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度假，住进了海南的一个湾，碧海蓝天，椰风习习……夜静下来，只有花树中的行道灯亮着，守着夜的黑，夜静谧而温馨，家人都睡了，我坐在凉台上燃起了一支香烟，感受着夜的清凉……远在北方的故乡应该是气温零下里的寒冬了。诗人海子是北方人吧，他写：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他写“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想往大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今天，虽然，这里也是冬季，树影婆娑着轻轻的凉意。
　　
　　 我幸福吗，在今天，而不是“从明天起”。
　　
　　 新购的房，却遭遇到罕见的巨型台风“海燕”的肆虐，在我来海南之前。我来了，我的房露台进水了，外墙渗水了，室内的墙皮湿起泡……物业来了，建筑商来了，他们说要补做。几天后，农民工来了，带着绳带着桶带着水泥沙子铁锤錾子和铲子，一个老汉，黑黝的瘦子，把绳索系在了腰间，四楼的窗下是一阶约三十公分的出沿，他翻过窗，站了上去，慢慢地挪动着……我惊心，提醒他小心，提醒他系好安全带，提醒他那个带子……那带子不过是一条稍粗的麻绳而已，他说没事，习惯了，绳子碍事，干活不方便。他叫我大叔，说我是个好人。
　　
　　 绳子的一头空悬着，并没有牵挂……如果？……其他的工友供料，瘦子开始铲墙涂灰，一遍一遍地做，一步步地挪，逼仄，转不得身的。
　　
　　 露台上一个汉子搅拌着沙灰，哼着歌，显得很快乐，他四方阔脸，浓眉大眼，人虽矮却粗犷得壮实。大眼告诉我，他们是湖南人，出来做三四年了，他指指攀援在外墙的瘦子说“他出来时间长，有十几年了，他胆子大，比如下绳，我们都不敢，他敢。”下绳，我知道的，我见过，昨天，他们在十五楼的高处施工，两个工人在楼顶放绳，一人一手绳地拽着，那瘦子坐在两条绳系挂的一块木板上，如秋千，荡着，一层层慢慢地往下溜……楼高，我仰面，他们很小……
　　 大眼说，“今天的活对他来说不算啥，这才四楼……去年下绳就摔死了人，一个浙江人，就在你们小区，诺，就是那栋，十二楼。”大眼往前方指了指，那里有几栋楼，“老板给赔了80万……”，他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这活……挣钱？你问的是他啊？一天三百，哪天他下绳，那天他就挣三百……我啊？一天二百。”他说得就是还在墙外贴着的那个瘦子。
　　
　　 他们的工装是街头地摊上流行的迷彩服，黄绿的斑纹污着灰和漆的痕迹，破处露着肩和肘……我看见汉子的手，粗糙的手背脱了皮，有几处露着血红的肉，似溃疡，那必是沙灰欺的，我想。
　　
　　 墙外，瘦子还在挪，绳子仍在虚挂着。大眼蹲在露台上忙活着，他哼着歌……从四楼的窗下望，我依旧恐高。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吟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大眼哼的肯定不是这首，是什么我不知道，他哼得很自在。
　　
　　 “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可，另一想，却有一种活法，踩在地上，踏实而平和。或，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如庄子在濠梁之上的那句诘问，或，如自称“人格分裂”的艾未未说的那样，人不应该追求快乐生活，快乐就像糖一样，只是人生的一种味道。我想写他们。我犹豫。
　　
　　 写这些，我并不是我吃着肉拼命去咂吧着嘴，去做傻俗的幸福状，如微信里随处“晒”着的妞们……一个哲学家讲，幸福的严格定义是多态，对于瘦子，或是每日的三百元收入；对于那大眼的汉子，他有他的歌；于我，独坐着，指尖的烟已燃尽，夜色中清空自己的大脑……夜的那边，是大海，涛声依稀可闻。
　　
　　
　　
　　
　　
　　
　　 2013-11-28
　　
　　 于海南万宁“心雨”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