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那吊样就不是个好货！咱老刘家没有人了，啊？找你做村代表？男人们都死绝了！”马三将一口酒灌进肚子，酒杯桌子上，发出闷闷的响声。一盏二十五瓦小灯，黑乎乎的，透过那朦胧的光线，丫子就看见自己男人那张猪腰子脸就像被火烧了似的难看。
　　 马三说：“刘大胆，你这话就不对了，女人就干不成大事了吗？人家穆桂英还挂帅出征。木兰代兄充军。武则天一代女皇，慈禧太后垂帘听政，你媳妇那叫千里挑一，砸咋就不入你的眼儿？你不服你也写一篇文章我看看！”马三把一只鸡大腿放在嘴里使劲啃了一下，一大块肉在嘴里嚼起来，那油渍渍的嘴唇因为吞咽说话都含糊不清。刘大胆有些烦，随手从炕头摸来一个不知用了多少次的牙签，剔牙，将牙齿里塞得肉还有其它事物，污泥泥的一团，用手指把那团脏东西扣在碗边，丫子感到厌憎，又没法说出来。自己的男人，多少年的夫妻，刘大胆一抬屁股，丫子就清楚他想放什么屁。
　　 所谓的村代表，丫子实际也不稀罕，就是代表上杨村去县里开会，开什么会呢？这不是元旦快到了吗？上级下来文件，要每个村子评选出一个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双文明户代表。一开始，上杨村村妇女主任张梅听说今年的双文明户代表不仅给一床毛毯子，还有五百元现金。她的心先骚动起来，她想自己独吞。但是，书记吴天祥说什么也不许，“这是面向上杨村八个小队的。你张梅凭什么把优惠政策揣进自己个腰包？你以后在上杨村还怎么工作？”吴天祥在办公室说这话时，张梅坐在他对面的桌子旁，一脸的红到脖子：“吴书记，其实，我也不是想争做这个代表，我……呵呵，吴书记既然说了话，那可是一言九鼎。我服从书记安排就是！”
　　 张梅站起身朝外走，身子有些趔趄，吴天祥看得很明白，他知道张梅在村里做了十年的妇女主任，大体上还算过得去，这个位置也不是什么肥缺，一年也就八千块钱。问题是，清闲。只要这一年风调雨顺，老百姓没灾没难，村干部们也是吉星高照，除了春秋两季下乡检查一下农田基本建设，草莓大棚区的生产规划。再就是育龄妇女以及人口普查，张梅有时候闲的青烟一股一股的。村办公的地方，上级花两万给添置了一个图书室，村领导一人一台电脑。而且还是液晶的，上了宽带。张梅闲得慌的时候，就上网看点新闻之类的窗口，消磨时光。八千块钱到了元旦后就进了自己的口袋，何乐而不为？平时家里有活路，也不耽误。张梅上班就是来点点卯，应付一下。现在有几个村里人不知深浅还超生游击队？所以，在上一届村妇女主任改选时，吴天祥就提到过丫子，作为新一届妇女主任的候选人。张梅当时没说什么，不过，张梅的表情已经告诉吴天祥，她恨吴天祥。如果按年龄计算张梅来年就该退下去了。可是，张梅在这个交椅上做了十年，有了很多的关系户，加上张梅见客下菜碟，遇什么人说什么话，在群众中的威信很高。所以，要想打败张梅，没有金刚钻，那就揽不了瓷器活。丫子也不愿参与所谓的选举，大坑小沟见得多了，一个小小的村长都在背后紧锣密鼓的拉选票。丫子一想起那些丑陋的现象，胃口仿佛爬满了四月天酱缸上的大蛆。
　　 丫子知道吴天祥这个书记来之不易，他姐姐是某部队一个军官，在丫子这座小城的县委县政府有他姐姐的战友，人家是个大官。他姐姐一个电话过去，吴天祥就被安排到上杨村书记的位子。为了巩固自己的乌纱帽，吴天祥先是笼络地方官员，乡党委那一干人马。什么桑拿特殊服务，什么狗肉山珍海味只要那帮家伙喜欢的。吴天祥一一办到了。朝他开绿灯的人也越来越多。每次换届选举，吴天祥提前几个月都进入战斗状态。研究对策和狐朋狗党商量如何实施击败对方。他家二层小楼，那些天晚上，必有人喝酒，而且他们是秘密进行的。挂着厚厚的窗帘，一谈就是深夜。他们家门前的沟里就有一对对鸡毛海货壳儿。那段时间，吴天祥对群众的态度也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很热情。有什么事只要一吱声一定到位。大家的心里明镜似的，也是的，谁干都一个吊味。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丫子亲眼看到，原先的书记陈志东，为了继续胜任书记一职，将银行三万元存款拿出来，请客，几个小队的队长，乡长等等，能送的都送了红包，结果，被刷下来了，一股子火走到了肝部，不几天上医院检查，肝癌！一年后一命呜呼！所以，丫子对做官没有好印象，也不感冒。吴天祥提拔丫子有原因的。村子里几年的新闻报道都是找丫子代笔写的。还有几篇在县电视台和县报上发表过，是对上杨村有贡献的。为这事，张梅妒忌着丫子。这个浑水，丫子不趟也罢。
　　 刘大胆有时候也不想在家里躺着，于是，他选择早上或者黄昏的时候出去走走。他从工地带回来的玉溪软包香烟，就成了他一路炫耀的资本。是的，山里的老少爷们混到刘大胆的一个工地的大代工，实属凤毛麟角。刘大胆站在自己家门口的大磨盘上，就有几个爷们围过来，“喂喂，刘大胆啊，你小子混得不错哈，来年开春也带上我们去混。”刘大胆掏出玉溪烟一个个撒过去，他们有些受宠若惊，这香烟一支好几元钱呢！在山里谁能抽得起？可人家大胆抽上了。就都点头哈腰，接受大胆点烟。“大胆啊，听说城里花花，女人多如牛毛，你没尝尝鲜？”刘大胆吐一圈蓝烟说：“女人哪都有，老外也有，红毛子蓝眼睛，大奶子能装一大竹筐，只要你有钱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就有人说：“大胆啊，你在外边风光，家里那块地可别撂荒了，让别人给犁了怪可惜了哈……。”刘大胆那天回家就揣着一肚子火。
　　 他将厦子里的木头夹子取出来，又重新钉了几个木条，坚固了一下。觉得结实了，就提着向平时上去的山里走去。他这几天日头偏西的时候，就发现了几只野兔子，在那片山坳活动。天嘎嘎冷了，风吹在脸上，就像藤条抽在上面，会留下一道道口子。山上没有可吃的东西，野兔也饿。刘大胆就琢磨着用木夹子夹野兔。刘大胆也不说话，那张脸阴呼啦的，想要下暴雨。丫子说：“大胆，你干啥去？”刘大胆瓮声瓮气的说：“去夹野兔！”
　　 丫子说：“你咋把我昨个吵得黄豆抓一把去？再说现在兔子也不会上钩。青天白日的，等傍黑再去夹好一点。”刘大胆没搭理丫子，但还是抓了把黄豆放进兜里，朝山上走去。
　　 刘大胆在山里转了很久，坐在一块干净的地面抽了好几支烟，等到日头真的不壮了，才把夹子打开，将那把黄豆塞进夹子的那个孔里，然后，拍拍身上的泥土下了山。
　　 那天晚上，丫子做的是面疙瘩炝酸菜汤，刘大胆最稀罕吃的，刘大胆埋着头吸溜吸溜一下子喝了四碗。才扔下筷子。那黑，两个人也没有节目。刘大胆把床上的事儿称为节目。刘大胆有心事，丫子猜到一定是听到了嚼舌根的说三刀道四了。丫子不想辩驳，很多事你越辩驳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因此，丫子不说话。丫子不说话，大胆也不说。这两个人就像被谁点了哑穴。就连床上的事儿也省了，刘大胆还是熬不住寂寞，就从自己的被窝伸出手，掀起丫子的被，一下子将丫子拽进被窝里。丫子说：“你这是演的哪出戏？一天没和我说话，我哪里做得不好了？”刘大胆说：“我就是郁闷，那些人嚼舌根儿，心烦。丫子，你有没有找野汉子，我也看不到。凭良心说话，我需要这个家，需要你和刚子。你说，我在外面把命别在裤腰带上挣钱，图个啥？还不是为你们好吗？老婆，我回家走在大街上，那些嘴巴子说五道六的，我心里不好受呢！”
　　 “大胆，是你和我在过日子，不是他们，你干嘛计较他们的话？你累不累？你说你在外边打工，我在家就享受吗？啊？猫啊狗的，都想欺负我来着，你以为我就快乐是吧？我一个女人家家咋整？特别是晚上，好过吗？有的坏人将一截子砖头扔在院子里，我吓得大气不敢出。刚子不在家，我找谁说去？本来正经的，你说，没事儿也是有事了。大胆，我是啥样的人，你不了解吗？你这不是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吗？你要是不放心我，来年，我到你工地去，随便做什么活都成，咱俩在一起就好，免得听这些闲话！”
　　 大胆将嘴凑在丫子的脸上，吧唧吧唧亲了几下。“老婆，原谅我。我也是在乎你，你摸摸，摸摸我的心，它都在乱跳，它在疼着呢。老婆你可别做对不起我的事儿！”丫子说：“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人，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丫子的话还没说完，大胆一骨碌爬上丫子的身上，“嘿嘿，老婆，我想节目了！我可好几顿没吃了，今黑你的可我劲儿做……。”
　　 一大早，丫子起来打了鸡蛋水，准备给大胆补补。刚把鸡蛋水端进屋里，被窝空了，大胆没了。丫子知道，大胆是上山了。昨晚放的夹子，不晓得什么结果。丫子把饭菜捡进锅里，一盘子红烧猪肉，一碗红薯，半盆大骨鸡炖小野蘑菇，锅底咕嘟咕嘟着苞米粥。丫子蹲下身，又添了把柴禾。烧烧炕，北方睡得基本是大炕，冬天不烧不行，凉瓦瓦的。丫子烧完火，就打开电脑，上了江山文学网。欣赏别人的小说，丫子在这个网站做编辑，丫子是个极认真的人，只要投入进去，就会义无反顾。所以，这段时间，丫子把小说散文都发表在这里。很多朋友劝过丫子，网站也不给多少钱，将稿子投各大报刊杂志，稿费更多一些。丫子之前一直在报纸杂志发表文字。现在也是，对江山的喜欢，不仅仅是文字，丫子陶醉于这个网站的文学氛围。大胆回来猫冬，电脑成了他的世界，他上网打游戏，这也是丫子教会的。电脑刚搬进老宅的时候，丫子写小说，他就搅合，他说丫子在网上闲聊扯淡，不支持，有几次，大胆在村里打麻将喝醉了酒，回来要砸电脑，幸亏被丫子死死抱住电脑，不然，那台从领奖台上运回老家的电脑早见了马克思。
　　 丫子教会了大胆玩游戏，大胆再也不说丫子了。他也迷恋上网络游戏了。他主要是玩打滚子，大连红五。玩的不亦乐乎，所以，丫子上线写文字，他也理解了。丫子也希望自己做好贤内助，大胆从外边回家，丫子就是他的家。丫子就想让大胆开心，也许，大胆把丫子的宠爱当做理所当然，助长了大胆一回来，往炕上一躺，“老婆，给我倒水，老婆我的脚脏了，老婆我要吃鱼等等。”大胆对丫子的要求视为一个女人必须做的。因此，大胆就忽视了丫子的心灵独白。大胆觉得丫子就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别人没有资格染指丫子。换而言之，丫子是大胆花五千元彩礼买来的，已经在刘家有了卖身契！在大胆的深意识里，丫子就是比丫环高级一些的保姆。他想怎么驾驭就怎么驾驭。这令丫子很难受，心细的丫子，懂得大胆心里的一点点变化，哪怕是极微妙的。大胆的对自己的怀疑，解释为是太在乎，这是丫子无法接受的。
　　 日子还要照旧过，太阳出来照好人也照坏人，丫子叹了口气，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还能如何？四十岁的女人，对爱情还会有激情吗？下一站的风景，丫子不敢想象，丫子输不起。毕竟丫子是个女人，小女人的情怀就是能有一个肩膀，让自己靠一靠，那就是一种简单的幸福。
　　 后来，是在日头老头似的慢慢爬上半空，大胆腋下夹着一个什么东西，手里拿着那个木夹子，兴匆匆走进了院子，他的裤腿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泥巴。“喂喂！丫子，看看，看看，我带回来什么！”丫子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院子里的地上躺着一只约莫有七八斤重的灰色野兔！看它嘴边干涸的血迹，也是在昨晚死的。“哇！大胆，太好了，今儿可以打打牙祭了！快，大胆，我去拿刀，下午咱就烀兔肉！”
　　 丫子取出箱子底那把杀猪刀，大胆找来热水，蘸着，一只脚踩在篱笆墙上，在一块磨石上磨刀，日影下，大胆眯缝着眼看着刀刃，亮晃晃的刺眼。丫子返回厨房，把那些饭菜端在炕上的小四方桌上，架着了火。
　　 丫子想好了，这只灰兔子，吃一半，另一半留给儿子。这么大的兔子，一顿肯定吃不了，一大荒春，加上夏季，一天到晚土豆芸角，吃的人面黄拉瘦，冰箱里虽然有去年冻得猪肘子肉，但是，他们爷俩儿不在家，一个女人哪里舍得吃？邻居的女人都说丫子傻乎乎的，是三嫂说的：“丫子，你家大胆好赖是个大代工，在外面吃啥没有？说句不好听的，女人都换着样儿玩呢，你倒好，在家里省吃俭用，你说你不是彪吗？犯贱不是！那点肉你想吃，包点饺子吃啊！到时候，把你自己个的身体搞坏了，还有人心疼你嘛？”嫂子这么说，丫子也只是笑笑，没说啥。男人怎么做那是他的事儿，女人可不能丧良心。
　　 丫子这么想的时候，门口就扑棱棱窜进院子一只大骨鸡，拴在苞米仓子下面的大黑狗汪汪汪的叫，先是大胆儿将兔子挂在院当央那棵酸枣树岔上，操着刀扒皮，头朝下倒空着的兔子，这个时候就像一个感叹号，在丫子的眼里晃荡，晃得生疼生疼。丫子突然感到自己在这个乡村不就是一只被拴在树上的兔子吗？正在被人被世俗一刀一刀地扒皮……
　　 “哎哎哎！大胆，你咋知道我今天要来？我靠！老子今天真有口福。大胆，我可好几天没喝酒了哈！”村长马三堆着一脸展不开的褶子，呲着浓黄的牙齿说。
　　 “哎吗！是马村长来了。来来来，您不来，我估摸着也想你礼拜天在家呆着，让丫子去找你呢！快进屋！”大胆放下刀，将马三迎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