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暖流融化了屋檐下的冰层，滴下第一颗晶莹的水珠，宣告春天的来到。
　　 曾经是如花似玉的她，在经过了婚后无数个日夜的云缠雾绕，春心荡漾之后，丈夫播种下了希望的种子，被湿润的子宫包裹住，在温暖的宫中繁殖着胚胎，孕育着生命的幼芽，那丰满的腹中终于露出了新芽。
　　 她的经期一个月不来了，身体渐渐出现了不适：头晕、恶心、嗜睡……种种迹象表明，她怀孕了。
　　 当她拿着医院的证明，羞涩地露给丈夫时，丈夫一下子把她搂在怀中，像孩子一样举起她那轻盈的身子，激动地恨不得把她抛向天空，“啊哈，我要做爸爸了……”抱着她在屋子里转起了圈。
　　 “要问我爱你有多深，爱你有几分，月亮代表我的心……”丈夫在欢快地哼着小曲，她觉得丈夫的心在跳，整个身子在哆嗦着。
　　 花好，总有凋谢的季节；月圆，也有嫦娥惆怅的飘渺孤影。而她不同，她身边有一个把她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丈夫，她是个沾满蜜蜂的花蕊，在心爱的人心里含苞欲放着。
　　 “轻点，轻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她大喊着、笑着，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把她放下，如醉如痴地望着她的脸，笑了笑，然后又热烈地拥抱起来。
　　 “大国，吃饭了，快来端碗……”厨房中，传来婆婆那冰冷冷的喊声，那声音里冒着火花，她闻出来一股隐隐的火药味。
　　 开饭了，餐桌上人不多，共三人，她、丈夫、婆婆。
　　 新婚燕尔的小两口，本来是如花似锦的缠绵春光，可孝顺的丈夫，坚持要让乡下的妈妈来城里享几天清福。“妈妈一辈子不容易，爸爸去世后，为了给我们一个温暖的家，她拒绝了好多次婚姻，把我们姊妹俩拉扯成人，现在我们姊妹都成家了，该让母亲享几天清福了……”丈夫搂着怀中的她，柔情地在她的耳边喁喁细语。
　　 “来吧，不就是锅里加瓢水，桌子上多双筷子吗？”她爽快地答应了。只要丈夫对我好，有什么容不下的？爱屋及乌吗！爱是什么？就是在一粥一饭里，宽容包容，倾心相爱，一心一意，痴情不改，直到天荒地老。
　　 她想的太简单了，这个婆婆来了之后，横挑鼻子竖挑眼，让她凭添了几分烦恼。
　　 每天有双挑剔的眼睛，在她的身上转来转去，瞧得她浑身不自在。
　　 “刚买的买衣服怎么又换了？你一天到晚换几身衣服？唉，年轻人真不知道钱中用，那钱可是用血汗换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这话真不中听，什么时代了，还让我穿您那黑的、灰的乡下衣服？现在年轻人追求的就是时尚，新潮、前卫……她心里不满地嘟囔着，但是还是忍了忍，没有发泄出来。婆婆的话虽不中听，但是为自己着想，婆婆毕竟是长辈，有着传统的勤俭持家观念……
　　 “有钱，把东西买回家里，我给你们做着吃，天天买这么贵的东西，哪像个成家过日子的样子？”好吃的东西还不是孝敬你的？我们在外面什么吃不到！你做的饭，纯粹是乡下人的饭……她心里又不满地嘀咕着，可还是没敢发作。
　　 “早晨，你们早起一会，我给你们做着吃，给你们做好饭了，你们不吃，都浪费了……这又不是在乡下，有个猪喂……”
　　 “妈，以后您不要给我们做早饭了，街上有的是买早点的，随便吃点就打发了……”她心里开始不满，不软不硬地向婆婆反击，让婆婆闷了半天：“街上的饭不是不卫生吗？”
　　 “妈，您不知道，现在的政府的早餐工程可卫生了，都是一次性的包装，既便宜，又实惠，您老不用给我们做饭了，多睡会吧。”她甜言蜜语的话里十分有分寸。
　　 “睡，有什么好睡的，天天睡到半晌，头不晕吗？大好时光都浪费了，这要是在乡下，地里的活早干完了……”婆婆的话里带着不满：“看看几点了？十点钟了，你们小两口真能睡！”
　　 乡下，乡下，又是乡下，土老帽……我们小两口刚刚度完蜜月，好不容易有个两人在家的清闲日子，在家里听您唠叨，烦不烦人？我和您的儿子是在被窝里培养感情啊，跟别人睡，您愿意吗？老古董，一点不近人情！
　　 她心里窝着火……
　　 “妈，珍珍怀孕了……”儿子向母亲报告了这个喜讯。
　　 “是吗？嗯，想吃点啥就自己做着吃……”体贴的话从婆婆嘴里说出来也变得像一块冰棍，我自己做，您就不心疼我？她心里一阵悲哀：假如是自己的母亲，不会说这话的。
　　 吃完饭，她开始收拾桌子上的餐具，端起了饭碗，走向厨房，“我来，我来你休息吧……”丈夫慌忙地走向厨房，把她推开了。
　　 她走向自己的屋子，看到了婆婆不满的眼神。
　　 妊娠的反应在一个月后，她开始反胃，闻不得油腥味，饭也不愿吃，每天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甚至话也不愿意跟婆婆说，丈夫生怕她有个闪失，让她告假在家里好好休息。
　　 每天闲呆在家里，进进出出看到的是婆婆那冷冰冰的脸色，即使有点笑容，也是在她那甜蜜的“妈”的叫声之后，灿烂一时，如昙花一现。
　　 窒闷的空气中，让她压抑，喘不上来气，她爱屋，但是普及不到乌。
　　 二、
　　 又到了吃饭时间，她在丈夫的千呼万唤中姗姗出来，怠倦地坐在餐桌旁，拿起筷子，挑了几口菜，又放下。婆婆炒的菜，索然无味，她皱起了眉头。
　　 “吃吧，多吃点，孩子才有营养，长得快……”丈夫轻声地劝道“要不，你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点？”丈夫柔情地问道。
　　 “我什么也不想吃……”她答道，婆婆眼光又瞟来不满的余光。
　　 “唉，想当年，我生了两个孩子，也没有人心疼我，我六个多月还挺着大肚子下地干活呢……”婆婆的话中带刺，句句刺向她的心窝。“女人都要过这一关，你越不把它当回事，越没事，该吃吃，该喝喝，身体壮壮的，孩子也壮壮的。”
　　 “够了，够了，您说过了没有……”她心里的火终于爆发了。这段时间，她看够了婆婆的脸色，憋了一肚子火：“您处处拿您受的罪来教育我？您那是什么年代？看着您儿子对我好你心里不舒服？拿这话来挖苦我？您有本事甭让您儿子结婚，跟您过一辈子……”
　　 “你……你……你怎么这样对待我……”婆婆激怒了：“我每天跟个老妈子似的，伺候着你们吃喝，你每天家务不干，厨房不进，跟个奶奶似的，我说过你吗……”婆婆委屈地说道。
　　 她哭了起来：“您拿我跟您比，跟乡下人比，您去给我弄二亩地来，我去下地……”她越说越气：“您现在能干，伺候着我，等您老了，不能动了，我不是照样伺候您吗？这叫一报还一报，您现在这样对待我，老了不用人了吗？”
　　 婆婆反驳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又没有让你干活，我伺候得你们还不周到吗？每天饭给你们做好，汤饭端给你们，你们还不知足？”
　　 “别吵了。”丈夫大声地劝道：“妈，您消消火，珍珍，你少说两句……”
　　 “我不，我偏要说，您要您儿子那份爱，我给您，不用这样嫉妒我……”
　　 “你们过好了，我不高兴吗？可成家过日子哪有像你这样的？花钱跟流水一样……”
　　 “我愿意，我自己挣的钱我愿意花；我不挣钱，你儿子养活我，你看着眼气，找个挣钱的养活您……”
　　 媳妇的话刺到了婆婆的痛处，婆婆的脸一下子变了，大哭起来：“我那苦命的人啊……”
　　 “够了！够了！越说越不像话了……”丈夫第一次在她面前发了大火，拿起桌子上的碗，“啪”地一声，用力摔在了地上，一屋子的碗渣子乱飞，溅在他的手上，手上的血顿时血流如注。
　　 婆媳二人顿时惊呆了，婆婆慌忙去找创可贴，给儿子包扎。
　　 她哭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趴在床上大哭不止……
　　 那天晚上，三个人谁也没有睡好觉。
　　 有婆婆在她和丈夫中间，如同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每天看着婆婆冰冷的脸色，冷嘲热讽的话语，丈夫闷不作声，任凭婆婆在家中横行霸道。婆婆来家这段日子，就像过了三、四年，她心中憋了太多的气，无数的泪……不行，不能这样再下去，长期这样下去她要逼疯了，受委屈的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在被窝中，她向丈夫摊了牌：“你妈如果继续住下去，我就离开这个家。”
　　 第二天早晨，丈夫一脸苦楚，走进了母亲的屋子，不一会，婆婆收拾好自己的行囊，走了。
　　 临走时，婆婆连个招呼也没给她打，她也视而不见，任凭婆婆在自己眼前消失。
　　 家中去掉了一个沉闷的炸弹，欢快的情绪又回到她的心中，代沟，有代沟而又不懂得沟通的两代人是不能在一起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距离产生美”。
　　 出生的太阳总是不管人间烦恼，每天按规律喷薄而出，今天，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阳光洒进了小两口温馨的家。
　　 但有太阳的地方也有阴影，那阴影笼罩在丈夫的心里。
　　 三、
　　 新生命的梦在温暖的母亲子宫中酝酿成人，怀着对人间的向往，对母爱的期盼，迫不及待地要冲出寂寞的子宫，奋力地挣扎起来，争取他的人身自由。
　　 她的预产期到了，肚子里一阵绞疼，撕心裂肺的疼，好像要把她的心、肝、肺都要摘走似的。她哭喊着，大叫着，心里想起自己的亲人来：妈，妈……此时有妈妈在身边多好啊！
　　 也是她的命不济，她的预产期竟然和自己的兄弟媳妇只隔一个星期。弟媳正在坐月子，跟前离不开人，妈妈也不能赶到她的身边。
　　 “珍珍，让你婆婆来吧，让大国轻松轻松，妈妈是帮不上你忙的。”妈妈多次在她的耳边说着这话，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不让她来，她来了只能给我添堵。”她坚决地说道。
　　 前两天，丈夫从老家回来，拿来了婆婆给孩子做的棉衣、小被子、小褥子，丈夫还说，妈妈很想来城里，又怕你不高兴，几次拿话试探儿子。“珍珍，让妈来吧，妈这段时间，心里也不好受，看得出她也很后悔和你吵架，她毕竟是老人，不会跟小辈说软话的。”
　　 “我不用她，看到她我心里更生气，你别说了。”她坚决地说道。
　　 丈夫叹息着：“你们俩啊，水火不相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嘴硬。”
　　 产前的阵痛让她痛不欲生，那种疼搅得她脸上直冒虚汗，站立不安，这时，她才体会到老辈子人说的生孩子是过鬼门关的含义。那是活生生地从女人身上在剥一块肉，在寸寸凌迟……
　　 难怪婆婆对自己的儿子有那么深大的爱，儿子是她身上掉下了的肉，母爱连心啊……此时，她似乎读懂了婆婆。
　　 一阵响亮的啼哭声，打破了产房里的沉寂的空气，伴着孩子幼嫩的啼哭声，还有医生那轻松的话语：“母子平安，是个男孩，七斤八两。”一阵开心的笑声，传到了她的耳边，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她欣慰地笑了，脸上还淌着虚汗。
　　 她被推进了病房，丈夫抱着孩子送到她的怀里。这个折磨人的小精灵，张着小嘴，本能地把小嘴吮吸住她的乳房，一张一合地吮吸着她的乳头。娇小可爱的样子，让她感到了初为人母的甜蜜。她望着这个鲜活的小生命，用手抚摸着儿子的小脸蛋，说道：“你这个折磨人的小精灵，你把妈妈折磨够了，才肯出来，长大了，要像爸爸孝顺奶奶一样孝顺妈妈啊……”丈夫欣慰地笑了。
　　 门开了，妈妈走了进来，后面紧跟着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拎着一篮子鸡蛋，一副农村妇女的打扮，风尘仆仆的脸上溢满了微笑，她一看，是婆婆来了。
　　 “妈妈……”一个妈妈，把俩个母亲都叫了，她眼中幸福的泪水都出来了。
　　 “我把你妈叫来了，她在家中一直惦记着你，打电话到我那里，我说，孩子大人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这时候不来帮她们一把，就是我们当老的不对了……”
　　 “那是，那是……”婆婆脸上红红的，呐呐地说道。
　　 “我的女儿决不能让她再怠慢您，她要是对您不好我决不答应……”妈妈看着女儿说道。
　　 “不会的，妈妈……”她低着头小声说道，那声音只有她和妈妈能听到。
　　 “亲家母，放心吧，以前的事不提了，我会像对待女儿似的对待她。”婆婆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嘴里“孙啊，孙啊”叫个不停，用嘴亲吻着孙子的小脸，脸上如绽放的菊花，灿烂开放，儿子一颗悬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长出了一口气。
　　 三天后，她回到了家中，婆婆早把家中一切收拾挺当。大被褥、小被褥铺在了床上，水壶中盛满了热水，孩子的尿布码放的整整齐齐。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她感到是那么地温馨。
　　 “我今天上街买了一只老母鸡，现宰的，老母鸡汤下挂面，下奶……”婆婆走到她的床边，对她说道。
　　 “妈，我不那么娇贵，随便吃什么都行。”
　　 “那可不行，月子里正是补营养的时候，现在条件好了，我那时坐月子，能喝上小米粥就不错了……”婆婆话题又开始了忆苦思甜。
　　 “妈……”儿子忙用眼白了母亲一眼。
　　 “瞧我这张嘴，又提那陈年烂谷子干啥……”婆婆忙止住了话题，“我去给你做饭去。”趁机离开了屋子，进了厨房。
　　 小两口会心地笑了，又摆弄起自己的小宝贝来。
　　 香喷喷的鸡汤煮挂面，里面漂着圆乎乎的荷包蛋，端在了她的面前，“你赶紧吃吧，吃饱了奶水足，唉，真羡慕你，我过去坐月子的时候谁管过我？生了孩子三天就下炕做饭，大冷的天，头上围个头巾，冰冷冷的火灶，喝口热水都得自己倒……呸！我这臭嘴，又扯回去了。”母亲又瞧见儿子不满的目光，忙又止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