码。老妇人小的年过五旬,老的几近九十岁。一个个弓背曲腰,伏在一起,好比鲫鱼争食。她们大多戴着老花镜,其中一个看来蛮有知识的老妇人,面容瘦削,手如枯竹,青筋凸起,仍然兴致勃勃,手执一柄超强放大镜,对着码报图“上下而求索”如当年日军进村探雷,不断扫描。
  一个个声如蚊鸣好似蟑螂咬书窸窸窣窣,探头缩脑,神神叨叨,对着图纸指指戳戳,一会儿凝目沉思,一会儿满面春风。
  见一个蓬头垢面憨呆的傻子路过,大家情形激动,如遇真神,急急招呼入座。端茶的端茶,擦汗的擦汗。如皇帝驾到,慌忙来“接风洗尘”。一番侍奉忙碌后,连连看坐。
  翻出一本六合日历置于傻子眼前,乞讨灵码。
  傻子憨憨而笑,见长辈们平日里弃之若烂屐,连狗都嫌,每每路过不免引来一阵阵密集的犬吠声。今日如此高抬自己,自然欣喜若狂,口中哇哇乱叫,如阿Q狂语:“变天了!变天了!”老女人们一个个便从傻子的念叨中捕捉灵码,几番交流下来,最终达成一致:“变天了!”天乃龙也!看来这期得开“龙!”
  于是一个个如获至宝。仿佛馅饼就会从天上落下掉到自己头上。一个个得了灵码,送走傻子,满心欢喜。
  见我上前一个个又围拢过来:“来来来,阿芬,听说你是大学生,是个文化人,帮我们确定下这期特码是不是龙?”
  我听后哑然失笑。
  我突然想起了弥勒佛语:“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
  我不是弥勒菩萨,我无权笑这些让人尊敬的长老们,但我总觉得她们如一伙相信今天是末日的人一样愚昧,她们一直以为六合彩是有玄机的。
  其实六合彩原自坊间,原是古代戏剧开场时让人竞猜所扮演的历史人物出场顺序的游戏,后发展为私彩。为了打击私彩以免彩民资金外流,香港马会汲取为博采的一种,原为14选6,后改成36选7(当时还没有改为49选7)。香港六合彩是当作福利慈善事业的,加量加号目的是增加中奖难度及增加中奖倍率,与我国大陆的福彩体彩是一样的机选号码。
  而香港六合彩因为它的影响广大,被人们拿来作外围博彩,甚至赋以其神奇传说。更有甚者,以六合鼻祖会传码三神来诱惑彩民。于是别有用心者利用人的迷信思想,以历史名人如曾道人、刘伯温、鬼谷子、黄大仙、白小姐……死人借尸还魂愚弄百姓以掠取钱财。
  偏偏有千千万万的人怀着一夜暴富心理跌入陷阱。以致耕者荒芜,学者辍学,工者无心上班,商者无心经营,以星火燎原之势蔓延大陆。现在被宗他们用来赌博,接受他们自甘奉献的血汗钱,实可悲可笑之极。
  然而,面对一群迷信的老婆婆,我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只好随意敷衍了几句好话,抽身退之,重新坐回我的柜台。那段时间,幸亏阿松老板的女儿香经常来找我闲聊。与阿香在一起,我们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一天傍晚,一向有说有笑的香突然一反常态,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抽着烟,大口大口地灌着酒。我走上前扔掉她手中的烟,把她喝完的、没喝完的酒瓶,统统扔到了垃圾桶中。然后双手捧着香的脸,盯着香布满血丝的,但仍然闪烁着叛逆光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一字不漏地告诉姐姐!”那一年我二十一岁,比香大了四岁。
  “我爱上了你老公的兄弟彪仔,我昨夜把处女之身给了他,可是今天,彪仔不知道为什么一天都没跟我说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没给我!”香终于哇的一声爆发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倒在我的怀里。在香的嚎啕大哭声中,我的心,却沉到冰凉的湖底。我清楚地知道,又一个如花似玉黄花闺女的一生,毁在了看似文质彬彬,家境富裕的彪仔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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