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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社会

作品名称:我这一辈子      作者:木子三皮猪      发布时间:2013-12-01 16:34:13      字数:8076

  人老了就该死,在阳间占个座位,不给下面的人托生的机会,这真是造孽!昨天二儿子来了,送了一碗面糊子辣椒,还有两个死面饼子,俺这老牙咬起来真费劲儿,想当年跟着八路打鬼子的时候,每逢吃小灶,就爱那硬锅巴,嘎嘣脆!香!可现在两个死面饼子却咋都吃不顺畅,铬的牙疼!面糊子辣椒还够味道,热乎乎,火辣辣,顺着嘴过喉咙到了肚子一股暖洋洋,真是舒服!可这样子的福享不几天了哦,该死的人咯,儿媳妇那眼神儿都瞟到梁头上去了。早年死去那婆娘讲,多养个儿,好防老,说得想得都美。人啊,到最后还是一个人过,一个人受罪,一个人去死,儿子闺女都是外人,都不管用。就说俺疼了十几年的孙子吧,去了外地读书,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了,俺这临死前怕也见不上了。这小子鬼机灵,说话净挑人爱的说,说什么将来他混好了,买个大轿车,什么马的,拉着俺去兜风,去那个北京天安门,去长城,还说去俺打小长大了的南亳州。人听着怪受用,可也就是听听,别当心上,想多了就自己受罪难过。唉,人这一辈子活得就是个憋屈,伸展不开来的。俺这辈子,也不知道弄了个啥,到了眼前就要咽气了,那小鬼派牛头马面天天晚上在俺耳边吵,吵着俺快点走,阎王那边等得急哦!俺说这阎王爷也是的,急什么急啊,不早晚都是你的鬼?你爱扒皮就扒皮,爱抽筋就抽筋,俺这辈子也没有办过啥缺良心的事儿!
  那时候民国十五年,俺那个逃荒逃到南亳州的姥娘在南亳州老疙瘩村的一棵大槐树下产了俺,掉地上,俺娘就死了。俺就被大俺十几岁的姐养着。要饭吧,大姐一边拉扯俺长大,一边要饭,最后大姐嫁给了一个瘸腿的小地主,做了个小老婆。那才叫俺活了下来,也吃上好面了,大白馒头在那时候真是个宝贝!
  长到十四,八路过俺那儿,俺便参军了。抱着条枪跟在队伍屁股后头,子弹嗖嗖得从耳朵旁穿过,俺便吓得老尿裤裆,人家也笑俺,可笑俺没几天那人便被子弹穿个大洞,正中额头,鲜血汩汩流出来,一会脑浆子都出来了,白花花又带着血丝,恶心吓人!小日本的武器多厉害!八路根本没法比,连穿条裤子都露腚,屁眼毛大把大把的掉,那都是被日本鬼子打得吓得乱跑,两半儿屁股片子把那毛磨掉了。小日本真厉害!个头不高,老凶猛,杀人不眨眼,人家队伍也整齐,不怕死。不像俺们这土杂牌,偷偷在人家不注意的时候放两枪,也不知道能打中打不中,便夹着尾巴逃跑了。当时俺跑得最快,所以最后混了一个小区的区长,手下有一门高炮,那是民国二十一年,俺们两个团打小日本一个连,全灭了小日本后缴获的。可惜,有了也没有人会用,大家也没有啥好法子使唤它,就当晾晒衣裳的衣裳架子了,停放在区的后队。另外全区有一百多号人,五十多条枪,还有两台机枪,那子弹打起来就跟崩豆子似得,小鬼子死得快,倒得快;另外八十把砍刀,都是开好了刃,一刀劈下去就能卸下人的肩膀。当年俺跑无可跑,一个小鬼子逼上来,手里揣着刺刀要干死俺,俺便用那砍刀把小鬼子劈成两片,从脖子直下胸壳廊子,血喷泉似得,弄得俺一身血红血红,味道也不好闻,跟狗血差不多。小日本不是人日出来的,是狗捣出来的,这都是俺那个政治委员说类!后来因为一个个人都死了,俺也就资格老了。八路论资格,不管你是个啥人。俺爱喝酒,脾气暴躁,一句话不合口味俺就脸红脖子粗得想跟人干仗!可资历大于一切,俺还是当上了区长,区里的几个小媳妇都跟俺睡过,其中一个叫【小秋香】的,屁股蛋子圆不溜秋,那肉嫩得就跟剥了皮的兔子,雪白雪白,睡着真带劲!现在八十六七岁了,想起来这个小娘们儿,那下面的东西都想站起来呢!不过,【小秋香】后来被八九个日本鬼子给轮奸了。这都怨俺!
  那年中秋节,月亮圆得跟二儿子给送的死面饼子似得,也亮得很。晚上,区里便开始一次联欢会。本来组织不让喝酒,只准看看女兵唱唱那些烂掉牙的歌,吃两块硬得像石头的月饼就算了。这真不少人过得日子,俺不愿意,便偷偷去老乡家逮了几只羊,抓了几只兔子,还有把区里存得过冬的那些腊肉大炖了起来,让警卫员去城里搞了一车酒,整个区里所有的兵都喝了起来。他奶奶的,整天跟鬼子捉迷藏,活了今个没有明个的,连个后都不一定落下,不吃点喝点,活着有个鬼意思?所以俺下令,谁要是不喝个烂醉如泥就罚谁他妈的去鬼子那儿偷子弹去!俺跟几个干部,在俺们总部二楼喝了起来,羊肉炖得死烂死烂,兔子肉也带劲!俺们喝啊,唱啊,畅想着要是那一天革命胜利了,就一人娶几个那些地主财主的小媳妇儿,生一堆的孩子,那才是个好活法!渐渐的大家都喝醉透了,一个个过了三更就倒头睡掉了,连个站岗放哨的都没有。半夜,鬼子来了,枪炮一响,俺他奶奶的个腿的吓得屁滚尿流的,跑啊,俺从参军以来最擅长的就是逃跑。最后,一个区一百多号人就跑掉了十几个,剩下得全都被小日本鬼子给打死了,有几个还被活剥了,听说小鬼子把他们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串上铁签子放到火上烤着吃。剩下的没有跑掉得女人就被轮奸死了,【小秋香】被鬼子的头儿玩了三天三夜,身子都烂掉了才死的。从那时候俺才真真恨起日本鬼子了。回归部队后,拼了命往前冲,死不要命。后来要不是遇到俺那个破烂姑父,俺一定得混上个团长当当。
  日本鬼子后来被打跑了,胜利了,俺在山西碰到俺老姑父逃荒,老姑父说,下面就该跟中央军打了,那中央军可是美国给的装备,咋打得过,这天下早晚都得叫蒋介石夺走,趁着现在太平,早点回山东老家找个媳妇儿,生几个孩子才是正事儿!俺大哥二哥干七路都被打死了,俺三哥也是七路,不过也回家去了,听说在老家还均了地主的地,收了地主家的财产,现在富的流油。俺一听心也就动了,在外边混了五六年了,也厌了,鬼子也跑了,【小秋香】的仇也报到头了,现在又不叫杀俘虏,出气是没有路子了。那俺就偷偷的卷铺盖回山东老家了。唉,这一回家就是六十多年啊!
  老家是个窝曲的个地儿,叫作个李庙。全村儿几百口子人,三大姓,俺老李家是第一大姓,占据全村的当街地带;再一个是王姓,是前清的时候从奶奶勒个腿类北吵庙迁过来的,辈分都低俺老李家两辈,俺二十二岁回到老家,那王家的一百零三岁的王老头还得叫声四叔;再一个就是孙姓了,据老辈上讲叨,这群孙姓人家也是前清搬来的,因为跟俺老李家连着亲戚,就平辈了。后来又有谢家来了一户,刘家来了一户,说这都是解放后闹饥荒那会的事儿了。
  俺当了六七年兵,屁毛钱都没落下,到了村儿头,见三哥光着个膀子,嘴里叼着个大烟袋斜着眼瞧俺;俺到了,便爱搭不理道一句:“小四儿啊”罢了就不再理俺,只顾仰着头向前走。俺屁颠屁颠跟在后头叫了几声三哥,也没给应个话。三哥生得壮实,膀大腰粗,胳膊跟十年大杨树似的,肌肉一疙瘩一疙瘩全都暴突着泛着阳光。村儿街里也都站满了人,一个个喜气洋洋跟过年似的,见了三哥都低头哈腰打招呼,也都问俺声好。虽然大家都不认识俺,但见俺跟在三哥后头,那目光后面也都藏着怕。走到街里拐角大槐树处,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头被五花大绑在大槐树上,可能太久没喝水了,嘴唇皲裂开一道道流血的口子,往外反着红猩猩的血肉。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没个好地儿方。头发被剃去了一半儿,暴露着头皮的有些地方还流出了血,血早被炙热的太阳晒干了,一块凝固了血块儿,就如被风吹流泪的红蜡烛,也泛着光芒。那老头虽然低垂着头,耳朵却长了眼睛似的,听到三哥那咣咣地跺的走路声,努力抬了抬头向三哥吐出了一串话来:“三,三,三兄弟好!”三哥听到后,快步斜跨到那老头跟前,扬起蒲扇大小的巴掌,一嘴的大黄牙嘎吱崩咬得死紧,木梁似得粗胳膊在空中抡了个圈儿,只听“呯”得一声,老汉嘴里便蹦出一串滴着血链子的大牙来。几颗大血牙在空中扬了个头,猛地栽在两米开外的土坷垃堆里,又磕磕绊绊越过土坷垃钻进了细砂土里面,细砂土一下子便被染出出星星的红点来。三哥这一巴掌打得可真狠!那老汉顷刻就昏死过去了,三哥把右手放在大腿上搓了搓,冲着那如一团烂泥似得老汉吐了口唾沫,骂道:“日你娘勒个逼,谁是你三弟?你这个作死的老地主!”三哥打骂了后,回头又瞧了瞧俺,眉毛朝天扬了扬说话了:“小四儿,知道这是谁不?”但没等俺开腔搭话,三哥接着拎着那老头儿的耳朵晃了晃他的脑袋瓜子,看也不看俺说:“这就是咱老李家的败类,李成坤,李大地主!”
  斗地主一直是八路的老套路,斗着地主就慢慢拉拢了部队,成了大气了。俺在山西跟日本鬼子干仗那会儿为了军饷,为了女人,也弄过几个地主,不过没有三哥这么狠,何况又是本家,何必弄得这样惨来?但看三哥那气势汹汹和身后一群人胆怯却又齐声叫打得好后,俺也没啥好说的,也不敢,你说初来咋到,哪有咱说话的份儿?
  三哥是村里的治安大队队长,家里有枪有刀,手下有十几口子不要命的半大伙子;家是二层小楼,一个大围墙两米多高,都是那沉甸甸老青砖垒起来的。现在的年轻人那是少见过那种小楼了,听去过北平,哦,就是北京,去过北京的人说那二层小楼是按照金銮殿的模样盖的,封建的很!所以后来从七路投诚到八路的三哥领着一群无业游民回到村里,直接就把这小楼包围了;可村里那时候还有中央军的眼线,三哥还没有行动,便被一个排的中央军给围捕起来了。他带的那十几个兵伢子都鸟兽散了,长个心眼的人也都看出来,人家哪是死心塌地跟他呢,那是看着在外边的时候,三哥搞了几户地主,觉得有油水可沾,才假惺惺跟着三哥的。
  中央军要枪毙三哥,李成坤却不愿意了。李成坤跟中央军说三哥是他的本家,还没有出五辈呢,他跟三哥是一个老爷爷,亲得很。还说,就当是自个的小老弟一时头昏喝多了,办了点蠢事儿,再说他打小就不在这村儿生活,都在外边干革命打鬼子了,哪里知道这小楼的主人是抗日英雄呢。原来李成坤在打小日本那会,把家里的粮食买类个干干净净,本来三百多亩地也卖得只剩下六七十亩了,更不要说那几十头牲口了,全都买了,袁大头装了几大麻袋,全都送给中央军去打台儿庄了。
  人家那些当兵的头儿是个大学军校毕业的,好像叫个黄埔军校,南方过来的明白事儿的人,见这李成坤给这个从七路改八路,又从八路改土匪流窜作案的三哥求情,便放了三哥一条生路。只是把三哥捆了个五花大绑,拴在当街那大槐树上示众了三天。中间虽说不叫松绑,人家李成坤也叫家里长工给他送吃送喝,到了夜里就把他放下来,收留在牛圈里让他舒舒服服睡上一宿,第二天黎明再给绑上。三天下来,俺三哥不仅没有瘦,还长了三斤多膘,脸色都红扑扑的发亮光。
  后来,三哥在中央军的命令下,当街下跪给李成坤认了个错,这事儿就算完了。唉,怪就怪这李成坤太爱面子,非得叫三哥给他道歉赔不是。这后来中央军一走,三哥怀着恨又纠集了他的队伍,从县里要了十几把枪,从黄寺打了几把大砍刀,开始大肆斗地主斗封建了。
  三哥开始没有敢直接冲到李成坤家干,而是把周边的几个小地主都套牢了,财产都没收了,女人也都分了,养肥了手下那几个半大伙子,又给村里那些没地少地的户不少好处。后来还拉了不少穿着军装的窑姐搞了个文工团,天天在村头唱军歌,做宣传,斗封建。这威信就一天天大咯,村里村外,方圆十几里都知道一个李老三杀人不眨眼,但也够义气,只要听话就有好果子吃,不然就抄家斗你,给你扣帽子!三哥感觉羽翼丰满,又听说中央军在山东这块的势利都被打垮了,便横下心搞这个李成坤了。
  进了三哥家,真是富丽堂皇,明亮亮闪闪发光。那后院里光是骡马就有七八十头,粮食百十缸,雪亮雪亮的大洋有一大木头箱子。看得俺两眼发怔,心里热得慌,也觉得斗地主真他娘类斗出成绩来了。要是不斗地主,没有八路的政策,俺们这样世代的老庄稼人哪里能有货?
  那天晚上,躺在大竹床上,心里乐滋滋的回想着三哥在吃晚饭时对俺讲的话:“小四儿,这家有俺一半也有你一半,咱老李家三闺女四个儿到了眼前就落下咱俩了,唉,你说虽然俺现在风风光光,但亲人也就你一个,虽说咱俩打小就不在一块,你干八路,好像没啥感情,可啥也压不下亲去啊!”三哥便抽着金黄剃亮的大烟袋锅子便说这些话,小酒一杯又一杯喝着,脸膛子映着煤油灯的光正红发亮。
  第二天起了床就知道李成坤昨个晚上死了。尸体装在一个麻袋里,扔在了三哥家院子里,李成坤的大儿子继猛哭得跟个泪人样儿,跪在院子当中。三哥面无表情躺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吐着烟圈儿,也不理会,身后两个民兵默默地等待着三哥发话。俺看到这个场景,心里寒起来,怪可怜那十七八岁的继猛,又不好说啥,就干咳了几声。
  三哥闻声后便放下了烟袋,直坐起来,对着继猛道:“大小,恁爹这是死啦,可也该死!你想想恁爹剥削咱们这片的老庄稼人多少年了?”那继猛也有点少不更事,不搭理三哥,只是摇头痛哭。三哥有点急了,用脚蹬了一下继猛的前胸骂了句:“你这个地主羔子哭个熊来?不就是个老地主死了吗?你爹犯得罪大了去了,他可给国民党送过钱!按照古时候的律法,这可都得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不过现在不共产党的天下了嘛,共产党讲政策,不杀你全家!还得给你们活路,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继猛听了后,脖子顿时憋得老粗,青筋都暴涨起来,哭声却越发大了,泪珠子一溜溜掉下来,噗哒噗哒打湿了三哥脚下的土地儿。三哥猛得站了起来冲着地上的继猛就是一脚,正中面门!继猛仰面倒在他夜里死去的爹的尸体袋子上,两个鼻孔里顿时迸溅出鲜血来,加上继猛因为哭泣而抽噎大口喘气,鼻孔被吹起来一个个大似葡萄的血泡,血泡爆裂后的血花四散流溢,嘴里的牙也给踢碎了一排,鼻孔冒血没多少,嘴里又往外汩汩出血。继猛可能昏了过去,胸口起伏若过节时狂敲打的鼓面。三哥看到后,倒有点怕了,怕这一脚再把这孩子踢死就不吉利了。大早晨杀人在自家院子里可犯了大计较了!忙回头对身后的俩跟班的说:“快扶起来这个狗揍类货!”俩跟班慌忙拉着继猛的双臂,拖了一米多远,继猛才醒过来,哇得一声又哭了出来。三哥见状笑了笑说:“俺就说,俺他娘的还没有练成金刚腿,这狗日的货还挺能挨!哈哈,你们俩把这老地主拉到家后大坑埋了,给这个地主羔子发点粮食,赶快叫他给俺滚蛋!”三哥说罢,便揽住俺的肩膀,拉俺去了堂屋,开始吃早饭。
  吃了早饭,三哥叫俺去庙里上柱香,拜拜先祖,拜拜三圣。也是啊,爹娘都死啦,这小日本搞得俺是家破人亡啊,爹娘的在天之灵得多感谢共产党啊,要是没共产党那能赶走小日本?
  村里是前清道光年间盖得庙,琉璃金黄瓦,四合院落,三间圣像庙。从大门入,迎面就是孔老二,唉,那时候叫孔圣人,是咱这老百姓的祖师爷,咱这些种地类读书类就是那金銮殿上九五至尊也得跟这孔圣人下跪磕头,可惜就是后来叫俺那个老八侄儿领着人给砸了,真是作孽!左边是太上老君,老辈人讲是俺李家的老祖宗,叫李耳,练仙丹,讲悟道,是个李家的人才,那尊像额头愣大,跟年画上老寿星似地,那白须飘飘跟个活人似地,可就是闭着个眼。也是老辈上读书人讲这太上老君嫌这世道太乌七八糟的,不忍心看着世道人心一天天下滑到泥坑里咯,就闭眼不看,得个心静。俺活了八九十年了,也就体会其中几个滋味了,混个人难,做个明白人更难啊!右边就是如来佛祖了,一脸富态,他住的也就是俺想要去的地方,真后悔当年没多烧点香,不知道他叫俺去西天不,要是跟阎王爷那个丑类跟个羊屎蛋类抓走咯,再下那油锅,过那奈何桥,剥皮抽筋的,虽说死啦,也觉得害怕啊!那天俺就给孔圣人烧了点香,磕了俩头;给俺李家的祖宗磕了八个,单单就没给那个如来佛磕头。俺想俺这辈子受苦受难也都是因为差了那俩头。
  你说,三个神仙都坐在那里,等着你去磕头呢,你给其他两个神仙都磕头烧香,单单剩下一个,不是薄了人家的面子吗?再说了,当年那孙猴子大闹天空的时候,可都是那西天如来救得老天爷爷啊。那太上老君在老天爷爷手底下混日子,才是个四品大员的光景吧,孔圣人却不是天上的神仙,而是地上凡人堆里的人仙,就这一个如来佛官大,势力大,还是西天的当家的,唉!年轻就是这一点不好,没文化不说,也不懂的四下周全一下,俺就看着那如来佛吃得肥头大耳,像个地主老财,跟那个刚死的李成坤差不离,心想着三哥那一席话,觉得跟这地主老财磕头有个啥熊用?唉!你看,现在报应了吧?那阎王爷天天排鬼过来,就不见菩萨的影子。
  后来三哥分给了俺三亩地,一块空地,五十块大洋,叫俺自力更生去了。俺也不埋怨三哥,自己的事儿就该自己干。俺便用了二十块大洋盖了三间房,围了墙,又花了十块大洋买了一头壮实的牛犊子养起来。三亩地种的是玉米棒子,天热少雨,地里干得裂开了嘴。俺便挑着担子从南河里打水,一棵棵给三亩地的玉米棒子浇水。
  第一天,俺便被累趴到了。二十来岁了,还没出过这么大的力气呢;早年跟着瘸腿姐夫过,农忙时候也就是打打杂,平日里放羊喂牛的,累不着,又有人做饭烧水的,邻村还有大戏看。现在,连个送水送饭的人都没,俺天还蒙蒙亮就爬起来挑水,一直跳到太阳升到中天,才浇了半亩多地儿,肩膀早就被扁担压出血来,肿得老高。可俺也不掉劲!既然当个庄稼人,那就得给小驴拉磨上了套一样,莫管他多苦多累都得撑下来!这世上啊有人享不了的福,没有人受不了的罪!要说俺这一辈子,没啥可圈可点,也就这一个能吃苦耐劳,对土地有股天生得热切劲儿。俺打赤脚往那土坷垃上一站,顿时就有找到组织的感觉,跟当年被小鬼子撵得无处可逃突然遇到了大部队一样,心里踏实的要命!另外,你看那三亩多地,方方正正,正正方方,上面生满了庄稼,风一吹,那些绿滋滋的庄家苗子晃来晃去,不比当年的【小秋香】逊色。走在田地里,玉米棒子苗划拉着你的脚踝腿肚子,痒痒的麻麻的,虽说时常出点血,还起几个大红包来,可跟当年杀鬼子或被小日本撵类满地滚爬相比,那不是享福享到天上去了。
  中午吃饭俺就随便吃了点干馍馍,喝了点凉开水,从继郎地里薅了棵大葱,打发了过去。下午挑了没几担水,腿就开始发软了,打摆子,俺就每次挑两个半桶,干到了半下午,俺去南河挑水时,刚把水打好,正往外倒水的时候,河对岸传来一串儿百灵鸟清脆似的笑声,抬头就瞧着一个小媳妇儿直勾勾盯着俺看,长得可真水灵,丹凤眼,樱桃口,两团大奶子在怀里揣着把胸脯前的衣裳撑得老高,俺一时看得呆了。那小媳妇儿看俺迷了道在她身上,就霎时脸红了,稍微低了头,却留着笑声道:“哎呀,大兄弟,你这挑水可真稀罕,俺还是第一次见把打好了的水往外倒的。”罢了话,便又百灵鸟似地笑起来,一边个笑一边把肩上的担子卸下来,熟练地打了两大桶水,满当当,然后把担子一挑,粗圆的大腿一沉,肩膀顶住担子便起了身子,跟没事儿似地挑着就走。临走回头又望俺一笑,那笑也奇怪,好似会飞的鸟,掠过水面到俺面前转了个圈儿,就把俺类魂给叼走了。当俺从呆呆的迷魔中醒过来后,人早就没了踪影,俺便慌忙打满了水,浑身似乎有了使不完的气力,一下子把两桶水挑起来,健步如飞般跑向田地,心里蜜糖样甜,可就不知道咋就那么甜。然后半个下午,俺跟那小媳妇又见了几次面,俺壮着胆子问了那媳妇家是那村儿,家里人是个啥姓名,也告诉了他俺是当兵从部队刚回家来的,还说俺打过鬼子,杀过鬼子。这小媳妇便对俺有说不出的亲切,老是夸俺有能耐,杀鬼子杀得好。那半个下午俺竟然浇了近一亩地。直到天黑,俺跟那小媳妇才不挑水,各自回家去了。一到家,身上的酸疼才显出来了,脱了衬衣一瞧,左右膀子一点好地儿都没有,血肉模糊,两条腿跟没长在身上一样,躺在床上就爬不起来。可肚子饿,便咬牙撑着去三哥那儿蹭了一顿饭。那时候,三哥对俺还真是个哥哥的模样,虽然俺在他面前一句话都不敢多讲,他也是经常对俺恶语相加,但钱啊,粮食啊,饭啊,也都给俺。吃饱饭也没多耽搁就回家睡觉,却睡不着,总挂念着那个小媳妇。
  那小媳妇是个邻村单楼的寡妇,男人去了前线抬担架被一颗飞弹击中脑门死了,家里留下男人的一个老娘,八十多岁了,可没落下个一男半女的。想想也觉得可怜。俺心里动了念想,就想找三哥去这小寡妇家提亲去。可又不敢贸然行事,就盼望着天快亮,自己快点入睡,可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小寡妇的大胸脯,迷迷糊糊到了三更才睡了,梦里就出了一裤裆熊货。
  第二天,俺醒时,天已经亮了半天了,抬头看太阳爬了一竿子多高。便随便吃了点昨晚从三哥那拿得点心,喝了点井水,挑着担子就下南河了。想见到那小寡妇,想听听小寡妇吃人心的笑声。虽知道一整天也没有见那寡妇的影子,这一天俺就浇了半亩多地儿。第三天又去,俺还专门在南河等了半天,也没遇到那小寡妇的影儿,心里落了单,弄到天黑才毛毛草草把剩下的半亩来地儿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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