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熟悉的陌生人 2

　　婉玉低下头半天不出声。中年女人又追问了一句，婉玉才小声说：“没有。”“没有？！怎么会没有妈妈呢？”中年女人有些生气，自己的女儿不知道有自己这么个妈简直是笑话。这一定是她奶奶故意不让知道的，好家伙，还在欺负我。中年女人越想越气，不禁想起参加工作之前的事情来。
　　中年女人姓姚，名鑫兰，结婚时十九岁，人长得极标致水灵，在当地是出了名的漂亮闺女，家世也不错，上门提亲的都快踏破门槛了，可她谁也看不上。父亲心疼她是后娘也不逼她，一直拖到十九岁，都快成老姑娘了。李远和姚鑫兰早就认识，他们在私塾里一块读过书。李远高姚鑫兰两级。后来，李远先结婚了，那个女人是母亲拖媒人撮合的，两人没见过面，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口袋里卖毛，随便乱抓的。在洞房里掀起盖头的那一刻，李远才看见了那女人真实面目。那女人不但人长得丑，还满脸的蝇屎点，这让李远倒胃口。婚后，怎么也不愿意进新房，逼得实在没办法就分睡炕的两头，中间放一张炕桌挡着，天一亮，就跑出门跟逃似的。新媳妇进门快半年了，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半年后，李远提出离婚，家里不同意。母亲说:“媳妇再丑，只要能侍候你的吃喝就行了，要那俊的能当饭吃啊？你见谁家有离婚的，传出去还不丢死人啊。”李远说：“我不喜欢那女人，看见就恶心，你让我怎么过。我非离婚不可，不然我就离家出走。”母亲很为难，这门亲事是自己托媒人说成的，光聘礼就花了五十块大洋。现在要休了那女人，还不落得个人才两空？无奈李远非离不可，家里只好又给了那女人的娘家五十块大洋才了了此事。后经媒人撮合，李远跟姚鑫兰成亲了，李远非常高兴。姚鑫兰成亲后，先后生了俩孩子，结果一个也没抱起，她就心生怨恨说婆婆没有管好自己和孩子，对自己的心太狠。甚至说婆婆折磨自己，月子里常饿肚子，致使孩子身体弱，过早的夭折。因心里有气，就有事没事的找茬跟丈夫吵架。李远是打心里喜欢姚鑫兰，所以，任她怎么挑衅，甚至摔东西也不生气，只是忍让，用甜言乖哄，用密语暖心。可生性骄纵的她就是不依不饶，转而又跟婆婆寻气。婆婆觉得自己很冤，作为老人，在媳妇生孩子这件事上，自己是尽力而为，悉心照料，到头来还被媳妇怨恨，心里当然有气了。在过去那个年代，婆婆为大，一家之长，哪有受媳妇气的道理，就接茬回顶，狠狠地把媳妇教训了一顿。新兰很不服气，她本就骄纵，加上个性又强，觉得我到你们家已经是下嫁，你们还这样对我，太过分了。她提起包袱就回了娘家。再回娘家的路上见大街上有政府工作人员打着横幅在街上宣传，动员妇女解放思想，冲破牢笼，从禁锢的封建家庭中走出来参加工作。姚鑫兰早就动心了，想走出家庭参加工作，做个新女性，只是没有借口，这下好了，有了理由。因她在私塾读到小学毕业，算起来也是知识分子。她就把想法告诉了工作人员，立即得到工作人员的大力支持。他们鼓励姚鑫兰大胆的走自己的路，给妇女解放运动做个榜样。姚鑫兰也想给婆婆一个教训，就依然报名参加工作。她打算谁也不告诉，就回家简单的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工作人员告诉她：“姚鑫兰同志，你什么也不用带，那里是供给制，什么都都有，只要人去就行了。”姚鑫兰在娘家住了几天就走了，她什么也没带，连招呼也没打。
　　几天没看见媳妇的人影，婆婆有些着急，就打发儿子去丈母娘家看看，把媳妇接回来。李远去了，没见着人，问丈母娘，丈母娘说：“我不知道啊，人不是在你家么？”李远说：“没有，好几天都没回家了，所以，我来看看。”丈母娘说：“你的媳妇你看不住，跑到我家找人。现在人不见了，我还跟你要人呢。”听说媳妇不在娘家，可把家里人急坏了，好好的人能哪儿去呢？他们到处打听，到处找。特别是婆婆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晚上连觉也睡不着，胡思乱想，觉得是自己的错。要不是自己那么狠狠地说媳妇也不会有今天的结果。这可怎么向娘家人交代呀！思来想去，只有向娘家人赔罪。鑫兰爸那天正好在家，见亲家和女婿提着礼物上门来了客气地把她们让进屋。寒暄之后，婆婆不知道怎么开口，坐在那里只是叹气。还是鑫兰爸说：“我知道你们今天的来意。鑫兰被我惯坏了，出去参加工作，被派到外县去了，连我也没告诉。这都两天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啊？！”婆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有媳妇连招呼也不打就自作主张出去参加工作的道理，这是在打自己的脸呀！婆婆刚想张嘴，鑫兰爸说：“开始我也不知道，还是听见街上的大喇叭里宣传才知道的。我没管教好自己的女儿，今天赔罪的应该是我才对。事情已然这样了，无法挽回。不过，参加工作也是好事，你就别生气了。”婆婆心里那个气呀都无法形容。因为在当时女人是不允许出门的，更不要说参加工作。谁家的女人就是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一点都会被人耻笑，媳妇离家出走更会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娘两走在回家的路上，，婆婆一口气憋在胸口回不过神来。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话死，这下说的可不是媳妇而是自己。婆婆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走进门一头倒在炕上气得肚子鼓鼓的，脑子里一直浮现着自己教训媳妇的场面，后悔的不知道该咋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媳妇出走的消息不胫而走，邻居们议论纷纷：“平时见鑫兰婆婆人眉搁眼挺像回事儿的，怎么就把媳妇逼走了呢？真是看不出来啊！”“鑫兰也够厉害的，婆婆说了几句就离家出走，真是连婆婆也不放在眼里。”婆婆的善是装出来的，对媳妇是不是真好谁知道呢？还有更甚者说：“媳妇的娃没抱起，媳妇心情不好吵几句，娘俩就一起打媳妇，媳妇不走才叫怪呢。”外面越传越不像话。还有专门上门看笑话的，这天，几个邻居走进院子说：“宏子妈，咋不见你媳妇呢？”，婆婆见说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宏子妈，你媳妇走咋就不跟你说一声，你这婆婆的威风算是扫地了。”“你是不是对人家不好？人家才走的？”大家在笑话媳妇的同时指责婆婆，婆婆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要说孩子没抱起，能怨我吗？咱这儿条件有限，哪家媳妇生孩子不是在自家炕上，屁股底下垫一堆柴灰，孩子活了的都是命大的，谁家不死几个孩子啊！可姚鑫兰就不认这个茬，她对婆婆的怨气一直窝在心里。如今女儿不知道自己有妈，这不是婆婆故意使坏是什么？她越想越气，一巴掌就打在了婉玉的脸上，婉玉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地上，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看清楚，我就是你妈，知道不？十月怀胎，受尽辛苦生下你，到头来却不认你的亲妈，谁教唆你的，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正骂着，李远进来了，看见一脸怒气的老婆就问：“谁又惹你生气了？”“还有谁啊？你妈！”姚鑫兰吼道。“我妈怎么会惹你生气呢？她老人家又不在这里。”“你妈教唆你女儿不认我这个亲妈，你说我能不生气吗？”李远陪着笑脸：“妈怎么会呢？是你想多了。孩子在家时间长，认生是当然的，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别跟妈一般见识，她一个小脚女人，又没文化。再说爸没得早，儿女又不在身边，自己既要带娃，还要下地劳动，已经够可怜的了。心情不好也是有的，怎么会不让女儿认亲妈呢？跟他老人家置气不值得，还显得你气量小。再说把你气坏了，娃咋办？我咋办？我还不得心疼死。说着拍了拍要心兰的肩膀：“别生气了娃他妈，我给你赔不是了，替他老人家给你赔不是了。有什么气冲着我撒，别吓坏了孩子。”说着学古人的样儿给姚鑫兰作了个揖。要心兰见丈夫这样才住了声，气也消了一半。可婉玉此事已经吓得抖成一团，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天，婉玉一直如惊弓之鸟，晚上连饭也不敢吃，还是父亲给她端了一碗她才吃了点儿。那天晚上，婉玉一直在做噩梦，梦见妈妈打自己，自己拼命得跑，还是跑不过妈妈他大声喊：“奶奶，奶奶！”睡梦中的喊声惊醒了姚鑫兰，她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地踹了婉玉一脚。噩梦被惊醒了，睁眼看见的是黑漆漆的夜。要是在以前，奶奶会搂着婉玉说：“我娃乖，我娃乖，鼠不咬，猫不逮……”可现在，婉玉觉得是那么的孤单，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浸在枕头上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