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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年轮(紫墨精点)


作者:庄明 秀才,2933.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880发表时间:2013-12-02 18:54:42
摘要:当初的校园,已经片瓦不存,代替它的,是不停扩张中的村庄。突然,我感到一种无力的惶恐。一个人,终其一生的行走,也不过是在有限的时间,走过有限的空间。那么,一个人,到底该以怎样的行走,才能在这岁月的年轮里,刻下一丝浅浅的印痕?


   【南坟塬*启蒙学堂】
  
   1
   农历十月初一,回老家上坟。祖坟就在村庄的南坟塬,是我从小就熟悉的地方,当年的启蒙学堂,就紧挨遍布坟茔的南坟塬。那时的我,经常和玩伴们到坟地去玩,玩得高兴时,甚至会忘记了还有上课这件事情。
   在那个蒙昧的时光,我对那些长眠于此的先祖,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别的不说,单是南坟塬中的“塬”字,我就不知道怎么去写。在写这篇文字时,我才突然发现,这个“塬”字,其实是大有来历的。只不过,我在过去的岁月里,一直忽略了它的内涵。
   小时候,常听大人说,我们村庄大姓人家的先祖,是从山西的大槐树下迁来的,而这个“塬”字,带着强烈的地方色彩,与黄土高原有着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联系。
   当然,南坟塬这个名字的来源,并没有人特意考证过它。即使1996年新修的家谱,对此也只字不提。我只是猜测,老祖先在故去前,肯定是一直想着大槐树下的老家的,所以才会将墓地选在村庄南头的一片高地上。
   老祖先故去后,那片高地就成了固定的坟地。至于它什么时候被叫做南坟塬的,就没有人知道了。在我们村,外姓人离世后是不能进南坟塬的。但是,小的时候,我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过于遥远,还不是我所操心的范围。
   不过,有一些疑惑,还是需要解答的。比如,问到自己的出生,便会涉及到一个非常具体的问题,那就是,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年幼时,父亲会说,你是从东岗捡来的。大妹和二妹出生后,父亲仍是用同样的回答,轻易就解答了我的疑惑。但是,等到小妹出生时,父亲固定的套路就不适用了,因为我已经长大了,亲眼看到父亲将接生婆请到家里,迎接小妹的出生。于是,我再次问起自己的来历时,父亲就不得不说出了实话。这样的话题,引申下去后,便一点点涉及到了先祖。
   而关于先祖的来历,当年的父亲,也只是有一个相当模糊的概念。早逝的爷爷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这些,便追随先祖去了南坟塬。我家是村里的大姓,因此,故去的爷爷,进南坟塬,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一次,谈到先祖时,父亲忽然说,把你的脚丫子伸出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说起来好笑。那天,父亲说,在咱们村庄里,判定是不是先祖的后人,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只需伸出脚丫子,看看小脚趾上的趾甲是不是分叉的,便知分晓。有分叉的,当是老槐树下迁来的后代,而没有分叉的,自然就没有血缘的关系了。
   知道这个秘密后,我很兴奋,没事的时候,常常要找上几个小伙伴,伸出各自的脚丫子,比试一番。小脚趾甲有分叉的,会有说不出的骄傲,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而那些没有分叉的,搞不好会哭上一场,垂头丧气地回家去问大人去了。
   童年的时光,注定是一些无法还原的碎片。那些被岁月的年轮,一圈一圈包裹起来的温暖与伤痛,如今,能够忆起的已经不多了。在这里,我也不想用自己的想象,将那些本来就很模糊的的印象,再添加一点朦胧的色彩。
   不过,无论我愿意回忆与否,我肯定是在一种蒙昧的状态下,在泥土里滚爬几年后,一天天长大了。
  
   2
   长大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进了村庄南头的启蒙学堂。
   这个学堂自然也是有名字的,无非是在村庄的名字后面加上小学二字,便成为那个启蒙学堂的标签了。鉴于大家都能理解的原因,这里且隐去其真名吧。
   启蒙学堂规模很小,没有招牌,没有大门,也没有院墙,只有两个代课老师和六间瓦房。北面的三间瓦房被隔开一间,作为老师的办公室,另外两间是一年级学生的教室。东面的三间瓦房则是通着的,没有隔墙,是二年级和三年级学生的教室。虽说分了二、三年级,但这两个年级,却是混着上课的,因为教二、三年级的,只有一个老师。
   我上学的第一天,不是忙着领新课本,而是在交了五角钱的学杂费后,由大一点的孩子领着去和泥巴。取土的地方,就在离校舍不足五十米的南坟塬。一听说去和泥巴,大家欢呼一团,干这样的事情要比上学有趣得多了。
   在那个时代长大的孩子,对玩泥巴都不会陌生。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泥巴应该是最好的玩具了。不过,这次的和泥巴,却不是为了玩,而是用来垒课桌和讲台。老师说,每年的新生,都要垒一次课桌和讲台,那种泥巴垒起来的课桌和讲台,不经折腾,用不了多久,就被顽皮的孩子给磕碰坏了。至于凳子,自然不用垒了,各自从家里带来一个就成了。
   玩泥巴,每个孩子都很在行,但用泥巴垒课桌和讲台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所以需要大一点的孩子来指导,他们比我们更有经验。当然,他们的经验也是从上一届的学生那里学来的。至于这样的规矩实行了多少年,那我就不知道了。
   经过一天和泥巴,扳泥巴的劳动,我们的课桌垒好了,一同垒好的,还有老师的讲台。就这样,我们在清香的泥巴味里,开始了人生的第一课。
   一年级的新生,仅发了两个课本,一个是语文,一个是算术。语文的第一课只有五个大字:毛主席万岁!这几个字在我未上学之前,也是认识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写。当年,在村庄农户的墙壁上,写满了这样的字样。算术也就是现在的数学,那时还叫算术。关于算术的内容,由于年代久远,对此,我连一点模糊的印象都没有了。
   那一年,是1976年,我们在刚学会写“毛主席万岁”这五个字不久,他老人家就去世了。毛主席去世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再上课,大家都佩戴着黑袖章,在老师的带领下,去参加各种各样的悼念活动。最远的一次,我们甚至去了大队的学校。
   悼念活动结束后,我的学生生涯才算真正的开始,教我的老师是个男的,脾气不是很好,因此,关于他的记忆,含有暴力的成分居多。不过,这样的暴力,也就是一点小小的暴力,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诸如耳朵被他拧出血了,屁股被他踢肿了,脑袋被他用教鞭敲出鼓包了等等。可是,这样身体上的伤痛,在那个天天喊着革命口号的年代,实在还算不了什么,即使再有委屈,也是哭上几声就忘掉了。
   然而,还有一种精神上的暴力,却一直让我难以释怀。那些被他强迫跪在讲台上的丑事,比那些身体上的疼痛更让我痛苦。
   毋庸讳言,当年的我,肯定是有错误的,这些错误,归纳起来,大致有三种:一是和同学打架;二是和同学疯玩时,撞坏了泥巴糊的讲台或课桌;三是课间在南坟塬玩耍时,听不见老师的哨声而耽搁了上课。这三种错误,只要犯了其中的一种,就必然会受到上述的惩罚。
   当然,这样的惩罚,不是针对我一个人,大多的学生都遭受过这样的待遇,但没有受到惩罚的学生,也不是没有,在我的印象里,大队支书的儿子就是这样的例子。当我为此向父亲提出质疑时,父亲说,你们老师的工作就是支书给的,支书的儿子,老师别说打,就是呵斥一声也要掂量一下的。你不要和别人比这比那,管好自己,把学习搞好就行了。
   当时,我对父亲的解释似懂非懂,只是隐约地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是有区别的。但是,这种区别,似乎与小脚趾甲有无分叉关系不大,支书的儿子,脚趾甲是没有分叉的,我们在闲着无聊时,也是比试过的。那么,我这个小脚趾甲有分叉的,除了能证明自己是先祖的嫡传外,所享受的待遇,就是死后能进南坟塬了。
   可是,死后能不能进南坟塬,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的出生,就是为了死后能进南坟塬吗?这个问题,对于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来说,未免太早了一点。
  
   3
   时光荏苒,在我逐渐成长的过程中,父亲却在今年的夏天,画完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年轮,猝然去世,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安葬父亲时,我是想让他进南坟塬的,那片祖坟,当是他最后的归宿。别的不说,至少在那片祖坟,还有逝去的亲人作伴。一直喜欢热闹的父亲,在那里,应该不会感到孤单。可是,在南坟塬,却没有合适的位置。犹豫再三,甚至在动用了风水先生后,才将父亲安葬在自家的玉米地里。
   这片玉米地,与南坟塬相距甚远,就这样,与我阴阳两隔的父亲,在去后,与逝去的亲人,也不能有一个最近的团聚。我无法想象地下的父亲,该经历着怎样的一种孤单?生死之间,虽是两个字的差异,却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唯一让我心安的是,玉米地边的沟渠,顺流下去,就是我们村庄的西河,西河向东不远,就是下河。河仍是那条河,只不过在转了一个弯后,就被人们改变了名称,被称之为下河。而在下河的岸边,就是南坟塬了。这样看来,孤单时的父亲,只需沿河而下,便可以去找那些九泉之下的亲人们,唠叨他们的家常了。
   至今,在我的记忆里,下河依旧是一条美丽的小河,终年有不舍昼夜着的流水,淙淙地流过。水里有鱼,在柔曼的水草间不停地游弋;岸边有芦苇,在微风中招摇着柔软的身躯。这些记忆,与西河北岸的南坟塬,构成了一生中永远也不会改变的风景。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去世,这片风景,将不会掺杂进一丝的忧伤。
   在这篇文字里,当我将南坟塬与启蒙学堂放在一起时,连我自己,也是有过犹豫的。他们之间,似乎毫无交集。但是,我在启蒙学堂的三年时光,却是和南坟塬有着太多亲切的接触,以至于我在回味这段最初的学生生涯时,完全不能忽视南坟塬的存在。
   南坟塬三面环水,东有东沟,南有下河,西有西河。西河和东沟在南坟塬的东南角汇到一起,蜿蜒向东南流去,一直流到了唐河。南坟塬很大,至少有三百亩的土地面积,在这片遍布坟茔的高地上,到处是茂密的树林与灌木,完全可以用遮天蔽日这个词语来形容。
   启蒙学堂紧贴着南坟塬,与村庄隔着一片洼地。洼地终年都有积水,在夏天的雨季,积水多时,可以洗澡和戏水;在严冬,积水的上面便结成厚厚的冰层,可以尽兴地打滚和滑冰。从地理位置看,启蒙学堂更像南坟塬的一个附属品,与村庄仅有一条筑起的小路连接。这条土筑的小路,不是很高,雨水稍大一点,就需要打着赤脚,涉水上学。
   当年,我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将学校设在南坟塬,这似乎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思考的问题。如今,在我写这篇文字时,这个问题却跳进了脑海里,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倘若父亲在世,或许他会给我一个满意的解答。
   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父亲在世,我不一定会问他这个问题,在以前很多次上坟的路上,也是要经过当年的启蒙学堂的。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一层。有些问题的闪现,是需要一个契机的,这个契机,很难说得清是必然中的偶然,还是偶然中的必然。
   总之,因为父亲的猝然去世,因为他墓地的选择,南坟塬与启蒙学堂这两个看似无关的东西,在我的文字里,构成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组合。它们相互映衬,缺一不可。如果少了其中任何的一个,那么,我成长年轮中有关这段时光的那一环,将会无从描绘。
  
   4
   在启蒙学堂,一年级的功课,谈不上有什么负担。有限的语文课文,在父亲给买了一本《新华字典》后,即使没有老师的讲解,也早就背个滚瓜烂熟了。至于那简单的算术,用上十个手指,基本上可以对付了;手指不够用时,再加上十个脚趾,也就绰绰有余了。再难一点的,可以用父亲的算盘,三下五去二,扒拉几下就给解决了。
   一年级的小学生,最关心的事情,仍旧是玩。南坟塬这个先祖的安息地,自然就成为了我们的乐园。当年的南坟塬,是一片没有墓碑的坟地,在那个讲究破除迷信的年代,一切关于鬼神的符号,早就遗落在历史的尘埃。
   在南坟塬,那些高高低低的坟茔,是看惯了战争片的孩子们,玩打仗游戏时最好的阵地。彼此间的冲锋与搏斗,追逐与逃窜,呐喊与求饶,其惊心动魄的打杀,一切宛如战争的实景。
   在这里,死亡与成长,安静与热闹,沉寂地下的忧伤与地面上的欢乐,构成了一种罕见的和谐。这些画面,比起课堂上枯燥的功课和老师的训斥,自然要有趣得多。因此,只要下课的铃声一响,南坟塬瞬间就成了激烈交锋的战场。
   当打仗的游戏玩腻了,我们会在那茂密的树林里捉迷藏。只要能忍着不动,随便窝在坟地里,趴在草丛里,或是爬在树上,都会让对手干瞪眼,找上半天,也只能无功而返。不过,也有这样的情况,由于藏匿得过于安全,反而让对方算计了,人家干脆放弃寻找,径直回去上课了。有一次,我就是因为这种情况,只顾藏着偷笑呢,而忘记了上课,最后被老师踢肿了屁股的。
   就这样,在这种肆意的玩耍中,迈入了二、三年级的教室。关于二、三年级的经历,我只能混在一起描述。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在那个时候,自己也常常分不清到底是在上二年级还是三年级。
   代课老师姓赵,是本家的婶子,脾气要比一年级的男老师好很多,而且,她的教学水平也要高出一大截。要不,怎么会让她一个人担任两个年级的全部课程?
   只有一个老师的课堂,现在想来,也不全是坏事。二年级的学生,可以听三年级的课;而三年级的学生,可以回头复习二年级的内容。上二年级的时候,我已经把三年级的课程偷着学完了,对此,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己所掌握的程度比那些三年级的学生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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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年轮里的故事,是岁月无法湮灭的秘密。年轮,是一个接一个的同心圆,仿若生命走过的痕迹。每一代、每一个人,都沿着这个轨迹从生到死。这个问题好像很凝重,但在作者理性的表达下,似乎不难接受。来自来处,去往去处,理所当然。文章从家族的由来、特征切入,让人产生探究的欲望;文章涉及的年代以及特定年代下的很多事情,不为当下的年轻人所熟悉,但这种蕴藏于生命中的特质,依然产生着感动;文章记录着某一段成长——顽皮的童年,懵懂的少年、多事之秋的青年时代……文章记录的事情很杂,但其表达的内涵,无一例外,都给人一种归属感。无论叙述,还是人物刻画,都是近乎白描的手法,因为藉着生命的本真,更显得沉甸甸、厚实、形象。父亲、年轮,交叉出现,但笔调是舒缓、宁静的,作者似乎要给人一种放松感,其用意,也许是让人有时间去思考生命的意义吧。这在后记中也有体现——忽然渴望一场大雪,一场雪后的冰冻,也许,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匆匆的脚步,才会暂时慢下来。作者用近似平淡的语气,诉说着属于自己的往事,也表达着作为现代人固有的无奈。这种平淡不是没有味道,而是返璞归真的沧桑感。平实厚重,质朴耐品,也不乏意趣。于平淡中透着很浓的乡土味以及对热土的眷念,读来十分共鸣。不错的文字,推荐阅读!——紫墨青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12031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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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墨青函        2013-12-02 18:55:28
  感谢信任,欢迎赐稿江南,祝创作愉快,佳作频频!
天地繁复,大道至简!
回复1 楼        文友:庄明        2013-12-03 10:24:17
  问好紫墨青函!读一个人的文,可以走进一个人的内心,读了您的文字,感触颇深,只是未曾贸然留评。一切尽在不言中。
2 楼        文友:履泽        2013-12-03 15:00:26
  问好庄明,又一篇很质感的文字啊,,,我慢慢看吧,,,哈。。
时光飞逝,岁月变迁,记忆燃烧的温暖,一如从前。
回复2 楼        文友:庄明        2013-12-04 16:42:11
  这篇文字,断断续续写了半个月,长了点,写完后,一件心事,结了。
   问好履泽!順致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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