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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恋家的蟋蟀


作者:柳如蕙 白丁,36.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149发表时间:2013-11-30 18:17:15
摘要:  天刚破晓,公鸡就放开冻僵的嗓门喔喔地啼叫开了,它的嗓音低沉,仿佛有人把它浸在水里似的。这是她的公鸡,她大丽的公鸡,就像在炉灶后面瞿瞿叫了一宿的恋家的蟋蟀一样,就像被十一月早晨的寒气嘘满了水珠的玻璃窗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而主要是她自己是属于自己的了……现在只消把这一切紧紧地攥在手里,为了永远不失去它。


   谢亚娜将谢丽从农村迁出来了。这位姑奶奶是个威严的女人。她生就一副男人般的健壮体魄和低沉的嗓子,而且嘴唇上也长着男人般的毛茸茸的胡子。
   “我可怜你的妈妈,”她对站在她面前的谢丽说。谢丽个儿不高,很腼腆,她虽然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可是看上去却像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我可怜你的妈妈,”谢亚娜用男人般的嗓音重复说。“丢下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而你们的父亲,这父亲啊,他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吗?——你父亲虽说是我的侄子,可我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想起。我可怜你的母亲,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我把你安插在我们的艺术织补服务部里,学会这门手艺,你就成了无价之宝啦。你暂时报个临时户口,住在我这儿,往后的事到时候再说。”
   可是谢丽不明白谢亚娜这番令人纳闷儿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胆怯地坐在那儿听着她的威严的声音。
   “我没别的说,”她只是拘谨地回答。“我一定努力,姑奶奶。我妈挺不容易的,要养我们三个孩子,小雅和小妮还在上小学,她们帮不上忙。妈妈的眼睛也不行了,她原先在我们大队加工厂里当会计,可现在戴着深度的眼镜也不好用,那上面的数目字太小了。”
   谢丽说得合情合理,忧郁的眼睛里噙着泪花。谢亚娜的心有点软了。她说:“好吧,等你挣钱多了,就接济你的母亲吧。艺术织补的手艺我会教你的。”
   艺术织布服务部座落在老吴州的一条寂静的(虽然在市中心)街道上。这个车间里有许多妇女,还有男裁缝金大维;他身材高大,脸色阴郁,总是怒气冲冲的。当他用僵硬,发黄的手指头给顾客量裤长或腰围时,顾客总是胆怯地只瞅他。他的牙齿又长又黄,可他从来没有笑过,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的牙齿。
   三个月后,谢丽已经学会织补破损的小洞,她在给妈妈的信中写道:“我的生活已经安排好了,妈妈,这个月给您寄去二百八十元,以后我也许能给您多寄一些。我们服务部里的妇女都很和气,待我很好,所以我大概也就这样干下去了。”
   母亲回信感谢谢亚娜体谅她家的困难处境,说她那男人一走两年多,像死去了一样,没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对他也没什么可指望的了,即便他回来,他也不愿接纳她。他还在家住的时候,女儿们对他来说就像是人家的似的。现在女儿们都长大了,她们知道自己命中注定要过没有父亲的生活,因此她们早把他忘掉了,连想也不想他。
   “我谴责你的父亲,”谢亚娜念完了信对谢丽说。“现在你在家里是个大人了,听了我这话也该明白自己应当怎么做才是。”
   “我一定努力的,姑奶,”谢丽温和地回答。“除了付给您伙食费之外,我还把挣得的钱都寄给妈妈;住房也是您给我提供的,在城里住房多么困难,我是知道的。”
   谢亚娜也许真的怜悯谢丽的母亲,,她严厉地谴责自己的侄子,然而却不愿意供养一个多余的人。当下她立刻提出条件,谢丽每月得从工资里拿出一百六十元作为在她家的食宿费,剩下的钱可以自己支配。但是,这还远远不是她的全部用意,当她决定把侄子的大女儿从农村迁出来得时候,就有着另一个打算,只不过暂时什么也没有说。
   事情是这样的:她从前在服装部的时候,认识了不少熟人,他们都介绍顾客去找手艺很高的金大维织补衣服。金大维心里明白,找他的顾客的多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取决于谢亚娜的。
   有一次,他邀请她一道去吴州博物馆看展览,因为展览会上展出的机器中也有针织和织补机。他们看完展览,沿着博物馆边的公园的林荫道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在“蓝仙子”饭店一起吃午饭。他们用高脚杯干了几杯葡萄酒,谢亚娜便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早已打算给金大维提的那件事。
   “小金,你已经上年纪了,”她尽可能说得委婉一些。“可怜你还得自己照顾自己。你为什么不娶亲呢?”
   “娶谁呢?”他嘲讽地说。“现在我自个儿当家做主。可是要是有妻子呢?你简直就来不及伺候她,她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的……”
   “你可以找个温顺点的。”谢亚娜想了想谢丽的情况说。“有一个好姑娘,还是个黄花闺女呢……我关心她的命运,同时,由于你我之间关系不错,对您的生活我也不能漠不关心啊。”
   于是她继续往下讲,对自己的侄子毫不留情,说他对待自己的家庭如何不好,又说他的大女儿已经十九岁了,性情温和,干活勤快,她的名字叫谢丽,这样的好姑娘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金大维想了想说:“那好吧。”于是谢亚娜当即就下决心将谢丽迁到城里来了,这样自己良心上也好受一些,既可以减轻她侄媳周茹兰的负担,又能够帮助金大维安排好生活。以他的工作来说,他可是谁也配得上的。
   谢丽来到服务部上班后,金大维起初只是留心地观察她,他内心一定在称赞她温和沉静的性格。有一天下班的时候,他估摸准了时间,赶上跟她同时走出大门。他在沈家弄巷尾追上了她。
   “您不着急回家吧?”他问这女孩。谢丽胆怯而惊奇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他的个子差不多比她高出两个头。他居高临下地端详着谢丽,那张平素阴沉忧郁的长脸上流露出对她的好感。他微笑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不习惯于对人发笑的他,笑起来像猫儿似的,使她感到十分可怕。
   “瞧,您是单身,我也是单身,”他说。“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多不好……你姑奶对我谈了你的情况,因此我了解你的处境。每天下班让我送你吧,或者我们乘车到别的区去溜达溜达,这样免得招惹是非,要不然我们车间会有人说闲话的,我可不想别人拿我磕牙。”
   金大维说得很自信,仿佛一切都由他一个人决定了,而谢丽只须相信他,信赖他的老练就行。她默默地跟他并肩走着,只是时而胆怯地抬起头望一望他的脸,可是只能看见他铁青的双下巴和他那大鼻子的两个鼻孔。
   “的确,我年纪比你大些,可是这也合乎常规,现在仓促之间我什么建议也不向你提了,因为还需要了解了解。不多你姑奶已经跟我谈过你的情况,她对你的看法很好。你本人也挺努力的。据我看,再有年把时间,艺术织补的手艺你就能完全掌握了。这种手艺在我们南方很吃香,以后你会挣好多钱的,只要你努力为顾客服务,顾客总会答谢你的。”
   金大维一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一面迈开大步走着;他每迈一步,谢丽得迈三步。她感到在他身旁自己完全像一个小孩子,想到这一点,她立刻浑身发冷,虽然天气并不怎么冷。
   “我尊敬您,金师傅。”谢丽说。可是他歪了下肩膀,有点莫名其妙地回答说:
   “单凭——尊敬您——这是缝不成皮袄的。”
   谢丽一下子心慌意乱起来,想到她姑奶心里想的,给她妈妈信上写的,让她迁到城里来——由她这做奶奶的负责安排她的生活——现在看来,如果这同金大维有关的话,这事真是够吓人的了。
   “单凭尊敬您是缝不成皮袄的,”他重复了一句。“人是需要感情的,而我毕竟是个人啊。”
   他们走到汽车站牌,可是谢丽没能坐上她想坐的那趟车,因为金大维又把她领到车站旁边的地方,几乎九十度地躬着身子,盯着她的眼睛说:
   “城市生活你会习惯的,你也会把你们苏北乡下忘得干干净净的……因此一切都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虽然金大维什么要求也没有提,只提议下一次下班后送她回家或者跟她一块儿乘车到更远的地方去散步,免得让人说闲话,可谢丽还是重复那句话:“我非常尊敬您,金师傅。”——他带着宽宏大量的神气目送她跨进徐徐停下的汽车。
   过了几天,一个晚上,当她和她姑奶坐下拉话的时候,谢亚娜说:“金大维向我抱怨了,说从你嘴里一句话也掏不出来,你怎能这样对待他呢?”
   谢丽壮着胆子回答说:“我不喜欢他,姑奶奶……”
   她并没有说跟他在一块她感到害怕,害怕跟他肩并肩的走路,害怕他时不时地弯下腰瞧她的脸,害怕他说起话来总是令人费解,虽然她似乎也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不喜欢——这是什么意思?”谢亚娜说。“兴许你喜欢的人还不喜欢你呢,就这样猜来猜去吗?再说,你妈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她需要你的帮助。等你的生活安排了,你知道这对她会是多大的安慰?等你在城里成了家,到那时你妹妹她们也能来的,你把她们也迁到城里来,金大维能帮助她们安排生活的。他是高级服装厂的剪裁师,关系广,而且我也有些有用的人情关系。现在一家人的担子落在你身上了,你是大女儿,你自个儿也说过,母亲眼睛不行了,就要不能干事了,到时候怎么办呢?我劝你好好想一想。”
   谢亚娜用男人般的威严的嗓门说完了这番话,她大概根本没想到谢丽会不听她的话或者犟起脾气来的,所以接着便直截了当地说:“为了给你安排生活我才把你迁来的……不然怎么办呢?你能老这样住在我家里吗?当然暂时住着我不反对,可是城里你没个安身的地方是报不上长期户口的。金大维在市中心有一套很好的房子,紧靠着市中心的百货商店。在那里你买什么就买什么,你自己能买点衣服什么的,还能给你妹妹寄点儿去,也不必再付我食宿费了,你的工资都攥在你自个儿手里,而金大维每月估计能赚三千元,还不算额外收入。你嫁给他吧,包你以后有好日子过。遇着这么幸运的机会,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也是打心眼里疼你,我这个人总爱关心别人,而我自己是命中注定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度过一辈子罗。”
   谢亚娜仿佛要叫谢丽明白,她也需要有人依恋她,所以谢丽可以完全信赖她。她已写信告诉谢丽的母亲:有这么个好人,虽然年纪大一点;你这丫头还年轻不懂事,正需要找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并且把金大维大大夸了一番,作妈妈的看了肯定会为女儿的幸福高兴的。——这件事她对谢丽却闭口不提。
   “当然,我感谢姑奶的关怀,”谢丽回答说。“不过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对那个人没有好感。”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谢亚娜凶狠的追问道。“什么好感?孩子,我们以前不就是爹妈给我们撮合对象的。当然啦,这件事我不能催你,不过我相信,你想清楚了是会同意的,而且人家金大维也准备等着你,这一点我敢担保。虽说他人长得不很漂亮,可是他忠诚,再讲漂亮的人都活跃得很,你得天天盯住他,作为女人心里要受折磨的。”
   谢亚娜喝着茶,又从桌子上的糖果碟里拿了一个糖果,慢慢剥开糖纸送进嘴里。谢丽看了她一眼,低着头看着那糖果碟流下了眼泪。
   “你怎么了?”谢亚娜突然问道。“你哭什么?”
   “我害怕,姑奶,”谢丽说,她的眼泪一滴滴地洒落在糖果碟子里。“我对自己的以后担心。”
   “你是怎么想的呢?”谢亚娜颇感兴趣地问道,但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怜悯。
   谢丽没有回答,她不能说出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和期待着什么:有一个人会爱上她,总会有这样一个人,他亲自来到她家,向她母亲说他爱上了她的女儿,母亲起初哭了,然后用她那母亲的胳膊拥抱着自己的女儿,把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前,母亲从此一点也不害怕了:即使她的双目快要失明,不能再当大队加工厂的会计;她将住在出嫁的大女儿家里,以后也许会把自己的温暖和疼爱倾注在外孙们的身上。而她,作为家里的大女儿谢丽,会实现自己的理想,考进技工学校,毕业后就在苏北家乡工作,妹妹们放学回家,她帮助妹妹们做功课。小雅,小妮学习都好,要是她们能考上一个师范学校什么的,将来回到乡里中学教书……这样一来,她们全家都生活在一起……母亲,妹妹们和她。
   “你到底想些什么呀?”谢亚娜追根刨底问道。“我劝你趁早扔掉脑袋里的糊涂念头……幸福就这样飞到你的手心里,可你还在那儿掉泪。你哭什么?咱们能把一切都安排得称心如意的。自然不必着急,但是我已经答应金大维到新年我向他和你贺喜。我们在一块儿迎接新年,为你们能成家喝杯喜酒。”
   接着谢亚娜用僵硬的手指严厉地摸了摸谢丽泪痕斑斑的脸庞,又把她的手拿到自己的唇边吻了一下,她唇上的胡须刺得谢丽心里毛慥慥的。
   她果然没有催促她,时光自然会改变一切的。过了几天,金大维又计算好赶上跟谢丽同时离开车间,又在那巷子里追上她,说道:“我很高兴,小丽,……高兴的是你一切都考虑过了,你姑奶全都对我讲了。”
   真是吓人的慌,他竟用很亲密的口气,好像大局已定;现在是十月,离新年不远了。他接着问道:“这月你寄了多少钱接济母亲?我给你三百块,给她寄去吧。”他正要伸手去掏钱,谢丽急忙说:“不要!”
   “为什么?”
   “不要,金师傅。”她又说一遍。
   “不要!”
   他显出不解的神情。他们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然后他问道:“我该怎么理解你这种态度呢?”
   “不要,金师傅!”她又说。她想到,他跟她一块儿大概也觉得挺乏味。他们默默无言地一直走到公交车站牌。
   “你玩笑别开得太大了,”他突然说道,仿佛她已经属于他,“不然我会生气的。”
   “请让我考虑考虑,金师傅。”她可怜兮兮地央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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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为了生计寄人于篱下的女孩,虽然年轻还不懂事,但对自己的幸福,却明白得很,她小心翼翼的敷衍着世人,却又是那么的坚定自己的想法,小说情节看似简单,却由于作者的文笔细腻,笔下生花,写得惟妙惟肖,非常动人,欣赏,看完本文不禁让人想起张爱玲笔下的那个女主角,欣赏【编辑:生活如夏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1201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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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月亮        2013-12-01 14:06:01
  《恋家的蟋蟀》
   谢丽如约来到姑奶家,学手艺,希望赚到钱可以帮到家里,却没想知道姑奶为她安排了一桩婚姻,那个陌生的男人让她害怕,于是她选择回家,寻找自己的幸福。
   谢丽是善良的,谢丽的姑奶也是善良的,金师傅也是善良的,可是这些善良并不能构筑幸福,作者用了很流畅的语言叙述着这个故事,把他们不同的幸福观分别写出来,展现不同的人生不同的追求,勇敢说声不,幸福就不远!也许作者之所以用这个名字,就是要说人追求幸福也需要勇气和放弃。或者是借用蟋蟀的别名“趋织”来说主人公所从事的这个职业,如人生一样需要自己去编织去努力。也许我说的不对,请作者见谅。
学不会旋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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