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凌自踏上去省城的列车，心里就像一场即将来临的山雨，潮湿而且憋闷，怕见到一个活生生的现实版陈世美，又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一个结果，无论结局怎样，作为故事的主人公之一，蓝凌别无选择。手机没有他的任何消息。那个他是谁？还会是谁，自己的男人大成子。这个和蓝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大成子，蓝凌发现她并未走进他的心里。突然地有一种挫败感，这种挫败感源于大成子的变化。以前的晓风残月，两个人穿着粗布衣衫在山里砍柴禾，收苞谷，下田插秧苗，摸鱼虾的岁月，咋就说没就没了呢？
　　 那时候，大成子很实在的。他进山里采蘑菇，捡到野鸡蛋，小心翼翼的揣家来，刚进院口就大声喊：“老婆，老婆，我回来了，快来迎迎我。”蓝凌出了屋子，帮大成子取下肩膀上的大竹筐，“哎妈呀！一大筐蘑菇，这下子冬天荒院子时，可有酸菜炖野蘑菇吃了。大成子你真棒！”蓝凌照着男人的脸蛋子叭叭叭亲出了响。那暂，婆婆还结实着呢，一看媳妇子和儿子亲热，赶紧转过身，佯装没看到。大成子掏出兜里的六个野鸡蛋，说：“老婆，瞅瞅，我捡到宝贝了，你看看，还热乎着呢！”
　　 “哇！野鸡蛋！”蓝凌将野鸡蛋放在手心里，婆婆颠儿颠儿过来了：“啧啧，大成子，这下好了，咱家蓝凌怀娃娃，吃野鸡蛋可有营养呢！蓝凌，今晌就在锅里煮着吃了，对俺孙子有好处！”
　　 婆婆那时候一天到晚，嘴里念叨着抱大孙子，因为大成子在他这一辈儿一脉单传，婆婆在蓝凌未进门之前，就对儿子说过，娶媳妇就娶腚大的，奶子大的，那样的女人屁股大养儿多。大成子不待见，不愿听妈的唠叨就随口说了句：“什么逻辑啊？腚大养儿多，养儿会掌罗。”他妈就笑的满脸皱纹都开了，“哈哈哈……鳖崽子，你不给老娘生儿子，我不饶你！”大成子骡子马的看了好几个对象，他妈都要看看，要过他妈这一关，很不容易。女孩子屁股小了，他妈说，"不是个下蛋的主儿，咱不要!儿子，咱要大奶子的，懂吗？”这乳房干瘪瘪的，他妈又来玩意了，说：“不中，像树上干瘪的老柿子，这样的女人寡妇相，不要！”大成子看了四五个都是因为这两项没达标，被他妈给枪毙了。气得大成子说：“以后，我打光棍了，就找你算账!开头那几个长得水灵灵的，你愣是不稀罕，你想要仙女啊？！”
　　 他妈一拍膝盖说：“脑壳掉了碗大个疤，凭着你小伙儿，啥样的老婆讨不回来？啊？要是打光棍你冲妈要，我还就不信了，找不到个如意的？”
　　 那个下午，蓝凌被本家的三姑拽着像流星似的，到她娘家，也就是蓝凌的大爷家。进了屋，蓝凌才发现姑姑是骗她来这里，姑姑说让蓝凌给她的毛衣锁边儿，来了知道上当了。屋子里站了好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老女人一双眼睛上下左右把自己看个仔细，就差没将蓝凌的衣服扒了看个明白。还有个后生，背对着自己，做了亏心事似的，不敢面对观众。望着他的背影，蓝凌心里有了底儿，后生的肩膀很宽，身高也有一米七几，一头黑而浓密的头发，典型的北方男人。从他的背影轮廓看，绝对是个帅小伙儿。当姑姑向几个人介绍自己时，那个后生才转过身。蓝凌有些恍惚，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了。直到，那个老女人，一张老黄瓜皮一样的脸，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并握着蓝凌的手，嘘寒问暖，蓝凌才明白姑姑拉她到大爷家的用意——相亲。说起来自己被婆婆看上，也是缘分，可现在的蓝凌真的有些后悔，嫁给大成子。毕竟婆婆对自己再好，也不能陪蓝凌一辈子。虽然，婆婆如愿以偿抱到了大孙子，完成了她旷日持久的那个心愿，让老刘家香火一代代续下去。蓝凌和婆婆，两个不同时代的女人，一个屋檐下也有过摩擦，有过争吵，有过面红耳赤。可这些都不是问题。食人间烟火，哪个没有一些毛病。比如，婆婆不爱干净，大白菜下锅前只洗一遍，从厕所回来不洗手就包菜饼子，一个月一个月的不洗一回澡。头发常常打着灰卷儿，眼角带着浓厚的眼屎，一说话喷你满脸唾沫，洗碗只洗碗心，碗边从来不洗，裤子和上衣的口袋从不舍得用肥皂。她的洗脚毛巾和洗脸的从不区分开来。还有，她做的大米饭从不淘米，一吃沙子都咯牙。婆婆却有做人的原则，对蓝凌还说得过去。大成子常年不在家，蓝凌和婆婆彼此有个照应。
　　 出了正月就到城里打工的大成子，以前隔三差五的给蓝凌打电话，即使不打电话，怕长途话费贵，也会发信息问候，说一些家常里短的悄悄话。蓝凌觉得很温暖，至少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牵念着她。日子再苦涩无聊，也会如门前的溪水，潺潺流逝。
　　 但是，自从大成子从一名挖灰推沙土的小工混到一个基建队的大代工，情形急转直下。在工地，大城子享受着和老板一样的伙食待遇。工人们吃大锅菜，一样大白菜炒土豆片，米饭。只在过节时，添几样小菜。大成子不同，和几个代工的与老板吃小灶，少不了好烟好酒的伺候。也难怪，大成子是个敬业的人，对工作相当负责任，每一天钢筋代工无所顾忌的歇息或出去闲逛，大成子却一直留在工地，楼上楼下的在木工群里指导检查，恐有纰漏。大成子带的木匠班，总是提前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老板很器重他。得到老板的器重，这日子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老板要是有事不在工地，他会渐渐地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给大成子来办。时间久了，手下的上百号工人，对大成子就有了很深的印象，因为大成子掌握着他们每天的工作量和作息时间，很多工人就溜须拍马了，有时候，给大成子买一条红塔山烟，或者请到工地附近的酒馆搓一顿。大成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在工种上，就会倾向于他，挑选轻一点的活给他做。但在工资上却不做手脚。他不想阴沟翻船，自己能有今朝，也是不容易。大成子非常珍惜。当然，大成子在做了大代工之初，还是很守本分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秉公办事，对蓝凌也是疼爱有加。蓝凌过生日，他会及时的打个电话，送上祝福，没有玫瑰不要紧，这对于讲究生活实惠的蓝凌而言，大成子能挣更多的钱，养家糊口才是真的。婆婆的生日，大成子也会送上祝福。儿子过生日时，大成子在工地宴请一些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到酒店喝酒庆贺。
　　 人嘛，环境变了，骨子里的一些原滋原味的东西，也在慢慢地退化，甚至变质了。因为工作出色，老板在月底为了奖赏大成子和几个代工的，用他的轿车拉着去了省城比较高档的酒店，丽天大酒店。大成子清楚的记得，一进大酒店富丽堂皇的一楼，就有貌若天仙的服务小姐，热情相迎，“张老板，欢迎您大驾光临。”张老板摆摆手，“都安排好了没？”那位小姐笑吟吟地：“张老板是这里的常客，岂有照顾不周之理？我们刘总关照过了，您需要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在那一刻，大成子暗暗地发誓，“他妈的，有钱就是好。我大成子有一天如果承包了活，赚他百八十万的，别说美女如云，也讨几个小老婆，风光风光。”这么想着，那天，大成子喝了很多酒，一方面想家了，想蓝凌了。那女人一开始嫁来村里时，乌梢蛇似的一个大辫子，打腚垂着。模样也俊俏，村里人都说像红灯记里的李铁梅，大成子细端详也觉得像。女人没有嫌弃大成子一贫如洗的家境，刚发送了患疾病去世的老爹，拉了一屁股饥荒。大成子在没结婚前，对她说过，“蓝凌，我很穷，委屈你了。嫁来跟着我受苦受累。”
　　 蓝凌咬着薄薄的嘴唇说，“我相信缘分。上天让你我走到了一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这些我都认了。”这一句话让大成子心花怒放。是的，人家爹娘不同意，一个小工，土了吧唧的泥腿子，又欠了债，猴年马月能翻身？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但是，蓝凌没有犹豫，投入到他的怀抱。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刚结婚那时候，蓝凌还不怎么会做饭，大成子就想起妈老说她笨得要死，都不晓得做娘的干啥去了，闺女留在家里，这做饭伺候男人的活儿，怎不早点教教她。每次，好脾气的蓝凌都是笑着说：“妈，是我不好，我好好学，一定学好了，做可口的饭菜端上桌子。”大成子想想以往，就觉得自己对不起蓝凌。
　　 蓝凌坐在车上，沿路的庄稼一片青绿浅黄，早秋了，到处呈现着丰收的气氛。蓝凌的大脑始终在回忆里挣扎。她想起自己因为要嫁给大成子，父母反对，并扬言要断绝母女关系。母亲不是不心疼她，而是，看到大成子没了爹，和一个老妈住一块儿，大成子的妈，母亲也打听了，很难缠。蓝凌人也老实，过去没准儿受婆婆的气，这婆婆不是小牲口，可以打骂，她是老人，凡事都要谦让她，就蓝凌的性格非吃亏不可。再说，大成子刚死了爹，拉了一屁股饥荒。
　　 “妈，你不是说过吗，穷富不扎根，只要肯干，就不会受穷。”蓝凌只好开导母亲。
　　 “嗯，她妈。蓝凌说的在理。大成子这娃我稀罕他勤快，做活也麻溜。看一个人家是不是过日子的好手，第一要看他家有没有柴草垛，第二嘛，就是他家老娘们身上干不干净。大成子爹下去了，没有太多负担了。剩下他和他妈院里屋外拾掇的井井有条，立柜擦拭的都映得出人影，自己做了一缸大豆酱。不错，是个过日子的主儿。”这是蓝凌的父亲替女儿说话的。
　　 “没有花轿，没有唢呐。”蓝凌说，“咱们就别操办了，简单的办个结婚证，再买两套新衣服，把我的亲戚请来，喝点酒，就完事了。”那时候，农村娶媳妇时兴雇轿车了，蓝凌坚持不大操大办，这样也好，真的是难为蓝凌了，一个桃花般娇嫩的女子，夹着小包袱无怨无悔来到了大成子家。一铺炕一个被窝这么久，那张红盈盈的漂亮脸蛋，在她忙忙碌碌的岁月中，遭得越来越粗糙，他劝过她，去乡里买点好的化妆品，别的女人都涂胭抹粉的，穿着崭新，唯独蓝凌，像极了院子里扔掉的老白菜帮子。没有水分，不鲜艳，没嚼头。别说自己老公看着不舒服，就是你自己个照照镜子也会觉着心酸。原先多白嫩的皮肤，这下子不仅有了黑乎乎的雀斑，还有了皱纹。咋看咋像一个老太太，有时候就连蓝凌自己都怀疑，那是蓝凌吗？之前的蓝凌穿衣服不整洁不穿出门儿，头发不梳光滑不罢休，擦胭抹粉儿也描口红呢，走在大街上回头率也很高的。可是，为了这个家，蓝凌无怨无悔的付出了。
　　 其实大成子不糊涂，女人为了多为家里挣点柴米油盐钱，在村子里揽活做，做什么呢？就是谁家有红白事情，必请心灵手巧的女人做针线。大成子不知道女人针线活如何，但听女人说过，她做闺女时，喜欢刺绣，她的大姐二姐都是那个小山沟有名的俏女，做得一手女儿红，尤其是女人的大姐，会做各式各样的旗袍，在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女人的大姐在街上开了一家蓝丽丽裁缝铺，主要做旗袍，捎带着做点服装。蓝丽丽做的旗袍后来被城里一个老板看中，将蓝丽丽请到了城里在一家服装厂，担任旗袍设计师。不久，这个老板占有了蓝丽丽，几个月后，东窗事发，蓝丽丽被老板娘雇黑道上的人，打残了一条腿。没有脸面回乡下，在城里租个房子住下，身世凋零，下嫁给城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工人。蓝凌感到大姐的所作所为对蓝家是一种耻辱，所以，蓝凌结婚时，没有告诉她大姐。这些年，蓝丽丽也偶尔回老家，打听过蓝凌的近况，找来了，提留着很多蓝凌和娃子，婆婆没有见过的好吃的好玩的，蓝凌怕婆婆知道大姐的过去，只留大姐吃了晌饭，就送大姐回娘家。大成子却很喜欢这个大姨姐，她人漂亮，又能说会道，怪不得大老板会爱上她。大成子不讨厌蓝丽丽，也不愿去她在城里的家。
　　 听蓝凌说过，她跟大姐学过做旗袍。刺绣。这些年，女人抚养娃子，操持家务，侍弄土地，偶尔拿起针线活，做做。大都是在灯下，一盏不亮的灯光，大成子做小工很辛苦，钱不多。娃子要上学，要吃要穿，什么都离不开钱。于是，女人就和村里的几个女人，搭伙做针线活。为女孩子做嫁衣被褥，针织床罩。大成子只晓得，女人每次出去，都很晚才回来。如果大成子在家，女人会轻轻摸进屋里，也不点灯脱吧脱吧就钻到他的被窝里，带着一丝寒气。“给你！”手心里是攥出汗的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明天又可以去集市买点好吃的。咱娃子早就要吃棒棒糖呢，还有称几斤面回来，包一顿猪肉酸菜馅的饺子吃。上次，咱妈的生日吃的，到今儿都两个月了。”此刻的蓝凌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在继续计算着说：“等我再挣一些钱，大成子，我们就置办一台洗衣机吧。那玩意就是好，冬天不用上河套洗衣服了。也轻便，咱妈老胳膊老腿，冬天的大河套，结着厚厚的冰层子，摔一跤就没个轻重，疼在咱妈身上，也疼在咱心里。”大成子心中一酸，他清楚蓝凌的手不抗冻，一冻就红肿，像烂地瓜。不敢沾水，又不得不沾水。生活少不了水，洗菜淘米必须沾水，疼，钻心的疼。可在男人面前，她从没表现出娇气，她不是千金小姐，没那么珍贵。只是，蓝凌从来不想着自己，她眼里有的是婆婆是大成子是这个家。
　　 六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蓝凌就是这么忙完家里的事情，晚上就去做针线。大成子在工地不必操心蓝凌，蓝凌是个放到哪里都正经老实的人，不会红杏出墙。
　　 可是，大成子不服气，都是人，为什么张老板进的是大酒店开宝马抽良友，自己也不差在哪里。大成子在这种矛盾与憋闷的纠结中，上了张老板的贼船。那晚，喝完酒，张老板一打响指，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进了酒店的包间，一人一个坐下来。坐下来也就罢了，守着大成子的女孩，一屁股坐在他腿上。穿的稀薄，袒胸露背的女子，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叫得人心痒痒，叫得大成子热血沸腾，裤裆那东西就像炸了翅膀的鸟儿，扑棱棱膨胀起来，而且涨的青筋突起，马上就要钻破厚厚的裤子，见阳光呢。再看那俩位已经搂着小姐出去了。张老板临走时，扔给了大成子一把房门钥匙。大成子心领神会，但是因为是初次和风尘女子打交道，心里很紧张，又怕犯法。这女子大胆的示范他，“别怕，大哥，张老板都安排妥了，大哥还等啥呢？我都等不及了，看大哥这身板，床上活一定很棒吧，不过，你应该是第一回到这种地方消费吧？是个嫩稚儿，哈哈哈……说句行业里的话，大哥你如果是处男，今晚，我不仅免费，还要给你钱。怎么样，咱们去试试吧？”说话间，这女子伸出手抓住了大成子的敏感部位，那只大鸟哪里见过这场面，早痒痒个不行，什么柳下惠，什么陈世美，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环境里，他妈的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坐怀不乱？面对这种裸露的挑逗，除非不食人间烟火。俩个人是怎么进的房间，以及在床上激情四射，大成子记不起来了，只感到销魂，从未有过的销魂。大成子这才知道，有钱人的生活为什么人人都向往，还不就是因为，它可以买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吗？在大成子的心里，道德责任义务都在慢慢地失去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