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公司时，已经中午十二点，正当周末的人流高峰。当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到一号线候车处，前面正有地铁停着，人们大多急着走上去，而仍然有人停在列车门口处。这儿是终点站，急着赶路的一批走后，余下的人等下一车次来便会有座了。
　　 我看看时间，也不急，便排在一个较短的队伍后面。前面只有两个人，好象是一对年轻的恋人，他们手拉手并排站在那儿，女孩儿看着男孩的脸笑着跟他交谈着。
　　 仅仅几分钟，我身后早已排了长长的队伍。地铁很快来了，人群有些骚动，等地铁缓慢行驶的时候，便没了刚才的秩序井然，都往车门拥挤。前面的女孩子拉着男孩儿的手左跨一步，离车门近了些。把正站在那儿的中年人碰了一个趔趄。“挤什么挤，车没停稳呢。”中年人不满地嚷道，看着“猛张飞”一样的中年人，女孩不好意思的笑着低下头。
　　 门开了，人流像潮水一样向车内涌去。我看准车内右侧的空座，在后面人流的簇拥下，向车内冲去。前面那女孩也向右侧车座冲，而手拉手的男孩子则冲向左侧，拉着的手正好把我挡在后面。
　　 犹豫躲闪了片刻，我从女孩子左侧穿过，我身体的前方一个东西嗖的飞了出去，钻进车座下面。等我坐下，才发现是手中的包不见了。原来刚才飞出的是我的包，不知是被女孩的手还是身后的人给击飞了。
　　 这时，我左侧已经坐下那个满脸胡碴的“猛张飞”，而我右侧则坐上一个女子。她一身的贵气，嘴唇夸张地涂着暗红的唇彩。我冲她笑了笑：“我的包跑座位下了，麻烦您让下，我拿出来。”刚才包冲向的方向正是她的座下。
　　 她扭头看看我，转身示意身边的男子侧下身子，我蹲下身子，从他们中间吃力的把包从座下掏出来。“有座就不要包了啊。”女子看我站起身，冲我戏谑道，我这才从她绽开的皱纹发现这是一位六十左右的老妇人。
　　 “哈哈，是啊，有座就不要包了。”我坐下后自嘲地说着。
　　 “如果抱着孩子上来，把孩子往旁边一扔，有座就不要孩子了。”老妇人爽朗地笑着，把身子坐正，双手放在腿上，精致的袖口上纵，手腕露出了光滑的翡翠手镯，她似乎挺乐意逗我。
　　 “对，只要有座，孩子也可以不要。”我乐呵呵的配合着。身边的“猛张飞”也冲我哈哈笑了起来，车厢涌起一股温馨的暖流。
　　 车已经行驶起来，过道也站满了人，拥挤的乘客大都在车带动的风声中沉默着，只有少数人在轻声交谈。忽然车厢里响起悲伤的音乐，是迟志强的“狱中泪”，可居然感觉味道有些不一样，仔细听着，才发现跟着歌手旋律，还有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
　　 我不由得循声音望去，却没看到是谁在唱。“真有雅兴，”我暗想一定是哪位仁兄在车上无聊，跟着手机放的歌曲唱了起来。尽管那沙哑的嗓音确实不敢恭维，可唱得那股认真劲也值得鼓励了，甚至唱出了深深的苦涩。寻找良久，声音慢慢大了，好象对方把音量调大了些，而伴随的声音也大一些，却又一直在不远的车门附近回荡着，我回转头来，放弃了追寻“车厢歌手”的念头。
　　 这时，身边的贵气妇人慢慢站起来，困难地从衣兜里掏出什么，然后坐下，手伸向人群。这才发现，她手的方向过来一位满面谦卑的老妇人，而在她的身后则正跟着一位高声唱着的盲人。
　　 这老妇人头发花白，衣衫不整，伸手接过“贵妇人”手中的东西，满口的感恩：“好人有好报。谢谢啦。”说着躬身向前走去。
　　 那个盲人六十岁上下，似乎是这妇人的老伴。他一手拿着磨得油光发亮的木棍，另一只手牵在老妇人的手中。他枯瘦的身材，眼窝下陷，张大嘴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用沙哑的嗓音不停唱着悲伤的歌：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监狱的生活是多么坚苦啊，叫我怎么抬起头 ……。老妇人的任何动作都没有停下他的高声悲歌。
　　 老妇人身穿破旧的蓝色上衣，打着几个补丁。慢慢走近我，一条袖子及肩膀上几乎占了袖子面积的大块补丁醒目的出现在我眼中。她走到我正前方，我低下头，正看到刚才那“贵妇人”用手指着对面，跟“老妇人”示意有小伙子给她钱。
　　 老妇人艰难的地在人群中转过身去，在小伙子那儿接过，又千恩万谢，然后牵着一直唱着悲歌的盲人离开了。他们在人群中坚难的移动着，因为人多，而那盲人似乎不愿意碰上任何人，所以他的两只脚小心的近乎平行移动：一只脚前移脚掌的距离，另一只脚随即跟上，如此循环往复，慢慢悄失在人群中。
　　 “贵妇人”跟那“小伙子”聊了起来。那小伙子胖胖的脸庞，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显得十分可爱，而他尽管坐着，但庞大的身躯却让人感觉到十分健壮。
　　 “我今年春节这么一罐钢蹦，到现在都全给这些人了。”贵妇人用手比划着钱罐的大小，有些骄傲的说，手指上的钻戒闪着璀璨的光芒。原来给的是钢蹦啊，难怪刚才没看到她拿的什么，我心中释然。
　　 壮小伙子笑着：“嗯，那些年纪轻的，一定不能给他们。”
　　 “一般卖艺的我都会给。”贵妇人答着。看他们聊天的语气似乎认识。
　　 我抬头看向前面，一个女孩儿正把头枕在男孩儿腿上幸福的闭着眼睛，正是刚才把我的包碰掉的那对。刚才流浪歌手的悲歌丝毫没有吵到他们半分。
　　 “买地图了，买份全国的送份北京的。”又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个五十左右，穿着破旧衣服的男子，背着陈旧的发黄挎包，手里拿着一摞地图挤过来。“来一份。”我向他说道，尽管我不需要这仅仅三元钱一份的地图。身边的人仍然自顾自的沉默或者交谈着，甚至没有投来一个关注的眼神。
　　 车到站了，我快速走出车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直穿过我的衣服钻入我的肌肤，下意识的裹紧上衣，向前方走去。看看自己的包还在，可心里却感觉失去了什么。
　　
　　 20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