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磨宕(短篇小说)
【一】
叶辉懵了,没有想到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意料,村民们打起来了。
最先动手的是二撇子。他抡一拳朝大头打了过去。大头猝不及防,正好被打中鼻子。按道理,二撇子无论如何是不敢打他的。大头个子高,二撇子个子矮;大头五大三粗,二撇子瘦弱如柴;大头转业军人,二撇子县职高毕业在家务农。在大头看来,借二撇子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手打自己。然而,事实上是,二撇子打了,这一拳憋足了力气。大头鼻子出血了。大头发现自己鼻子出血了,顺势用手一抹,整个脸血红了起来,一幅恐怖的模样。上磨宕村的村民一看,这还了得,好你个二撇子,大头不先动手就谢天谢地了,你倒先动手,还把大头打得满面是血!血就是号召,血就是宣战。上磨宕村十多号村民同时出手,与下磨宕村同样是十多号人对打了起来。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尘土飞扬,鸡飞狗跳。
五十多岁的谷大妈一看自己的儿子大头被打,一脸是血,心那个疼啊!没有多想,就冲进混乱的人群中。她看见对方人群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龚蝴蝶了,立马就有了攻击目标。这龚蝴蝶那年冬天进城看病,回来时顺搭大头他爹谷老赶的马车,后来数次进城,都搭马车一道去。有人回来说看见谷老赶与龚蝴蝶在城里一起逛街。谷大妈为此大吵大闹,直闹到队上重新换了马车夫,此事才摆了下来。虽说此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但始终是谷大妈的一块心病。现在看见她,竟然有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她直奔龚蝴蝶而去。龚蝴蝶正双手乱舞,嘶哑着嗓子喊道:“打不得,有话好说好讲。会打死人的……”“的”字还未说出来,突然伸来的一只手抓住她的衣领,另一只手向她头上打了下来。她吓了一大跳,慌忙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定睛一看,这不是谷大妈吗?是那个上磨宕村出了名的醋坛子。她摸着被打得生疼的头,心里怒火倏地升腾了起来。好你个谷醋坛子,这么多年你指桑骂槐说了老娘那么多的坏话,老娘不惹你,你倒来惹老娘。你大老娘五岁,老娘现在就是比你胖一点,但对付你嘛,绰绰有余的。她扭动着稍胖的身躯冲了过来,扯住谷大妈的衣服。谷大妈见龚蝴蝶扯住自己衣服,便顺势抱住了龚蝴蝶,想把她扳倒在地上,同时伸出一只手来,揪住龚蝴蝶的裤子。两个女人一搭上,便无法分开,谷大妈的衣服前面已经被撕开,露出白生生的肉来。龚蝴蝶的裤子已经被谷大妈拉下一截,里面大红色的短裤露了出来。
场上已经是混乱不堪,女人与女人扭在一块,男人与男人打在一处。辱骂声,喊叫声连同惨叫声混合在一起,让人心惊肉跳。
看到自己在现场还发生这样的群殴,叶辉气得差点吐血,他大喊道:“都给我住手,否则我可不管你们两个村的事了!”叶辉这回是想错了,两个村的村民没有谁听他这个村委会主任的话了,因为在村民的眼里,他的话不值钱。这也难怪自己,他当村委会主任以来,上磨宕村和下磨宕村在水弯子这一片的三十来亩土地的归宿、水库两边山林的管理、水库及村庄道路等方面一直存在着纠纷,有着各自不同的意见。自己去解决了,因双方认为不公不执行,所以几次无果。这次自己亲临现场办公解决,说好的一切听他的,否则不去。两个村民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刚才在谈的时候,他们又扯起磨宕水库放水的问题,说上磨宕村在磨宕河上游筑起了数个大小不一的坝子截住了水流,导致下游的下磨宕村稻田浇灌受到影响;上磨宕村埋怨下磨宕村违法占道,影响了上磨宕村的出行……等等陈年老账一一翻出来,几句话不和,就动起手来。
叶辉看到这混乱的场面,焦急万分,要是在自己处理问题的时候闹出人命来,后果不堪设想,他急得就如刚刚打捞上来的鱼,跳个不停。
就在此时,一辆越野吉普车飞快驶来,从车上跳下两人,飞快地冲到人群中间,一起大声喊道:“不要打了,快住手!”众人见是这两人到了,果然就停了下来。
叶辉的心情一下子松了下来,心里说道,这两个活菩萨终于来了,这就好办了。
车上下来的这两人,是一男一女。他们拉开还在互相纠缠着的谷大妈和龚蝴蝶。男的把谷大妈拉到一边,责怪道:“别打了,妈,你这么大的年纪了,咋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女的把龚蝴蝶扶到一旁后,才生气地说道:“妈,你这不无聊吧?快五十的人了还打架啊!”
众人这才打量起这两个人来。
【二】
最先从车上跳下来的是谷云天,上磨宕村人,谷老赶和谷大妈的小儿子,大头的兄弟,从北京一所大学毕业后就在省农业厅工作。他长得与他哥哥大头一样,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炯炯有神,穿一身米灰色休闲服,脚穿黑色运动鞋。跟随他后面下来的是一位身材玲珑、百般娇柔的女子,身着红衣,紫色牛仔裤,休闲运动鞋。她叫何春燕,是龚蝴蝶的女儿,二撇子的妹妹。她从天津一所大学毕业以后,在昆明林业部门工作。他们两人是自小的同学。还在读书时,上磨宕村和下磨宕村的大人们就有矛盾,这无形中影响到了下一代。谷云天与何春燕在初中二年级以前虽在一个班,但是一直不讲话。然而两人都是班上的学习尖子,谷云天是班长,何春燕是学习委员,开班会,组织活动时还是不得不讲话的。再后来,他们同时考进县城一中,渐渐地,他们开始发现自己的内心在悄悄地改变着,对方已经闯进自己的心窝窝里了。在周末,他们会一起等着一道回家。回家时,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走小道。看看前后左右没有人,谷云天悄悄地拉过何春燕的手。何春燕的那颗小心脏就像怀揣着一只小兔子一样,“怦怦”直跳。因为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子胆子这么大,敢走得离自己这么近,并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双眸柔柔地坏坏地盯着自己。以后,每当想起谷云天那坏坏的眼神,她不禁又喜又羞。不过,这就是高中阶段他们最亲密的接触了。他们很理智,在学习上互相鼓劲。虽然彼此给对方写小纸条,但内容说的都是一些有关学习的话题。后来在落款上有所改变,落款给对方传达出了重要信息。由最先的“谷云天”“何春燕”到“云天”“春燕”,再到“天”“燕”,终于在“你的天”“你的燕”上固定了下来。
当两人都被重点大学录取的消息传来时,轰动了上磨宕村和下磨宕村。村民们都以自己村里第一次出了名牌大学生而感到自豪。大学二年级放暑假时,他们双双报名参加志愿者活动。结束后,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他们就约着同行到北京和天津的郊区游玩。这段时间是他们处得如漆似胶的日子,他们拥抱,接吻。终于在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她把自己的身子给了他,他们把关系确定了下来。令他们俩没有想到的是,上磨宕村和下磨宕村之间的关系并未像他们俩一样逐渐亲密,而是越来越僵了。于是,他们并未将自己的关系公开,主要原因就是考虑到家人的感受。他们彼此都明白,他们的关系面临着严峻考验,那就是家里和家族的考验,甚至两位母亲的考验。谷云天的母亲谷大妈与何春燕的母亲龚蝴蝶长期不和,双方路遇也是视而不见,这已是人人皆知的事实。毕业后,何春燕被安排在昆明林业部门工作。谷云天为了何春燕,放弃了在北京工作的机会,也来到昆明。由于他品学兼优,就被安排在省农业厅。就在这个时候,上磨宕村和下磨宕村之间的矛盾已经非常激化,村民都派人来昆明找他们,详细说了情况,要求严惩对方,维护本村的利益,这让两人好生为难。
这天晚上,两人来到翠湖旁边的雅声咖啡厅,互相通报了彼此知道的事情。
上磨宕村和下磨宕村,本是一个山谷里的紧紧相邻的两个小村子。由于处于乌蒙山大山中,资源贫乏,与外界联系很少,长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思想,使村民眼中的世界仅限于这个山谷里的一切,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地一路都看成与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这个山谷叫磨宕谷,往上走就是磨宕山。磨宕山分为两个山峰,两个山峰之间,是五六十年代兴建的一座水库,叫做磨宕水库。从水库里流出来的水,顺一条小河流经谷里。这条小河叫磨宕河,河水流经两个村子,往谷口流出去。其实这水库不大,叫一个大坝更合适一些,狭长型,往深处一直延伸到大山里。原来两个村齐心合力兴建了它,有人统一管理,管理员拿的是工分,年底可以参加生产队分粮食。每年春耕生产开闸放水,上磨宕村和下磨宕村的集体田地得以灌溉。水库下来一直到谷口,都是田地。上磨宕村和下磨宕村就坐落在谷里两边山脚下,距离水库近的那个村,也就是距离大山近的那个村,叫上磨宕村,下面一个村就是下磨宕村了。两个村子相距一千米不到。这儿离镇上十三公里,全是山路。离西平市两百多公里,离省城昆明三百多公里。上磨宕村人要出谷口去镇上或去城里,要从下磨宕村经过,其它地方没有路;下磨宕村人要上山或去水库,要从上磨宕村经过,这儿是必经之道。可以说,两个村子是相互依存的,有着唇齿相依的关系。然而,自从土地下户以后,两个村子的人因土地、用水、上山、出谷之路等问题,渐渐有了摩擦。下磨宕村人埋怨上磨宕村的用水不考虑下磨宕村的实际,拦河堵水,下磨宕村田地因缺水误了种庄稼。上磨宕村的人口增长快,田地少,毁林开荒,造成水库里的水急剧减少,导致下磨宕村守着山水库却缺水,不仅用水困难,连饮用水都不够用了。砍柴抓草也去得更远;上磨宕村的人指责下磨宕村占路建房,使得以前可以通过大卡车的路现在连小汽车都难以通过,同时也指责下磨宕村的人到山上乱砍乱伐,导致磨宕山被砍伐得光秃秃的,毫无生气。最后一个纠纷,就是水库下面的那一片狭长地带,叫水弯子,尽是山地,有三十来亩。原本是磨宕小学师生开挖的,属于学校用地。问题是后来学校因优化教育资源搬到镇上去了,地自然就没有主人了。两个村开始争这片地。结果被当时的大队领导(当时不叫村委会)带人到地里一分为二,上部分的十五亩,归上磨宕村,下部分的十五亩,归下磨宕村。上磨宕村的人认为不公平,说要按人口分,因为他们村人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很清楚了。谷云天又要了一杯冷饮给何春燕,说:“燕子,喝这个,让燥热的心情凉一凉,哈哈。”何春燕故意白了他一眼:“天,不会是贿赂我吧?要我去我家村子做说客,我可不具备这口才呢!”
谷云天脸色凝重,说:“这回还真被你猜着了!我已经有了主意。咱们去找村委会主任叶辉,他不是你我的同学吗?由他出面协调,把磨宕水库两边的山用抽签的方式交由上磨宕村和下磨宕村管理,一个村负责一边,栽树,绿化,后期管理。反正那两边的山是村委会集体所有。树苗,由你负责协调,你不是在林业局吗?这近水楼台的事应该没有问题吧?水库呢,由村委会管理,也可由村委会指派人管理。我出面找有关领导反映他们的实际困难,请他们协调点经费,再由村委会写出报告,申请一点水利专用资金,加上村委会自筹的一点,省里市里农业部门和水利部门协调一点国家补足资金,把足够两个村饮用的水从水库里用水管引下来,让两个村的人喝上自来水。至于你们村的占路建房、路边堆东西占路的问题,就由你找你哥二撇子,他不是你们村的村民小组长吗?由他搞定。我叫我哥大头把在磨宕河上游的几个小坝拆除,他是上磨宕村的村民小组长,摆平此事应该没有问题的。至于那片山地,是历史问题了,就不要再扯了。再说,那本是学生开挖的,两个村的人都分得了许多,还有啥嚷的。更何况现在都分到户了,生米做成了熟饭,不能扯了。如何?咱俩做这些好事,也算不辜负家乡的养育之恩,父母的抚养之情。”何春燕听了眼睛一亮,打心眼里对谷云天充满了敬佩,她柔柔地说:“天,我爱你之情里还多了一份敬重。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儿,有血性的男儿。如果我们为家乡做好了这件事,我们的结合,他们不但不会持异议,还会祝福呢!我想,谷妈妈不会为难我。我妈妈是喜欢你的,她对我说过,说你们村就你不错,当然这话不全面,但至少她对你没有成见。”
正愉快地说着,谷云天手机叫了起来,他一看:“哈,你看,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叶辉电话。”见谷云天接电话,何春燕心里想到,莫不会是两个村又在闹了吧?
放下电话,谷云天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似的,说:“对,两个村的人又闹了。现在说好在星期天,由村委会领导现场办公,叶辉出面协调,说最好请我们两个也出面,一次性把这件事做好。”“哎呀,这叶辉,好大一个领导啊!还美其名曰领导现场办公呢,一个好大喜功的人。嘻嘻!好吧,今天才星期一,我们正好抓紧做做你刚才说的几样事,做些实事。到时手里有王牌,好解决一些。”何春燕笑着说。
“对!”谷云天看到可爱的未婚妻这样明白事理,善解人意,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把她的手抓了过来,紧紧地握在自己手心里。
【三】
却说叶辉自从当了村委会主任,终于可以在人们面前露一把了。从小读书就不成器,走出学校后做生意也是只赔不赚,没有办法,只有外出打工。父母在他面前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看人家谷云天,还有那个女娃子何春燕,一个考入北京,一个考入天津,人就要这样有出息呢!”他只有沉默。如今打工赚了点钱,回来盖了一栋小楼房,在磨宕一带也算一个能人了。他不出去了,参加村委会选举,当了村委会主任。当天就把消息告诉了谷云天和何春燕这两个老同学,要他们支持他的工作,常回家乡来看看,出谋划策,为家乡奔小康出一份力。他们两人都祝贺他,表示愿意为家乡做实事,出主意,需要他们做啥尽管说。叶辉笑了。然而没有笑多久,他的烦恼就来了。
你过奖了,但我得到你的鼓励一定会努力!
这篇文章看似平常无奇,但无不体现着刀哥的文字功底,情节错落有致,情感真切感人。尤其是最后的结尾,以一种积极向上的方式给人以激励。这种充满正能量的写作方式真正的值得学习。
谢谢!祝你写作快乐!
让人发自内心地笑,发自内心地哭的作品一定是好作品!山哥的作品就是如此,朴素的语言、不急不缓的叙述,加上毫无雕饰痕迹的布局,在不知不觉中把读者带进了作品的现场。仿佛,这事就在读者眼前发生一样,甚至读者就参与事件其中。
文中提到了两个问题,一是关注土地,二是学会遗忘。
随着土地的流失,村民们对土地归属有了越来越多的争纠,好在因为有了新农村建设这一政策,困扰多年的上磨岩村和下磨岩村的关于土地、林、水、路的纠纷才得以解决。这一段的表述看似是讲出息的两个大学生的力量,实则更是因为政策好。同时讲的还有围绕两个大学生恩怨需要遗忘。
由于写作手法成熟,各方面安排得自然天成。似乎是不经意间,就把两种思想包含进去了。
向山哥学习!
谢谢你指出了存在的错误!这么用心地读文,让我感动……
谢谢你!认识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