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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死亡与记忆


作者:茫然的蒲公英 秀才,1743.4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34发表时间:2013-11-29 21:51:42


   一、2005年的第一场雪:听见死亡
  
   窗外飘起了雪花,飞着舞着,2005年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早地下来了。
   同样的哭声,同样的不知手措,竟然接连两次响起在我的耳边,在这2005年刚来到的日子里。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我的亲戚,他们都因这同样意外的瞬间——车祸,一个失去了父亲,一个失去了母亲……
   生命是如此脆弱,脆弱得让人难以置信,我象在梦中一样,恍恍惚惚。再想到2005年来到前几天的世界性灾难——海啸,当与身边的人联系在一起时,它变得更加令人无法想象。死亡——这个硕大怪异的阴影又横在了我的眼前。其实从我18岁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起,它就象一片挥斥不去的阴影不时横在我的眼前,2005年刚来到它就也跟着来了。
   是不是不吉利?这我倒不在乎,但我想至少应该从中得到某种启示,沉重也无妨。也许,它可以让我慢慢学会从容面对死亡,面对生命的逝去,因为不管我有着怎样的内心感受,这都是生命历程中不可或缺的。乌纳穆诺在他的《生命的悲剧意识》中写道:“人注定是要毁灭的。也许如此。然而就让我们在抗拒行动中毁灭吧,再说,如果等候在我们前面的是‘空无’,那么我们不应当在意它,否则它将成为不可改变的运数。”也许它还可以让我学会更加从容地面对当前存在的生命,马丁.路德说:“即使世界明天就要毁灭,我今天仍要种下一株小苹果树!”。
   同学聚会,而且有从大洋彼岸归来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自然是欣喜不已,这是2005年的一大快事呀!但当他们猜拳行令,一片热闹时,我却感到自己的心又飘到外面去了,就象在单位上的应酬中一样。记忆中的同学不是这样的,但想想自己不也有些面目全非了吗?还有唱歌跳舞,我也一样不会。有人说我一个没来的同学与这个社会有些格格不入,其实我觉得我才是一个真正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虽然我来了,并且看起来与周围平和地打成一片,但其实内心处在一种游离状态,我觉得自己无论在哪里都是这样。在昏暗的歌厅里听他们唱歌跳舞,我发现自己可以去欣赏,就象欣赏乡村的风景一样,但却并不真正了解更谈不让融入其中。
   还是把同学留在记忆中吧,我觉得在记忆中我才真正地和他们在一起。偶遇一个小学同学感到很亲切,得知他已不去打工,正在县城开装横店,便脱口而出约来玩,但也许还是留在记忆中更好。
   走进小学就读的母校,感觉校园似乎变得狭小,而且面目全非,虽然有崭新的教学楼,这是我们儿时梦寐以求的,但我儿时的记忆却难以寻找了,唯有那棵老樟树还在,周围还围了一圈砖石,却只剩下了一个树桩,上面还钉满了钉子,不知拿来做了什么用途——我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落,我的记忆竟然不知留在哪儿了,也许应该说不知丢在哪儿了……
   我突然发现,我记忆中的一切都已经或正在变得“面目全非”,包括我自己。变化是世界的本质,我早就知道这点并且对此一直持乐观赞同的态度,现在我第一次对此感到一种悲凉乃至恐惧。但我同时感受到了记忆对于生命的重要意义,无怪《追忆逝水年华》能打动无数人的心,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生命就存在于记忆中,没有记忆,当下只不过是一张薄纸。在记忆中,我生命中的一切并没有“面目全非”,而是鲜活如新,逝者也在我的记忆中得以永生。
   又一个身边熟人的父亲突然逝去,刚刚平静的心又起微澜。但当我再一次凝望眼前那片死亡的阴影时,我忽然发现,其实死亡就是一种变化,变化的极致,对死亡的恐惧本质上缘自对变化的恐惧,当然这种恐惧也是一种极致,死亡的可怕就在于它连记忆也没有了。
   2005年的第一场雪下来时,我正在通往乡村“送温暖”的路上,雪花洁白美丽,下雪天却是真的寒气逼人,我不知道我们是否真的能把温暖送到他们心里去。
   其实,我的“游离”感除去时空的变化外,还因为有种孤独是永恒的。生命属于每个人都只有一次,而且也许象惊鸿一般短暂(其实对于每一个热爱生命的人来说多久都如惊鸿),那么面对死亡的阴影,生命的意义到底在哪儿?但正如一句话所说:“生命也许原本就是荒诞无意义的,但生命不能长久地处在冰冷和黑暗之中。”要战胜寒冷和黑暗,就要点起心中的灯,燃起生命的火,温暖自己,温暖世界,并且让它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中。
   2005年的第一场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飞舞着……
  
   二、我看着你渐行渐远:看见死亡
  
   因为大伯病重,我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独自一人搭上开往故乡的客车,车子在通往故乡的公路上行驶着,望着窗外熟悉而久违的风景,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其实,我现在居住的地方离故乡并不远,但自从十年前父母把家搬进城后,我就很少回故乡了。即使有时回去也是行色匆匆,根本没有那种回故乡的感觉。
   今天,因为病重的大伯,我才感觉自己真正地回到了故乡。
   忽然车窗外晃过了一块熟悉的牌子,这是一所乡镇中学,在这里我度过了两年难忘的年少时光,在这里我第一次离开家离开故乡,第一次饱尝对家和故乡刻骨铭心的思念,那时我在这里见到每一个亲人,不,见到每一个从故乡来的人都会热泪盈眶,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忧伤的滋味——虽然这里离故乡的村庄只有十几里路。我在这里转车,接下去的路程是我曾用双脚无数次地丈量过的,只是那时尘土飞扬的泥沙路变成了现在宽阔平坦的柏油路,但沿途的风景依然是我再熟悉不过,也是我眼里最美的——青青的禾苗绿绿的山……车子已经离故乡越来越近,我忽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一丝慌乱一丝忧伤涌上心头。
   通往大伯家也是我曾经居住过的老屋的机耕道仍然很是泥泞,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走到能看见老屋的拐弯处,机耕道笔直地通往一座石头山,一个青年骑着车子迎面而来,在故乡时我天天清晨在这跑步,猛然看到时不觉一愣,忽然有种要倒下去的感觉,全身瘫软……
   大伯躺在里屋的床上,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骨瘦如柴,我走到床前轻轻地唤了一声,大伯应了一声,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问到:“就你一个人吗?小倪,帆帆呢?”我忙回答说小倪(我丈夫)班,帆帆(我女儿)脚扭伤了。
   我很诧异他的问话,伯母刚才还对我说大伯病得有些糊涂了,可能都怕认不出我来呢,没想到他还这么清醒,而且竟然还记得我丈夫和女儿的名字。结婚后我更少回故乡,疏于礼节的我与故乡产亲戚也很少来往,甚至大伯六十大寿时我都没来。我只是偶尔在父母家看到大伯,加之他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我小时候就和他住在一起,但却很少和他说话。说实话,我对大伯的感情是比较淡薄的,我以为大伯也是这样的,这次来也是出于基本的礼节和同情还有一种面对死亡时的敬畏和忧伤之情。但没想到大伯都到这时候了竟然还这么清晰地记得我丈夫尤其是我女儿,他应该没见过女儿几次呀,但听他说起的口气却是那么熟悉和亲切……
   我又惭愧又难过地走出房门,却看见门口的院子里有两个人正忙着锯木头,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虽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但仍有点不敢相信,还问了身边的嫂子。其实昨天弟弟就告诉我了,说父亲前几天就已经来这里商量做寿坊(即棺木)的事了,可我就在来之前还有些不敢相信大伯已经病成这样了:前不久还在父母家看到大伯好好的,只是饭量没以前大了,还带了很多清明果来呢,怎么一下子就……这之前一次听母亲无意中说起,大伯十多年前就患上了胃癌,虽然进行了部分胃切除,但医生说活不了几年的,大伯并不知道,好好地活到了现在,真是个奇迹。我当时很震惊,很久都感到难以相信,没想到现在就……
   可是,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应该和可以接受的,但现在大伯现在还在里屋躺着,虽然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神志却还是那么清晰,怎么可以就在这大门口锯木头做他的棺木呢?明明还活着,却听见别人在外面赶制他的棺木——我觉得这太不可思议,太残忍了。
   但其他人都不这位认为,其实我也早就知道,故乡的老人以前一般都早早地为自己置下寿坊,大伯因为年龄还不是那么大,现在和以前也不同了——总之是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备下。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了,不早点赶制,到时就怕来不及了。几天以后当大伯故去的消息传来时,父亲就还为自己的安排感到满意。
   大家都很平静地看待大伯将走的事。只有伯母很伤心而且很害怕,害怕大伯突然逝去,小哥特地叫了一位大妈晚上来陪伯母。伯母不仅伤心于大伯的将逝,也伤心于大伯病重后对她的埋怨,大伯还想去大城市大医院看看的,怪伯母没积到钱,也怪伯母不肯把仅有的一点积蓄拿出来。婶子一边帮着伯母做饭供做寿坊的师傅,一边低声地劝着伯母:想开点,前面那个人家还不有钱?而且才三十来岁,得了这病不也没办法?她说的是屋前一户人家,大儿子在外打工赚了不少钱,回家盖了幢四层高的楼房,听说每层都有卫生间,很是漂亮豪华,引来几乎全村人羡慕的眼光,但不幸的是,才三十来岁的大儿子,竟患上了绝症,听说和大伯一样,也是胃癌,前几天已经去世了。
   我环视着这间我童年生活过的老屋,我家住的一边后来爷爷曾住过,也早已经空了,大伯住的这边仍然没什么变化,只是显得更加破旧了,还有大伯高大的身体现在只能蜷缩在病床上,曾经一顿能吃一斤米饭的他现在竟然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哥打来电话,说大伯已走,我无语。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怎么睡着,梦里全是与大伯及与大伯死有关的事,一片忧伤。
   第二天清晨,我便搭上大哥找来的车子一同赶往故乡。一路上,望着窗外青青的禾苗和阴郁的天空,听着车子喇叭里放出的歌声:“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呀……”我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临近故乡时依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赶到老屋,这里已是一片忙乱,我一到就有长辈告知我这样那样的礼节,虽然我已送走六七位亲人了,但这些仪式、礼节我却还是弄不清楚。
   终于上路了,我和母亲走在人群的后面。按照故乡的规矩,送行的人群要跟着棺木在村子中转一圈,大约是让逝者与众乡亲吿个别吧,我也得以在故乡的小道上走了一程。大概因为天阴阴的还下了几点雨的缘故吧,一路上都没什么人,看到的几个人我几乎都不认识,其实多年前我外出求学回来,走在故乡的街道上,看到许多陌生青年妇女的脸庞,她们倒把我象客人一样地看,让我都不禁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在这里生活过……
   人群行到快到石头山的机耕道上时,停了下来。按照规矩要在这里举行仪式,然后男人们继续护送棺木上山,女人则就此停住。伯母扶着棺木,哭得死去活来,后来才被几个人架走。伯母怎能不伤心,那间老屋还有旁边我父母后来盖的大房子现在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原本若有若无的雨忽然大了起来,“哗哗”做响,好象在陪伯母落泪。我没有哭,只是撑着伞静静地站在一旁。在这里我送走了曾祖母,奶奶,爷爷,还有外婆,现在又在为大伯送行。爷爷,奶奶还有外婆死时我都哭得很伤心,曾祖母死时我还很小,虽看到老人躺在床上的样子与平时不同,有些害怕,但并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看到大人们也跪在地上还觉得好笑——为此到现在我还自责,其实曾祖母给年幼的我们最多的慈爱。但今天我没有哭,主要并不是因为与大伯的感情不如与这些老人的,而是觉得,逝者已逝,哭又有何用?看过和听过太多生前对老人不怎么地甚至简直可以说是虐待的,在仪式上却哭得比谁都响的事情。曾经在想起每一次面对死亡的情景时,泪如雨下,然而今天,我却欲哭无泪。
   虽然雨还在下,另一个仪式却还在进行,据说这是故乡这两年增加的一种仪式,老人去世时要给其子孙“披红”,即用新毛毯、被子披在子孙身上(可用竹杆代替他们的身上,其实这就是变着花样增加送葬的礼品,听说有的人家子孙多,还为争这些“披红”的物品打架呢)。大伯没有子女,但小哥曾过继给他,就给他和侄子“披红”,我今天一到这伯母和婶婶们就对我说了,我不知道自然就没做准备,匆匆买了床被子是送给伯母的,便干脆拿了一百元钱给小哥。
   这边在给死者送行,那边却要大红大绿地给生者“披红”,真是喜“丧”呀。其实从我开始懂得死亡的可悲与可怕之后,我就一直不明白,怎么故乡的传统(恐怕也是我们中国的传统吧)把葬礼和婚礼并称为红白喜事,事实上在故乡葬礼也象婚礼一样大摆宴席的,真的象“喜”事。就听过一位母亲笑骂其年幼儿子的事,小儿不知死为何物,却知死了人说有“酒”吃,听说隔壁有老人要死就高兴了,可过了几天还不见有动静,急了就问母亲:“那个老人怎么还没死,我都想吃麻糍(故乡酒席早上必吃的一种糯米食品)了。”难道生命的结束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此时此刻这个问题又浮现在我的脑海,又想起门内的大伯躺在病床上,门外的人们却在锯木头赶制棺木的情景——突然逝去是很令人悲痛的,可大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死神一步步地走近自己,那又该是怎样一种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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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死亡是人人都要面对的事情,也是人人都无法回避和逃避的人生最终结局。文章用大量文字,描写和记录了对作者来说,在近乎于黑色的2005年一年之中,从听见死亡,听说朋友的亲人,亲戚的亲人死亡;到看见死亡,亲自送别原本身体很好的大伯;又到经历死亡,在论文答辩时突遇地震,好在有惊无险,而自已却对这场地震没有丝毫的惧怕。从对死亡一无所,到对死亡经历的多了,心情也就平静了,或许是心境麻木了,也就不再惧怕死亡了。读一遍文章,可以说是对自己人生的一次历练,让我们对死亡有了直视的面对。【编辑:紫气东方】【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1130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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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气东方        2013-11-29 21:59:19
  死亡对活着的人来说,一直是个敏感却又回避的话题,而即使回避却又无法逃避,人人都必须经历,直到你对死亡不再回避了,也就不惧怕了,就说明你的人生终于走向成熟了。
紫</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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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        文友:茫然的蒲公英        2013-11-29 22:27:27
  谢谢紫气东方编辑老师的认真阅读和鼓励!死亡的问题曾经缠绕我多年,尤其是2005年。一直想找出一个结果或者超脱的方法,但事实上很难,或者说其实不可能,也许对于无法避免的事情,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死亡的那边是不可知的黑夜,谁也不能抵达,那就在自己能抵达的地方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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