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断章四篇(散文)
(一)国
记得听过一则故事,讲的东北抗联英雄杨靖宇头颅的事。
1940年,杨靖宇牺牲时,日本人剖了他的遗体,将他的头颅割下来在通化示众三天后,便送到关东司令部用药水泡起来。时值日伪政府被国民党接替,国民党一方面将杨的头颅秘密藏匿起来。
民族英雄遗颅的下落一直让许多人关注,中共地下党也派出人员,潜入敌方内部,几经辗转,头颅终于运回哈尔滨,安放至东北烈士纪念馆。
这个故事的始末很长,我是在电视里看到的。日本人留住他的头颅,也许是以战利品的方式进行炫耀,也或许是对这位义勇的人的敬重之意。众所周知日本人面对杨靖宇剖开的腹部,满是树皮草根棉花的肠胃,让他们都十分吃惊。
在东北待过的人都清楚,冬天里冰天雪地意味着什么,在那么一种极端恶劣的条件下,抛开什么主义,为了生存,那么这人就得有坚强的意志。一位幸存下来的女抗联战士回忆说,女人即便能活下来,也几乎失去了生育能力。牡丹江至今有个纪念碑,八女为了不落在日本人手里,集体投江自尽,那个碑就是为她们立的。
这地方有太多太多这样的故事了,小时候就听说过有一处学校院内就是八路坟,后来都迁出了,至于哪颗头颅的大名不得而知,我想都成为无名烈士了吧。
留下一颗头和一个完整名字的,注定只有少数人,这就是历史。然而只要这历史还会翻开,我依然可见那颗头颅圆睁的怒目,那是民族的魂灵吧。
(二)家
偶尔翻看叶广芩写的坟,很好奇,便一直看下去。
这应是个不小的家族,坟的位置都有讲,那叫风水吧,据说那好风水的会恵泽后人。
老爷的位置在哪,太太的位置在哪,二太太与三太太。厚厚薄薄的棺材,以及随葬品。
后来那坟迁了,各人拿了许多东西,而她只与她爷爷的头颅做了一次对话。对于家道的兴衰,她与自己祖宗的对话便满是苍凉。
许多时没有祭拜了,她偶尔才想起去寻坟,这颇有戏剧的场面,原来她的祖坟的位置早已是一家化工厂了,而与她一起“寻根”的,领着她在别人的坟地里转了圈,拍了片,是坟不假,是谁的坟都不要紧,那只是个象征了。
去年M的父亲去世,按伊斯兰仪式办的,也入土为安了。这年月人仙逝,多半是化灰入龛,隆重些的,在仙合园地买块墓地。J的父亲、公公、婆婆去世得早,每年都看她在清明这天忙。
闲时听新闻,哈殡仪馆留存了许多无人认领的骨灰盒,五年的十年的二十年的,都堆放着,像一个个小山,也像我们档案库里的那些纸卷。无人认领,便断了有人看望的档,或如山头那簇孤零零的墓地吧。那么最终这骨灰会到哪儿了呢,不得而知。
人为何要留什么灰于一盒子里呢,后人背着多不方便,在家里要看,出了门还想着回来看看,近了倒也罢了,远了一年半载的回不来,墓地就可能荒了,无人问津的荒凉是由盛及衰的必然,到了让人清理的那步便是结局了。
(三)故乡
固执的人总说故乡只有一个,就是父母祖祖辈辈生息的地方。父亲母亲从来没对我提故乡这个字眼,或许他们不够文艺。即便是祭奠爷爷奶奶们,也只是他们的事,从不让我们掺和。至今为止我从未烧过一纸钱给先人们,也提不起思乡的情绪。据说爷爷与奶奶的墓是合起来了。奶奶小爷爷二十多岁,是爷爷后娶的女人。父亲几乎没有爷爷的印像。那年奶奶去世时,老家的大伯们立的碑,父亲与弟去了,场面相当壮观。 父亲很多年回不去祭拜先祖了,那香火里没有遥远的北方来的迅息,或许我没看见他们烧给他们的纸钱时的情形吧。父亲相当内敛,关于他内心想的什么,我不会清楚得见。
我没有什么藉口去父亲的老家看看,关于父亲十七岁以前的事也就这么搁浅了,那么那个故乡也就这么让人迷茫地观望一阵罢了。
童年时常常把邻家的姥姥看做自己的奶奶。英子叫的姥姥,我叫奶奶。奶奶是个唱评剧的,偶尔时她伤心了便用自己的话唱出一段唱腔。我说不上那些个戏段子是唱的她的生活呢还是心情,总之,她时笑也时哭。在我还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时笑时哭时我们家便搬走了。偶尔放假了时我去英子家玩儿,就又看到了奶奶,她拄着木杖,是中风后遗症。每每去的时候,我就缠着她唱一段,也帮她倒倒水,做做小活。家越搬越远,一日英子去学校找到我,说姥姥想见见我,我跟着英子去了。
也许我看到的是一幅最让我忘不掉的情形,或许人之末端的情形都是一致的,那目光混白。英子唤着她姥姥,说小靖来看你了,她便睁开那双混白的眼睛,一双突兀着青筋的手摸索着抓住了我的手指。记不清她说了些什么,或许那时我太小了,很多话都不明白。之后英子再遇见我时,告诉我姥姥去世了。我心里明白,那天她叫我去就是告别去了。我长大以后再回想这一段别离时,竟控制不住地哭,为一个人在死前要了却的念想。
(四)闲
几日闲时听书,听电子书里机器人发出的没有情感的声音,听安妮宝贝的蔷薇岛屿,也听她的清醒记,一个错落的时空里混沌灵魂的自白,行走间关于爱,关于隐秘与盛大的窥探,也或有关于死亡的声音的,让她形容成如潮状呼吸般的死亡。
人或许不知什么时候就对周围心存留意了,从一朵云,一片雪,一簇花开始,便有了一大堆自我对话。史铁生与地坛那篇,因为他坐了轮椅,因为那四百年的琉璃的剥蚀,以及炫红的朱门的黯淡需要一个清冷的邂逅,于是恰好,他那时候一日一日地来,便把地坛镌刻出来。那篇文字,是心里流出来的,剥离了许多虚假造作以后,一首娓娓动听的四季歌便这么吟来。
他记录一对夫妇,女人挽着丈夫的样子,以及他们的低语。或者女的有半年不来了,他就很担心,再后来女的来时,他竟发现她的白发。 他也记录一个练唱歌的人,他们总是没有对话,一日一日地见,他们就一日一日地擦肩,终于有一天那人对他笑一笑说了声再见。其实我是听声音版的,很希望那个他是她,这样的故事便会多许多颜色。
早晨和傍晚,一个中年女人都会穿行,他也正注意到她,他看出她别有的素朴与优雅,她穿行林间时,四周的林子都仿佛也更幽静,他便似乎听到了一曲悠远的琴声,那正是他想给予她的。他想像不出女人的丈夫,他说那个男人最好不要出现,他还说想像不出的情形才好。
也许他说的才是真话,隔着什么对一个人的感觉,最好不要附加什么。如果喜欢一个人,关于他以外的什么就不要知晓了吧,那些是琴音以外的,是园外的世界。
闲时总是不很多,上班下班地忙着俗事,只会偶尔心血来潮时去没化开的湖边看一看,看朝阳的那湖沿有一汪水晕过冰面了,那水黝黑,如点在纸上的墨迹。还有人大胆地走在冰湖上的,一只雪白的狗也窜在冰湖上。我只绕行着,半冻半解的冰面,那不是我能探寻的。
一路而行,便拐进了一家大超市,噼里啪啦把购物车填满,便拐进那个读书角,坐在购物筐的背面,看一会小书。一个少年也挤过来,把一只筐子并排放在我身边,他朝我笑了笑:姨,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那天翻开的是白岩松的幸福,看一个疯狂的女子在豪车里冲他大吼。他正惊愕呢,我也正抬头看那个少年,他的雪白的牙齿与他的笑,与那个狂妄的富家女的吼叫比起来,不知要明媚多少倍,我很想告诉他,孩子,你让我心情很愉快!
家,有亲人才会有家。有亲人才会有温暖和关心。冰冷的幕,散落的灰,于家而言,只是一个曾经熟悉的名词而已,毕竟少了一份亲近,多了几缕怅惘;
故乡,人们都说“近乡情更怯”,有人说,“所谓的故乡,不过是我们的祖先飘泊旅游后的最后一个落脚点”,其实对在外的游子来说,所谓故乡,不过就是有对亲人的念想而已,有家的温暖的地方才会是故乡吧,那些勾不起任何回忆的,也不过是生命中稍纵即逝的风景而已,我们会在某一刹回想起它曾经的风光;
闲,正如小紫烟的编按里说的那样,“源于自己闲时听到的一个故事,终于闲时对生活的感悟”,那么也可以用两个词概括:思考。诚然,没有思考的人生是苍白的,雪飞正是这样循序渐进的给了所有人一个深重的思考:有国才有家,有家才有故乡,有故乡才有那些温暖或悲伤的回忆,能闲时有回忆的人生才是丰富多彩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