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个不眠之夜，春儿内心陷入了矛盾之中。听着他高一声低一声不均匀的呼噜。春儿坐在黑暗里，将身上的被子紧紧裹了一下，就这么着，温暖依然离自己很遥远。是的，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以让张晓璐大动肝火？问题的原因就是春儿一年四季一直在家里，守着那几亩薄地，没有挣钱的本事。在单位上班，三日打鱼两日晒网。不为别的，图书馆濒临关门，没几个人来看书。现代社会，电脑手机都可以上网。网上的东西千奇百怪，五花八门。你想看什么样的小说，都是应有尽有。谁还肯花时间到图书馆坐一会，翻那些杂志报纸？所以，春儿有时候几天的看不到一个读者。除了窗前那棵小枣子树枝停着几只小鸟，再就是图书馆的顶棚上，那只花花绿绿的蜘蛛，在默默地织网。春儿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蜘蛛幸福，至少蜘蛛吐丝，和自己的网说着话。春儿不行，春儿只有那些不说话的死气沉沉的书本，还有什么呢？当初，要不是在村里当书记的二舅，想方设法将自己弄进乡里的图书馆，春儿可能早就做了屯子里刘老五的女人。春儿想起刘老五，就感到头皮发麻。这个刘老五个子不矮，却长了一脸的牛皮癣，去了很多大医院，药吃了有半火车，那张脸还照旧像被狗熊舔了，白乎拉的瘆人。刘老五没有找媒人来提亲，他是把春儿堵在去乡里赶集的山路上自己个毛遂自荐的，那天，刘老五打扮得很像那么回事，一身蓝色西服，虽然有些皱皱巴巴，但是，因为穿了件白衬衫，打了一个红花领带，头发也借别人的吹风机吹了一下，蛮有型的。他骑着一辆大幸福摩托车，轰隆隆像只飞机似的堵在春儿前面。当时，春儿哼着小曲，骑着海燕自行车，要到乡里给家里买化肥。冷丁的被刘老五拦在马路边上，有些生气，“哎哎哎！刘老五，你干嘛挡着我的路？真是好狗不挡道！有事吗？！”
　　 刘老五仍然嬉皮笑脸的说：“嗨！美女春儿，能不能赏脸，今晚陪我去看电影。你知道吗？上边的科技文化大下乡，演电影不用老百姓掏钱了，咱们可以随便看呢！”刘老五一脸笑面说道。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没那闲工夫。”春儿没好气地说。因为都在一个村子的，彼此也挺熟悉，春儿不喜欢这个男人，不仅仅是脸上有牛皮鲜。刘老五的心肠特别花花，他这边喜欢春儿，那边又和别的女孩子勾三搭四。春儿想过了，咋的也不嫁这样的男人！但是，刘老五会缠人，见春儿不答应，就一个劲的跟在春儿的屁股后面。春儿没办法，气得站在那里，身子发抖，“刘老五，你找死啊？你老跟着我想吃屎啊？”
　　 “嗯嗯，美女的屎也是香的，春儿，别不解风情，怎么，嫌弃我长得丑吗？想不到你张春儿也是个势利眼的小人，以貌取人？”刘老五气呼呼地说。
　　 春儿的心就软了，刘老五人的本质不坏，就是花一点。妈在家和自己搓苞米的时候就说过：“春儿啊，刘老五人是长得难看点，可他脑瓜子活络。你瞅瞅，大荒春时，别人家都在赶着种田，趟地，种苞米红薯等农作物。他呢？躺在家里看书。也不知道他看什么书，气得他爹骂他：“懒鬼，谁家闺女给你，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刘老五拍拍屁股说：“爹啊！您着啥急，到秋天，他们家地里打粮食，咱家谷场上也不会空，您就瞧好吧！”
　　 他爹都懒得理他了，可这小子在乡里人都种上地后，他骑摩托车到乡农业站，买来几种药材的种子，又请来了一位农艺师。将药材种在他家两亩责任田里。风里雨里，刘老五不间断地去药材地里精心管理。不管乡里人怎么看他，刘老五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该睡懒觉睡懒觉，该到别处溜达就溜达。
　　 可是到了秋天，大家伙一车一车苞米棒子拉回家，刘老五呢，迟迟不见动静，他地里的狗宝绿油油的一片，人们都笑话他傻乎乎的，没有啥出息。但是，人们错了，隔不几日，当别人家的田地里堆起了一个个苞米杆子，刘老五那天上午，就请来了一辆小面包车，从车上下来四五个人。他们和刘老五谈好了价钱，刘老五招呼来十几个男劳力，也不白干，每人一上午给二十元，起狗宝。男劳力一开始不愿干，听说给钱，眼睛就亮了，可怕刘老五说话不算数，就都吸拉着嘴，说：“老五啊，咱爷们哥们讲究的是实惠，不见兔子这谁还敢撒鹰？”
　　 刘老五不是呆子，立马把目光转向那几个收狗宝的客商，客商们很客气，当即从包里掏出一大叠钱，交给刘老五，“给你，刘老五，你处理吧。我们今天傍黑前，必须把货拉回去，你看着办吧！”
　　 刘老五把钱一五一十地给了几个劳力说：“希望老少爷们帮我这个忙，看到没，钱给你们了，干活吧！”
　　 “那中，那中！”村里那个叫五邪的一拍胸脯说，“大家听好了，刘老五没有食言，把钱提前给咱们了，咱们就不能让老五下不来台啊！干活！”五邪一挥手，这十几个劳力，就齐刷刷地蹲下身，挖的挖，捡的捡，干得飞快！后来，人家刘老五卖了一大车地狗宝还有黄芪，统共卖了两三万块钱，两三万块钱呢！一斤苞米卖的好价钱，才卖一元，两亩地才两千元，可刘老五的两亩地净赚了两万多！
　　 “春儿啊！咱们女人家家的，找男人别图意长得好看，长得好看有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要妈说啊，你就别这山望着那山高，小心挑花了眼，把自己剩家里了，没人要你！”
　　 春儿没有反驳妈的话，心里多少也动了动。刘老五就是丑点，其他的还不赖。他会捞鱼，用一张破网，秋天春天都去河套里捞，捞一次都是二十来斤。因为心里惦记着春儿，他爹催促他把小鱼拿到集口卖了，换点柴米油盐。刘老五嘴上答应，出了自家门，他把小鱼送一些给春儿家。他知道春儿爹稀罕河里的小鱼，炖着吃真香。所以，刘老五投其所好，一捞鱼就偷偷送点给春儿家。还有，刘老五心细，不知咋的了解到春儿的生日，那天，春儿在家里院子猪圈前喂猪，都快九重阳了。春儿准备喂完猪，去红薯地割红薯蔓儿，太阳也好，高高的悬在天上，几只大乌鸦在房后的大松树上聒噪，听妈说过，只要有乌鸦叫唤，村里就会有死人。春儿想到这儿，打了个激灵，正低着头看一窝蚂蚁搬家。刘老五来了，是骑着辆自行车来的，将一条长长的腿支在地上，另一条腿还在车上耷拉着，“喂喂！美女，我就知道你在！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春儿吓了一跳：“死鬼玩意，你是鬼啊！想把我吓死啊！你能有啥好东西？”春儿也许是太孤独了，对刘老五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反感。
　　 “那你闭上眼，我给你一个惊喜。”刘老五说。
　　 “干嘛呢？神秘兮兮的，好像电影上的男女，搞什么浪漫？”但是，还是听话的闭上眼睛。
　　 “嗯，春儿，睁开你的眼看看吧。”春儿的面前，一个大手掌心里卧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而且是鸡心项链！“哇！太漂亮了！刘老五，你咋知道我喜欢鸡心项链？”春儿惊喜的喊道，脸上洋溢着兴奋的霞光。
　　 “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呗，喜欢吗？喜欢就戴上。”刘老五低下头将鸡心项链戴在了春儿的脖子上：“春儿，在我眼里你是最美的女孩，这条项链就是为你准备的，明天是你的生日，老五没有什么送你，小小礼物希望你喜欢，春儿，祝你生日快乐！”
　　 就是在那一刻，在刘老五温情脉脉的祝福声中，春儿默许了刘老五的吻。春儿的初吻给了刘老五。
　　 不久，刘老五在村长那里，又承包了村里的几亩土地，在别人效仿他种药材时，刘老五却扣起了草莓塑料大棚，并在春儿面前说过，一年后，就到春儿家提亲。
　　 一年后，刘老五的几亩大棚喜获丰收，纯收入六万多元。因为搞副业成绩突出，那一年，村长推荐让他做了村技术员。带动村民发家致富奔小康。
　　 刘老五在村长面前啧啧着嘴说：“如果王村长不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干！”王村长摸了下秃头说：“你这个鬼后生，究竟有啥子事？说说看。”刘老五说：“你就明知故问，我的个人大事，还没解决，哪里有心情带领大家发家致富？”
　　 王村长捏着三羊胡子哈哈哈哈大笑说：“好！你个臭小子，我就清楚你那几根弯弯肠子，不就是想娶春儿过门吗？妥了！我给你们做这个大媒！”
　　 刘老五就笑了，那嘴一咧，右脸上的牛皮癣格外难看。都没隔夜，当天，刘老五就让王村长给自己去跑腿，到春儿家提亲。春儿爹妈不给面子都不行，王村长往炕上一坐，自己个脱得鞋，穿的是胶鞋，一脱一股子大臭脚味儿，熏得春儿打了个喷嚏，春儿她妈，皱了下眉头。王村长倒有自知之明，呲着大黄牙说：“嘿嘿嘿……我的脚臭哈，迎着风能臭三里地，没办法，你说咱是村长，老百姓有事儿需要咱村长，我能在家里做清闲吗？唉！现在的村长不好做啊！上边给那两个钱，老百姓要是不拥护，走夜道都害怕被人家使绊子。臭就臭点吧，我给你们说，尤其是春儿，你听着，刘老五尽管长得特丑，当时，这娃子有才啊！脑袋好使，你看看咱村子里有几个后生赶上他，呐，你看看，你们看看，王村长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打开了拉锁，一沓一沓取出了六沓。眼尖的春儿她爹一瞅就知道，一沓有五千块！果然，王村长使劲灌了口高粱烧酒说：“这可是人家给春儿的见面礼，还不是彩礼哈。你们想想，人家刘老五哪里不好？不就是右脸长了牛皮癣吗？又不耽误干活，再说，啥也不耽误，就是晚上……嗯嗯哈。”王村长下一句话没敢说出来，毕竟春儿是个大闺女。王村长将六沓钱一一摆在桌子上，让春儿的爹过目，“喂，老张，你数一下哈。刘老五的爹也说了，要是春儿嫁过去，这个家就让春儿当。”
　　 “哎吗！那可不行，俺家闺女啥也不懂，咋个一进家门就当家，千万使不得。我们做老人的，只是参考意见，大主意还得俺闺女拿。”
　　 春儿抿着嘴：“王大大，刘老五没什么不好，俺也收了他的项链，可是……俺有些不甘心。他的脸如果能治好，那该多好……”
　　 “哎哎哎，春儿，牛皮癣又不是什么艾滋病，治不了。过些日子，你们定了亲，你和刘老五就去城里大医院治治。其实吧，春儿，刘老五蛮英俊的。你们吧，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哈。刘老五能赚钱是一样好处，还有一样，刘老五马上就该做村书记了！记住哈，这可是小道消息，你们别往外面吐露。这样对刘老五不好，春儿怎么样，要是心动，今儿个咱就定下来，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呢！”
　　 春儿看看爹和妈的脸，他们都低着头，目光木木的，春儿知道，父母是要自己拿主意。春儿只好点了头。
　　 事情尘埃落定后，刘老五经常骑着摩托车载着春儿，到几个村子看电影，享受着八九十年代的那种乡村爱情的浪漫。
　　 刘老五承诺过，只要春儿喜欢做的，刘老五绝不反对，并给予支持。但是，当刘老五和春儿牵手婚姻殿堂后，刘老五的性情大变。首先是刘老五职位的升迁，原先的书记下来后，在王村长的力荐下，刘老五坐上了书记的位置。刘老五忙于十个屯子的大棚草莓生产，没有时间陪春儿，就是在春儿怀孕期间，刘老五也三天两头的看不到他的影子。春儿的公婆又不稀罕春儿这个媳妇子。原因是春儿一进门，做的第一顿饭就做糊了，大米饭黑乎乎的脸儿，一点也不能吃。春儿读完高中后，在家务农，家务活儿妈一般不用她沾手。所以，到了刘家，春儿连饺子皮儿都不会擀。婆婆半眼看不上她，经常指桑骂槐，春儿痛苦万分。恰恰自己又怀孕了，没辙儿，春儿回娘家住几日，妈一直劝她，嫁鸡随鸡，咋的婆婆也是老人，凡事谦让点。春儿哭得眼睛红肿着，要知道刘老五这样不知心疼自己，就不该嫁了。
　　 在妈家呆了几天，本以为刘老五会来接她，没想到，刘老五连个屁影也没有。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春儿在娘家待得慌了，心里长了草似的。她想回家，虽然公公婆婆不喜欢自己，可肚子里的娃儿，踢踢踏踏和自己亲热，春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没父亲疼。
　　 妈叹了口气说：“春儿，还是回去吧。女人有个家，有了男人就是一辈子。还能咋样？你写书作文，那书里说的不都是一些难以实现的梦吗？妈没读过多少书，妈就知道男人有个女人才有家，刘老五是做大事的人，你该理解他支持他一下，他也不是再也不回家了。”
　　 妈拾掇了些好吃的，菜饼子一包，还有油丸子一包，春儿馋酸梨，中午，爹厚着脸皮，去三嫂家要了一包南国梨。将这些好吃的装进一只大一点的包里。春儿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妈送到门口，“春儿，回去后干活仔细一点，别动了胎气。也别和你婆婆他们叽叽，他们是老人，你是小辈儿，让着点儿。别让人家戳妈的脊梁骨，说你有娘养无娘教的。”
　　 “妈，我记住了。”春儿不想在说什么，春儿上了自行车没敢回头，眼泪却掉了下来。生活就是这样，以前写小说写散文，那个对梦想的追求，十分执着。眼下，春儿已经看不到希望的种子，春儿只有漫长的寂寞还有做不完的家务等着自己。那些对爱情的憧憬，变成了空气中无数的微尘，被阳光吸纳和蒸发。春儿不敢想象，结婚前对自己信誓旦旦的刘老五何以在婚后判若两人。是什么让刘老五变得这样？是权力？即使刘老五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抱抱妻子，和妻子亲热，而是先去他父母的房间，做很长时间然后才回屋。也不说话，钻进被里就睡，像头死猪。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春儿都不想告诉他自己怀孕的事儿，因为他也没时间顾及自己。那晚回家，一家人吃了晚饭，刘老五回房后才问了句：“咋的？你怀上了？”春儿嗯了声，刘老五就也没了下文。直到，春儿要生了，刘老五才晚上没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