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运动员” 1

　　
　　天亮了，婉玉极不情愿地下炕。母亲给她的任务是每天带着弟弟，弟弟走到哪，她得跟到哪，稍不留神就得挨打。一天中午吃饭时，姚鑫兰在灶上打好饭，给婉玉拨到碗里。婉玉正准备吃，刚端起碗，没想到手一滑，碗扣在了地上，小米饭撒了一地，婉玉吓得脸如土灰。眼看着巴掌就要下来了，她拚尽全力地跑，想躲开这顿打。可还没跑几步就被姚鑫兰揪了回来：“死女子，长本事了，挏了乱子就想跑，跑得了吗？”说着用手拉住婉玉的胳膊抬起脚就踢，还不解恨，又扬手起在婉玉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婉玉捂着火辣辣的脸蛋，呆呆的站在那里。其他人都吃饭了，唯有婉玉空着肚子。姚鑫兰看着婉玉说：“饭倒了，你就吃风夿屁吧，看你还敢挏乱子不？狼都不吃你个死女子，怎么就那么让人讨厌！我跟你这死女子没一丁点的感情!”婉玉真不明白，妈妈怎么就那么讨厌自己？上班的时间到了，姚鑫兰忙工作去了。婉玉虽然她很饿，但还是拉着海平领着去玩。这就是小孩的最大特点，忘性大。母亲怎么骂她,她都会忘记，但她却不能忘记母亲给她的任务——带弟弟。
　　一年后的一个下午，婉玉带着弟弟到学校去玩。见地上有几个画好的房子。她就在方格中跳着，弟弟海平也跟在她身后跳着。正玩得高兴，忽然看见好几个孩子往一个教室的门口跑去，巴在门缝往里瞧，有的巴在窗台边上往里看，好像有什么稀奇的事。出于好奇，婉玉也拉着弟弟跑过去想看个究竟。可前面有大孩子挡着，婉玉过不去，到是海平机灵，从大孩子的胳膊下钻了进去。婉玉见海平钻进去了，也跟着钻进去从门缝里往里看。谁知这一瞧，把婉玉吓得脸都白了，心也“砰砰”地跳个不停。原来里边的教师正在开会。大家围坐成一圈，爸爸站在正中间，弓着腰，低着头，活像只大虾米。几个年轻的男老师坐在在爸爸跟前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大声地呵斥着。有一个年轻人还不时地站起来凶巴巴地把爸爸的头往下压。爸爸大概是腰弯得久了，刚抬起一点，那位男老师就又站起来使劲的把爸爸的头压了下去并怒斥着：“李远，老实点，把头低下！”说着在爸爸的腿上蹬了一脚。另一个也瞪着眼睛，用中指关节敲着桌子大声说：“李远，你要老实交待自己的历史问题，你到底是不是国民党员？”，爸爸嗫嚅着：“我不是。”“还不说老实话，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啊？我们都已经很清楚了，你就是国民党员混进革命队伍的。有你在我们革命队伍，我们的革命队伍就不会纯洁。说，你到底是不是国民党员？在这个问题上，你总在躲闪?回避，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我们是谁呀？是无产阶级革命队伍中的革命战士，我们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甚至怀疑你是国民党特务。你的历史问题不交待清楚，我们是不会罢休的，我们总不能让一个国民党特务隐藏在我们队伍吧，你说是不是？你说不定就是国民党反动组织潜伏在我们革命队伍中的特务。”爸爸说：“我只是个三清团员，不是国民党员，更不是国民党特务。你们不信可以去调查。”一个中年模样的人阴阴地说：“我们派人调查过了，那些知道你的人大多也是参加过国民党反动组织的，他们的历史和你一样都有问题。虽然他们也不承认自己参加过什么反动组织，可我们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清楚的很。他们会包庇他们的同党，当然是不会说实话的。我们调查的时候，他们不但不说实话，还在刻意的隐瞒着什么。到底在隐瞒什么呢？这就要你老老实实的交代听见没有？！你放心，我们还会调查的，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我们不想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对你这样的人，我们就要把你查个底儿朝天。这次‘四清’运动的内容你是知道的，就是清理出混进革命队伍中的一切国民党反动派及走狗。纯洁我们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绝不会让一个历史不清不楚的人站在我们革命队伍的领导岗位上。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最好能主动向组织交待自己的历史问题。如果不主动交代，让我们查出来那后果怎样，你最好自己想清楚！”“刘主任，我没什么想的，我的事我最清楚。不过我要说一句，那就是不要把我们之间在工作中的不和谐用政治运动上。”中年男人说：“你是说我公报仇？哼！如果你的屁股底下是干净的，我就是想公报私仇也不能，你说是不是？”这时，站在婉玉身后的几个孩子转过身来指着婉玉的头说：“臭黄毛丫头，原来你爸爸是国民党特务，你们俩就是国民党特务的小崽子。”说着，他们在婉玉和海平的头上使劲地戳了几下，转身跑了。海平“哇”地一声哭了，婉玉吓得赶紧拉着海平向家跑去。刚走到家门口，母亲单位里一女同事叫杨爱芳的拉着孩子找上门来了，那孩子的眼泪和尘土和在一起让本来干净的脸蛋显得花里胡哨的，身上也沾满了泥土。她气势汹汹地把孩子推到姚鑫兰面前，两手叉腰，瞪着眼睛骂道：“国民党的小崽子竟敢打人，反了你了，你也不看看，你们是什么家庭的人！”姚鑫兰急忙问：“他姨，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骂谁呢？”，杨爱芳恨恨地说：“骂你呢，怎么了？你个国民党太太，资产阶级的小姐，不好好管教你那小崽子，让他打我们贫下中农的子弟？”姚鑫兰有点蒙，海生接过嘴说：“是他先骂我的，他说我爸是国民党，还叫着我爸的名字骂，我急了才打他的。他不骂，我会打他吗？”“你个碎怂都不想想，一个国民党的狗崽子打我们贫下中农的子弟，想造反啊！”姚鑫兰的头“嗡”的一下像炸了似的：“他姨，海生只是个孩子，孩子打架很正常，有必要这么说吗？”说完扭头看着海生那土眉树眼的样子说：“叫你省事点，省点事，你就是不听，出门就惹事，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说着拿起笤帚疙瘩就去追过去：“我把你这惹事的东西，看我不揍死你！”海生一看时分不对，吓得撒丫子就跑，三蹦两蹿没影了。姚鑫兰气得一屁股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直抹眼泪。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哇，我前世造什么孽了，让我这世不得安宁。我这么小心的夹起尾巴做人，还被人欺负。怎么就没一个顺心的。老的老的不省心，小的小的不争气。人家找男人是扬眉吐气，我找男人是受窝囊气，这过得是什么日子!”说着，把笤帚甩了出去，婉玉默默地把笤帚捡了回来。姚鑫兰正抹着眼泪呢，李远回来了，见状问是怎么回事，姚鑫兰没好气地说：“不沾你光!”李远不再说什么，径直走进屋里。姚鑫兰也跟着往里走，看见婉玉站在门口，一脚踹过去：“站在这儿干嘛？像挡门狗似的，一边儿去！”，婉玉一个趔趄，扶住了门框，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生怕再来一脚。李远说：“拿孩子撒什么气，有本事外面撒去!”姚鑫兰说：“我拿孩子撒气怎么了，这不都是受你牵连吗?难道要我把气憋在肚子里憋死不成？”李远一听，拿起一本书就摔在地上。姚鑫兰见丈夫生气了，就不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姚鑫兰平时在单位是个要强的人，她什么事都想走在别人前面。妒忌她的人不少，杨爱芳就是其中一个。因杨爱芳丈夫是军分区的政委，根红苗正，她又是贫农出身，就常以此为资本不是说这个，就是说那个，谁也不够她一口吃。大家也不敢和她直接丁碰，都让着她。平日里都是她家的孩子欺负别人。那些孩子受了气，大人们也不敢去找她理论`，知道找也没用。今天她的孩子吃亏了，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了。她见姚鑫兰气得坐在台阶上抹眼泪，心里的气消了，笑眯眯地拉着孩子回家去了。李远坐在炕沿上说：“哭什么，有用吗？该受的的气少不了，你就忍忍吧。”姚鑫兰说：“太欺负人了。我真想和她痛痛快快吵一架。”，停了一会，姚鑫兰问：“你们单位又找你的不是了？”李远说：“这还不是刘主任找茬。他想当学校校长，相方设法把前任校长挤走准备自己当，没想到教育局没提拔他，到把我调来了。所以，他又挤兑我，想把我挤走。”，“刘主任的心也太坏了，有本事把工作干好了，干出成绩上级自会提拔的，干嘛使这种阴招呢。”，李远说：“前任校长在任时，他就从人家历史问题上找茬，说人家这不好，那不行。结果人家历史没问题，他就说人家有反共言论，说人家把毛主席也像弄烂了，对毛主席不忠心等等，最后，那位校长斗不过刘主任就申请调离。前任校长走了`，把我调到这屎坑里，唉！”，“他这人是不是不整人就心里难受，谁在他眼里都有问题啊？”，“唉，谁让咱历史有污点呢？不过你放心，“四清”运动过了，问题查清了，自然而然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