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良心无价(小说)
(一)
冬天的夜晚,寒气袭人。一堆堆深灰色的乌云,低低地压向大地。在城市的边缘,马路两旁那笔直的树木已经落光了叶子,无情的严寒已经剥下了它们美丽的外装,它们一排排萧然地站在那里。
这是城市的入口处,地处城乡结合部,也是城市的咽喉地,四通八达的车辆川流不息,外来的车辆从这里绕道城市的外环;出市的车辆,从这里或走上高速公路,或走上平坦宽广的国道。在这个地段,车的速度是急促促如风,飞驰驰如电,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大约在天傍晚的时候,有个骑电动车的妇女,从市里的大路出口处急驶而来。这妇女五十多岁的样子,一头的短发已经有了灰白的头发,她双颊丰满,满脸的风尘,正骑着电动车由北朝南行驶在马路的一侧,这时,迎面驶来一辆面包车耀眼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把电车的速度放慢了下来。突然,意外发生了,紧随在她电车后面的一辆小轿车刹车不及,“砰”地一声撞上了她的电动车,在电动车上的妇女一下子被撞飞出去,前面正好有个电线杆,妇女被撞到电线杆上,又重重地抛了下来,那妇女当场倒在地上,没了声息,七窍出血,血流如注,“滋滋”的鲜血,从身上的各部位喷涌而出,染红了周围的枯草。
人的生命就这样脆弱,她还没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呐喊,甚至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告别了这个世界,告别了美好人生。
那小轿车似乎停了下来,车上的司机还推开车门向外张望了一下,当他看到那倒在地上的妇女在地上的惨状时,迅速望四周张望了一下,又急忙钻进车里,急速发动起车,车屁股冒烟,飞快上了大道,一溜烟跑了,瞬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瑟瑟的寒风,把血腥的味道掺和在夜间的清风里,新鲜气息里有了血的味道;落叶,萧萧飒飒的响声,像是悲哀地在哭泣,覆盖在躺在地上的妇女身上。
夜幕下,道路上依然是车来车往,飞行的车辆谁也不会操心这马路一隅,正躺着一个顷刻间香消玉落的鲜活生命。
此时,在对面马路的一排平房中,一家挂着“南北酒家”的饭店前,老板正出门送着一位顾客,他无意中亲眼目睹了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当他看到压人的汽车从死者身边扬长而去时,脸上的表情由诧异变为愤怒。他拿起手电筒,朝着远去的汽车背后照去,当他看到汽车的牌照号,心中不禁大吃一惊,紧接着,他大声地喊道:“不好了,撞死人了……”,在夜幕中的野外,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二)
李庄,位于城市的南郊,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已经融入到城市中,村子里的土地已经被开发征用,村子和开发商共同开发,已经建成了两栋高楼,村子里的农民已经得到土地赔偿款,不久的将来,李庄,将淹没在城市的高楼群中,李庄,也将成为人们记忆中的村庄名词而已。
在村子的中央,有一户人家,四合的小院,四间南屋,东西两间屋子对峙,一进门楼,迎壁墙上画的是一幅迎客松画像,走进院子,院子的中央是一棵苹果树,院子的地上还有用砖头围起的一小片地,高高的葡萄树耸立在院子的中央,冬天里,树上、葡萄架上虽然是光秃秃的,但令人可以想像得出,到了结果的季节,小院里枝繁叶茂,瓜果飘香的景象。
院子的主人叫马海,此时正在院子里扫着地。他是个勤快的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虽然已经是天过当午的人了,但结实的身板依然像是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清瘦的面庞,微微的胡须,走起路来捎风带雨,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他刚下班,打发一家人吃完晚饭,妻子上班去了,他把老岳母安顿下来休息,在院子里打扫起了卫生。
前两天,妻子英子把她的母亲,八十多岁的老岳母从哥哥家接来了。这英子是个孝顺的女儿,一心想让母亲到自己的家中享几天清福,夫妻俩一个上白班,一个上夜班,两人的时间正好能错开,有时间照顾母亲。本来马海一直反对英子出去打工,可英子是个要强的女人,外来企业占了村子里的地,招收了一批占地工,英子虽然年纪大些,但也被招到了厂子里干起了后勤活。英子很高兴,每个月1500的工资,一家人一个月的开销都有了,丈夫的工资基本不用动,存起来,准备明年给儿子结婚用。儿子的对象已经领进门,女儿正在上大学,俩口子再辛苦干上两年,把两个孩子打发出去,到那时候,住上村里盖起的高楼,站在高楼上,从窗户里看白云从头上飘过,观云卷云舒,再低头看看楼下人头攒动,车水马龙,那是多么美妙的景色啊……憧憬着美好的生活,马海心中不禁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屋子里传来了岳母的呼唤声:“大海,你还没休息?”
“嗯,没呢……”
“英子上班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不慌,再等会……”
他正在和岳母一问一答地说着,村里的支书杨二宝走了进来,脸色有点慌张地问道:“大海,英子上班走了?”
见二宝进来,马海很是诧异,一般的情况下,二宝这样有脸面的人是很少来他家的,见二宝慌张的样子,马海忙问:“嗯,刚走一会儿,怎么,找她有事吗?”
二宝说道:“大海,你出来一下,有点事。”
二宝说道:“我给老太太说一声去。”
二宝走到岳母的屋子里,对着岳母的耳边说道:“我和支书出去有点事,一会就回来。您老自己在家里呆一会。”
老太太面带微笑,挥挥手说道:“去吧,去吧……”
二宝不等马海再问,一把拉上一头雾水的马海走出家门,推他上了停在门口的车上,督促司机:“快,快开车……”说完,自己也上了车,两人刚坐稳,司机开车就走。
马海疑惑不解地问道:“二宝,你这是拉我到哪里?干什么?”
二宝的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思忖着,吞吞吐吐地说道:“大海……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坚强点……英子……出车祸了……人没了……”
“什么……”二宝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马海的头上炸响,马海顿时呆若木鸡。
出事的现场到了,警车已经赶到,现场的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四周围满了围观的人们,大家议论纷纷,唉声叹气,惋惜着年轻生命的陨落。
马海被二宝搀扶着下了车。二宝大声叫着人们让开路,大家望着走路颤微微的马海,投去了同情的目光,马海来到英子的尸体旁,看着英子惨死的场面,心都要碎了:英子双眼圆瞪,好像是死不瞑目的样子,七窍出血,身子周围被风干的鲜血已经变成褐色,电动车被撞的七零八落,倒在一旁……马海顿时两耳轰鸣,眼前一黑,倒在了二宝的怀里。
乌云压顶,树瑟瑟,风凄凄……枯木皆悲,万物垂泪……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三)
“南北酒家”今天的生意格外冷清,店里面只有两、三桌客人,正在喝着酒。店老板王大勇正在店里忙碌着。这个饭店不大,但名字叫得很响,赚的都是过往司机的钱。饭店处在郊外,过往的司机们跑了一夜的车,正好在这里小憩一下,吃点饭继续上路。现在路上查酒驾厉害,来店里的司机们是不敢在这里逗留喝酒了,都是匆匆忙忙地吃点饭,便急忙上路了,喝酒的都是附近的村民,喝点酒开汽车回村了,很近的路程,也不会出危险。可村民毕竟是少数,谁到了自己门口还在外面吃喝呢?因此这段时间,酒店的生意格外冷清。这让王大勇一筹莫展,酒店眼看就要到了举步维艰的时刻,更让他耿耿于怀的是,自己的账单上还有一大堆没有着落的帐,那些都是乡里有头有面的人物打的白条,这帮人来了大吃二喝,临走时吆喝一声:“记上帐!”便拍屁股走人。“这帮蛀虫!”王大勇天天在心里骂着,却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站着人家的地盘,归人家管呢?到了年底去乡里要帐,互相推诿,到最后乡长大笔一挥,给减免些鸡毛蒜皮的杂费,算是顶了帐……
王大勇越想心中越有气,直想关门,可村子里现在正在搞开发,假如硬撑下来,说不定到拆迁自己房子时,还能用这些白条子说事,让乡里给些好处,王大勇一想到这些,便硬着头皮把生意做了下来。
酒店里喝酒的客人议论的话题是前两天撞死的那个妇女。一个桌子上的男子边喝酒边问道:“听说那个撞死的女人是你们村子的?”
王大勇答道:“嗯,是街里大海的老婆。才五十来岁,大儿子还没有结婚,真可惜……”
“车子跑了?还没有找到?”
“嗯,没呢,大黑天,天又冷,路上行人少,谁去操那心……”
“唉,真可恨,现在出了交通事故,都一跑了之……”
“对呀,荒郊野外的,连个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去哪里找去?”
“哎,听说死者家属发出了悬赏告示,悬赏五万寻找目击证人?”
“嗯,见了,市里的大街小巷贴的到处都是……”
“唉,但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人会站出来……”
这两三桌客人正在议论纷纷,从饭店外面走进来一个年轻人,三十来岁样子,高高的个子,白净净的脸庞,脑袋上头发曲卷着,一双眼睛不时地在转动着,一走三晃,给人一种轻浮不稳重的感觉。王大勇一见,忙上前去打招呼:“呦,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白公子?”
来的这个青年性白,叫白志,人送外号“白痴”。是乡长的大公子,他依仗自己的老子是个神通广大,有权有势的角色,平日里吃喝嫖赌,横行乡里,是本地有名的纨绔弟子。自从他的老子给他在乡里安排了一个司机的工作后,他每天开着公家车,和乡政府的领导们吃喝在一起,自持清高,根本不把乡亲们放在眼里,王大勇这饭店,他是很少光顾的,能上得了他眼的,是市里面那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坐在市里的大酒店里,空调一开,环境优雅,泡着小妞,唱着卡拉,那叫神气!人的身价也随着提高,他哪看得上这俚乡俗野的小饭店?
可他今天不同,今天是肩负着重要使命来的。
这白志来到王大勇的酒店,往桌子边一坐,拿起了架势,喊道:“王老板,有什么好酒,报一下?”
王大勇忙走到他的跟前:“有板城烧锅。有丛台,枝江大曲……”
“嗯,给我来瓶丛台酒,炒两个菜,一会你忙完了,在我这里坐坐,我找你有点事……”
“好嘞……”王大勇满口答应着,开始忙碌起来,不一会,两盘香喷喷的菜冒着热气端了上来,白志拉了个凳子,“王老板,你也坐……”
王大勇坐在了他的身边,心里明白了几分,心想:这公子哥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白志端起酒瓶,给王大勇斟满酒,“王老板,你最近生意好吗?”
王大勇叹了口气:“唉,马马虎虎吧。司机现在都不敢喝酒了,酒店里的生意也冷清了很多。”
“那是,哎,前两天对面马路上轧死个女人,你看见车了吗?”
王大勇见这小子单刀直入,心想:这小子毫不避讳,来试探我来了。想到此,他心里有了主意,忙拿起酒瓶又给白志斟满了酒:“嗯,那天,我正好出门送客,还正好让我碰上这事。”
白志有点紧张地问道:“你看见轧死人的车了?”
王大勇用眼扫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嗯,不过天黑,又隔着马路,没看清楚。”
白志松了一口气,可王大勇接下来说的话又让他心有余悸:“不过,有人看见。”
白志忙问:“谁?”
王大勇说道:“老天爷啊,人在做,天在看,老天也会看在眼里的。这世上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说,是吗,白兄?”
“嗯……嗯……”,也许说着无心,但听者有意。白志脸上红一阵,紫一阵,尴尬地应酬着,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着:“你瞅见那车的车牌号了吗?”
王大勇瞪着眼睛望着白志:“又不管你的事,你操哪门的心?”
白志有点自嘲地说道:“那是,那是,我只不过问问。”
两人又是一阵推杯交盏,一直喝到天黑,白志才醉醺醺地走出王大勇的饭店。
(四)
又隔了两日,饭店门前停了一辆小车,从车上下来一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他一副干部的模样,背着双手,径直走进王大勇的酒店。王大勇一见,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白乡长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这白乡长走进王大勇的酒店:“老王啊,最近生意好吗?”
王大勇忙跟在身后说道:“不好,现在过路的司机都不敢喝酒了。挣的钱少多了。”
“嗯,改天把乡里欠你的钱好好算算,有多少,我给你签了字,到会计那里拿钱就是了。”
“谢谢白乡长……”
“咱们村子里马上就要开发了,到时候,我能照顾你尽量照顾你。”
“那太谢谢您了,白乡长……白乡长,我给您弄点菜,咱们在一起喝两盅?”
“不了,我还开着车呢。”说完,便出了酒店,临走时,他又回过头来对王大勇说道:“老王啊,和客人们在一起,不要传播流言蜚语,要带头抵制不正之风啊。”说完,走到车跟前,开开车门,坐在了车里,临走时,他摇开车窗,在他那圆胖的脸上,露出了狡猾而嘲笑的表情,挥了挥手,一加油门,扬长而去。
王大勇望着他远去的汽车,在背后骂道:“妈的,什么东西!儿子、老子沆瀣一气,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