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温婉柔弱的女子，也曾有过青涩的初恋。那是中学时的同桌阿文，一个挺拔俊秀的男孩。每次放学，他都会躲在校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后，等她一路同行。有时会怯怯地摸一下她乌亮的发辫，有时会悄悄地塞给她一束绚烂的野花。他们都是羞谨内向的孩子，没有太多的言语，但他灼热的眼神和她秋水般溢满羞喜的眸波，却像通透的南窗，将美丽的心事暴露无遗。
　　 她曾无数次在幻梦中做了阿文幸福的新娘。然而现实中，她要嫁的人却不是他。这是离开学校后，父母给她的指令。她有两个妹妹，一个哥哥。家境贫寒，再加上右腿微跛的残疾，尽管哥哥心灵手巧，却仍无人下嫁。无奈的父母选择了换亲，用她去给家里唯一的男丁换一个媳妇，接续香火。她哭了，哥哥却比她哭得更伤心。哥哥疼她，哥哥说宁可独身。可她却点了头。男人比她大了五六岁，没读过书，是个典型的庄稼汉。好在五官端正，四肢健全，这令她有些许的欣幸。出嫁前的晚上，她将自己的书、本、信、物，一股脑儿焚毁。跳跃的火光里，青葱美丽的爱情亦随之灰飞烟灭。
　　 男人粗蛮，不懂情趣，却有充沛的精力。常常的，她睁着眼睛躺在黑暗里，如一条僵死的鱼。她感受不到任何快乐，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快乐只是男人的事情，女人的身体是工具，供男人驱使，生儿育女，只尽义务，不享权利。她不知道别人的婚姻里有什么，男人给她的婚姻里，她只能有这样的认识。好在男人并不在乎她的反应，自顾自倒头睡去，很快响起震天的呼噜声。她抱紧自己的双肩，婴儿般蜷缩起身子，静静地思想，默默地叹息。偶尔眼前会闪过阿文那清俊的面影，唇角便会不自禁地，露出难得的微笑。
　　 家，亦是赤贫。男人借钱买了辆车，做起倒卖粮食的生意。每天天不亮出门，将各家各户零散的粮食集中起来，送到收购点赚取差价。她管记账，也帮男人装卸。风里来雨里去，钱，挣得委实不易。
　　 那一天，一个女人唤住他们，说要卖粮。她家的存粮真是不少，足够装上满满一车。男人很高兴，因为不必东走西串，可以省几个油钱。她和男人将粮食搬到门口，一袋袋过磅、计数、装车。正忙得不可开交时，那家的男人回来了。她闻声转头，蓦地呆住了：那人长得太像阿文了。尽管明知不是，她的心却惶惶地狂跳不已。那人柔声同妻子说话，看向妻子的眼神，满是疼惜与爱怜。甚至当着他们，毫不顾忌地伸出手去抚理了一下妻子的乱发。她的心突地一疼，想如果嫁给阿文，他对自己定然也是这般的好吧？
　　 “快点快点，又发什么呆。”男人不耐烦的喝吼将她惊醒，她忙忙地拿出计算器，计数、结算、付款，平时干净利落的她，突然手忙脚乱起来。
　　 在收购点卸完粮结账时，她才突然发觉，自己竟多付了那户人家1000元钱。天哪，1000元！他们得起早贪黑忙多少天才能赚到啊？男人将几乎瘫软的她摔到车上，风一般飞驰回去。那对看上去非常和善的夫妻却冷冷地说：“没多给，钱正好。”她绝望地瞪着那张酷似阿文的脸，身心如坠冰窖般冷寒。丈夫当着人家的面对她拳打脚踢，她一动不动，某种圣洁的信念轰然坍塌，她觉得自己的心正在慢慢地死去。
　　 第二天早晨，有人在村头的小河边发现了她。她靠一棵粗茁的梧桐树静静地坐着，衣饰整洁，神色安详，唇边甚至还有淡淡的笑痕，好像正在美妙的梦境里神游。粗豪的男人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放声痛哭。这是他第一次充满深情的拥抱着她，她却再也感觉不到了。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