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梁老汉就翻身起床，坐在门槛上抽他的烟，然后照例在满意的吐了一口浓痰后，开始磨刀准备去割草。
　　 他拿着镰刀在磨刀石边坐了下来，开始磨刀。突然他看到一只螳螂向着磨刀石爬了过来，他一愣，随即露出一口老黄牙嘿嘿一笑：“瞎眼老头，不是说我看到你就该死吗？现在我让你死！”笑得十分狰狞。然后将手里的镰刀竖立起来，准备用刀把将螳螂碾死。在刀把碰到螳螂的那一刻，刀口刚好抵达他的脖子，随即一用力，他的脑袋就掉了下来，鲜血染红了磨刀石。
　　 瞎老头是谁？他为什么诅咒梁老汉死呢？这还要从前一段时间的故事说起。
　　 傍晚吃过晚饭，梁老汉叼着他那根烟杆在村里溜达，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那是村里的算命先生，梁老汉一向不喜欢听他胡扯，所以并不打算理睬他。但算命先生却笑眯眯的向他走来，上下打量他一眼，突然说了句：“当你看到一只螳螂的时候，你就该死了，你还是回去准备好棺材吧！”然后就走了。梁老汉朝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浓痰：“你才该死了，你们全家都该死了！”
　　 梁老汉显然并没有把瞎眼老头的话放在心上。第二天早上果然出事了。乡亲们闻讯都并没有谴责瞎眼老头，更多的人暗地里反而说“该”。这个村里的人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恨梁老汉呢？
　　 哎，这里面更是一言难尽。
　　 鸡刚叫第三遍，梁老汉就翻身起床，然后披着衣服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抽烟。这是他几十年雷打不动的习惯，一根老烟杆抽了很多年，烟杆浑身被他摸得光溜溜的。
　　 这时，天刚蒙蒙亮，他每吸一口烟，烟锅里的火星就呼的亮一下，在灰蒙蒙中格外醒目。此时，他就有时间想事情了，叼着烟杆想村里人的家长里短，在脑海里翻出张寡妇李老二王媒婆一大批人和一大批乱七八糟的事，想到兴奋处，就将烟杆吸得巴巴响，天还没亮，所以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抽完一锅烟，他就将烟杆在地上轻轻的磕几下，发出哒哒哒的响声，然后将烟杆斜插在裤腰带上，再满意地咳出一泡黄黄的浓痰，今天早上的“功课”算是圆满结束。这响动惊动了屋里床上的老伴，老伴在床上轻轻问了句：“起了？”
　　 “起了，牛圈里的草没了，我去割担草回来，”说着就起身去寻镰刀。老伴也不搭话，翻过身子又闭上了眼睛。
　　 太阳刚照到村子对面的小山头时，村子里已经热闹非凡了，谁家的鸡和狗吵成一片；巴掌大的院子里，几个孩子嚷着跑着；路边杂生的草叶上，几滴晶莹的露水正在太阳的照耀下一点点的消失；被露水打湿翅膀的几只蜻蜓，也重新抖抖翅膀慢慢飞了起来。梁老汉的老伴正在院子里给鸡鸭喂食，包谷掺米撒了一地，几只鸡鸭叫着抢着，这时梁老汉挑着一担草回来了，老伴忙走过去接下他手中的镰刀：“回来了！”
　　 梁老汉也不答话，将一担草放下，径直走到堂屋的门槛上坐下，跨着脸掏出烟杆埋头吧嗒吧嗒的抽烟。
　　 老伴看情况不对，忙问道：“咋了？出了啥事？”
　　 “那家背时砍脑壳的，手没包好”。梁老汉嘴里放下烟杆就骂。
　　 老伴听得糊涂，又忙问：“你在骂哪个哟！”
　　 “还能有哪个，有爹生没爹养的野杂种，家里没吃粮还是手生毒疮了，连老子家的果子都要偷！你去望河东那颗梨子树，被他家那几个报应崽崽糟蹋干净了。”梁老汉越说越来气，嗓门也提高了，吓得老伴一激灵，抢食的鸡鸭也没趣的躲开了。
　　 老伴连忙回过神来，将镰刀搁下，说：“是不是翠翠家那几个孩子？”梁老汉嗓门不减：“还能有哪个！老子是那种德行，生一窝儿子也是那种德行，活该他短命。”
　　 “你呀，话不要说得太毒了，村里人听了又该说你的不是了，几个果子也不是多大的事。”
　　 “说就说啊！我怕哪个！倒是你啊，一个妇人家，少在这瞎嚷嚷，你不心疼那些果子我还心疼呢！”赵老栓的大嗓门提到了极限。
　　 老伴不敢答话了，悻悻的进厨房里烧水做饭。梁老汉仍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抽闷烟。半晌，他突然抬起头来，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行，老子一定要让他家赔！”两颗小眼睛珠子转得飞快。
　　 吃过晚饭，梁老汉将烟杆往裤腰带上一插，提着手电筒就出了门，老伴端着碗在后面喊：“大晚上的你又要到哪去？”梁老汉不答她的话，一直往村东头走去。
　　 乡村的夜晚总是漆黑的，虽然月亮会不时地从云里钻出来，但隐隐约约也只能看到一点点人影。梁老汉提着手电筒走在路上，昏黄的灯光映射到地上只剩下一个淡黄色的圆光，不太看得清前面的路，只是凭着看到前面一点烟头的火光，判断走来的是一个男人。
　　
　　 梁老汉并不打算打招呼的，因为他觉得没那个必要，在村里横行霸道了一辈子，谁都知道他的脾气，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事情要做。可迎面走来的那个人似乎很随和，张口就叫：“梁大爷，大晚上的去哪点？”梁老汉听得出是建华的声音，心中一转：前天我家牛把你家秧苗吃了几根，你就跟我嚷嚷半天，今天你倒是装好人了。想到这，梁老汉话也不搭，埋头就走。建华转身看了看他，自言自语道：“嘿！这老头……”
　　 梁老汉一直走到村东头第四户人家的院子门口才停下来，他转溜着两只小眼睛，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看，确认屋里有人，才朝院子里喊：“朝华他屋里的，有人在家吗？”
　　 这正是翠翠家，翠翠的丈夫朝华去年在大门坑和一帮人挖煤矿，没想到煤矿出事了，朝华也再没出得来，屋里就剩下翠翠和三个孩子，最大的金龙也不过十一岁，一家人失去了顶梁柱，生活过得紧巴巴的。
　　 翠翠在屋里答应：“是哪个啊？”梁老汉回答说：“是我，”然后也不等回答就顺手推开了院子的门。
　　 进了屋，梁老汉借着昏黄的电灯看清了屋里的情况，屋子左边是泥土筑的灶台，灶台上放着一口大黑锅，锅沿还缺了一小块，感觉像是被谁咬掉了，看得梁老汉的一口黄牙也忍不住抽了一下。靠近灶台右边的板壁上被烟雾熏得不见了本色。屋子右边是一张大床，一床破旧的凉席上，三个孩子光着屁股睡得正香，翠翠就站在床边，一副手脚无措的样子，手中缝补的衣物也被她放在了床头。
　　 翠翠起身从床底下掏出一条板凳，用抹布擦了擦，怯怯地叫梁老汉坐。梁老汉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掏出烟杆又开始抽。
　　 还没等翠翠问，梁老汉就先发话了：“你晓得不，昨天你家几个娃娃把我家河东那颗梨子树糟蹋干净了，我就是来问这个事的，你看怎么办吧！”
　　 听到这话，翠翠有些不知所措，说道：“他大叔，不会吧，是不是您老弄错了？”
　　 “我弄错了，我又不是三岁细娃，河东那颗梨树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果子被打干净了，枝桠也断了不少，我能搞错吗？你自己看着怎么办吧？”梁老汉猛地站起来，神色激动。
　　 他突然提高的嗓门也惊醒了三个孩子，老三金宝还哇哇大哭起来，翠翠有些害怕，把三个孩子抱住不敢答话。梁老汉也坐下接着抽烟，翠翠一家人怯怯地看着，他每抽一口，翠翠母子三人心里就跟着抽动一下，仿佛他抽去了满屋子的空气，让人窒息。
　　 老半晌，梁老汉将烟锅在地上磕起来，磕出一坨黑黄黑黄的东西，看着直叫人恶心。然后他将烟杆又插进裤腰带，说：“你看怎么办吧！今天一定得给我一个交代。”
　　 翠翠说：“他大叔，那您老是怎么打算的，要不就算了吧，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下次不会了。”“算了，你说得轻巧，我那些果子就这么白白糟蹋了？”梁老汉有些火了，又猛地站起来，“不行，你今天不赔我五十块钱，休想把这事摆平！”
　　 “五十块！他大叔，家里的情况你看见了，我哪来五十块钱赔给你啊？”翠翠几乎快哭了。梁老汉火大了，将烟杆拿在手里，“没钱，没钱就让你们饿饭！”说着就将手里的烟杆用力向那口大黑锅砸去，铁锅被他砸了一个大窟窿，再也装不住东西。翠翠母子四人看到这情形，抱着哭成一团。
　　 梁老汉将烟杆插进裤腰带，背着手走出门去。
　　 第二天，村里人到处都在讨论梁老汉砸人家锅的事情，在村里人看来，砸别人家的锅是最狠毒的行为，砸烂人家吃饭的家什，是罪过，是要折寿的！梁老汉的老伴也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却不敢说什么，她知道梁老汉的脾气，只好在心里叹气。倒是梁老汉自己，像个没事人一样，吧嗒吧嗒的抽他的烟。村长这时也找上门来，数落他的不是，还叫他想个办法，人家翠翠母子四人日上三竿还没吃饭呢！梁老汉指着村长的鼻子说道：“我想办法，那你先叫她家赔偿我的果树再说。”
　　 村长站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一棵果树值几块钱啊！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跟村里的小辈计较，还断了人家的活路，也不怕折寿！”
　　 梁老汉瞪了他一眼，不理睬他，继续埋头抽他的烟。村长只好摇摇头走了。最后是村里人凑钱给翠翠家重新买了一口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