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虚掩着，被风吹得哐哐响，惹得拴在院子里的狗一阵阵乱叫。像是在责怪主人不把大门关好。
　　 这要是四十年前，这温顺的狗，看到那帮孩子也会吓得躲一边去。都说七岁八岁狗也嫌，该是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顽皮吧。他不嫌，从来不嫌！坐在我对面的老人那时很年轻，应该不到四十岁吧？他能训得住那帮孩子，都说他会讲故事，还会从那小木橱里像变魔术般变出糖块来。一帮孩子在这小院，玩够了，闹够了，便各自散去。转眼间，怎就都老了，也就一个白天，一个黑夜的工夫那故事好像也睡着了。没人再听了……
　　 我坐在屋内的马扎上总感觉有人要破门而入，在我背后站定。这感觉好似重回多年前，记得那时的我胆子特小，天黑结伴出门，我不敢走前面，不敢走后面。一个人来邻家串门，母亲站在门口看着我向前走，我知道我在母亲的目光里，便不怕。离近了，隔着墙外便喊“二爷爷、二爷爷……”喊过一声那狗便叫了起来，大门外便有一个人在等着接我。那些所谓危险的地方，我一个人从来就不曾去过，其实都是男孩子为不带女孩子玩，编话诓我们罢了。但我在父母和二爷爷的眼里是最乖最听话的那个孩子。
　　 可今天，那个曾经胆小的乖小孩也已步入中年。眼前的人，话语里虽少了几分威严，那慈祥不减，那淳朴、善良不退色，只那沧桑尽显。还是那样说一阵，停下抽几口，干咳几声。此时，那咳声越加的频繁，听着，没有了那劲。真的老了吗？
　　 外面的冷风通过虚掩的房门不请自入，直灌我的后背。那感觉凉，且冷。旧的木制窗棂上用塑料薄膜糊的很严实，四周是用劈开的高粱秸秆压紧，然后用钉子钉好，中间许是空着的原因，风落在窗上，那塑料薄膜便发出阵阵的脆生生的呼打声。那响声似吵烦了落在窗台上一季的喧嚣，渐渐冷寂下来。冬日里的阳光会早早落下老屋的窗台，让黑夜早早裹紧了小院老屋，是谁借此，悄悄偷走了一段时光，还有那一去不复返的青春。风也只在窗子外跳动,它找不到进来的缝隙。但那屋门口不同，那只猫总是出出进进，那门便也关不住的。
　　 我试着调整方向，让自己尽量靠近那个用土坯垒的稍微有点火焰的炉子旁。但那房子实在太小，家什放得也有些乱，我试了几次都被旁边的木墩挡着，木墩上放着一个黑瓷盆，上面被一个圆的盖点盖着，就是用高粱莛儿订的那种盖子。另一边是两个盛满水的水桶，水里映出了吊在房屋正中的灯，光在水里显得有点弱。我的前面放着一个纸箱，上面放一块木板铺了些旧的报纸，所以，没看清那板子是啥材料的。这似乎也是一个牌桌。板子上放着一把瓜子是给我吃的，还有一壶茶两个盛满水的茶碗，茶水很浓，上面漂着几根老干烘的茶棒。因我不喜欢喝太浓的茶，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便未再动那茶碗。
　　 老人背依着那床，面朝南，时时望向窗口，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那烟味很浓。幸亏这房门关的不够严实，要不然我怕是坐不了多久就会被烟给熏走。老人的脚总会不小心碰到那纸箱，那茶水便随着动一下。老人坐的马扎也总是不停地发出吱呀声，像是一首老旧的歌谣，就是曾经只教会了我们一半的那首。炉子上的水开了，顺着袅袅的水蒸气向上望去，那黑而模糊的房梁上沉淀着岁月的痕迹，那旧的尘埃未被除去，又被一层尘埃覆盖，它高高悬在那，静看这满屋的景。静的，或动的，都逃不过时间的巡视和摧残。一点点剥落容颜，一点点消除记忆。然后，揉碎，拼接。再揉碎，再拼接。最后无声隐去。
　　 老人起身要从床头那古老的雕花木橱里再给我拿瓜子，被我婉谢下了。他把我带来的两包老干烘和瓜子、桔子、饼干放在了那木橱里。每次来，也就依他口味带点。记得那时虽然家里穷，母亲若是做了什么热汤热饭的，也总是让我给他送点过来。这也都是很早的事了。我知道这木橱里面有不曾让我忘记的一些东西。虽然木橱上的雕花在这微光里看上去有些不太清晰，但这木橱里却藏着经年的沉香，藏着不曾忘怀的那段时光，藏着魔术般为我多出的那块水果糖块,藏着讲不完的故事。
　　 那只猫从外面窜进来，又一次跳到了老人的怀里，安详而惬意地眯上眼睛，那一身白色的毛，像一团柔柔的云，尽情享受着主人的抚摸，就像抚摸自己的孩子样。哦，说到孩子，记得我曾问过母亲：“二爷爷这么好的人，为什么没小孩子呢？”其实，我应该先问他为什么没有娶媳妇才对。谁知道呢？都不说。那只猫趴了会，好像听到外面有啥动静，又跳了出去。这猫很历害，常常跳到外面房顶，踩着黑色的小瓦片来回像散步样走上好几趟，总能把房顶上长出的那些稀疏的杂草踩倒一些。那瓦片的响动，总惹得老人担心。
　　 我的那杯茶水早已冰凉。老人独自喝过了两壶茶水，人高兴着，话也说的多，几次想起身告辞，总不忍打断他的话。但我真的坐不住了，只感觉后背是透彻的凉，脚也冷。炉子里的火正渐渐熄灭，老人却说他不冷。起身时脚有些麻，慢慢走出屋子，走到那狗的身边时，它没叫！却向我友好地摇着尾巴。黑夜里，我看不清小院、老屋是否还如当年，该是不一样的吧。
　　 走出大门，回头告别，看到老人手里的烟头正一燃一熄的发着光，像当年在大门口接我时一样，清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