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历练篇第八章 接受考验

　　
　　那天晚上进教室上晚自习我的浑身都是麻木的，头脑也是麻木的，但还要装出没事人儿的样子。
　　我算是尝到了被抛弃的滋味，比死了姐姐还痛苦，因为姐姐始终爱我，她走了再见不着了，但留下对我的爱始终温暖我的心。而现在我没去爱，是被爱，像一颗种子撒在心田里萌发了我的爱，刚刚萌芽又被碾死了，根却留在土中。她人还在，就在身边，明天她又要把这颗种子撒在另一块土地上，眼看着它生根、发芽、长叶、开花、结果，这种折磨比自己死了还难受。我的人格，我的自尊，我的威信，我的面子，一、一受到了损伤。我该有多么冤枉啊！好不得的，何必给我这一刀子？把我的心捅了个血糊流烂！早不捅晚不捅，偏偏又在期考前夕。
　　由爱转成恨是非常容易的，往往在一瞬间，我真想把我们的事情抖落出去，让全班同学都知道。我太冤枉了，可是继而想我不能这么做，我是团支部书记，恋爱本来就越过雷池，要是这么一抖落人人都会恨她，她刚树立起来的威信就没了。何况牵扯的不是一个人，还有汤治中，他们一起还有广东的三个同学，必然会和我产生对立情绪，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全班气氛就一下子让我自己给毁了，这种气氛一毁就再也建立不起来了……算了吧，别去恨她，找种种借口替她开脱。可是样子是装不出来的，何况是人生的第一次“初恋”……可是，即便是我装，她也会装，汤治中也能跟着装吗？思想斗争比保尔-柯察金参加的每场战斗还要激烈。
　　很快这事就被人们发现了，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看着她的长辫子，又想起了我姐姐，又粗又长又黑又密，我曾想过将来也会给她梳辫子，三股五股七股，三股的滚圆五股的扁平七股的如倒弹琵琶，就像小时候我给姐姐梳过的一样。可是梳不成了，这条辫子将来就由汤治中去梳吧……可他会梳吗？想得到去梳吗？没想到我的这些话还没来及对她说就被堵死了。
　　我哭了，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流，想躲又躲不开，想忍又忍不住，让同学们看见了。同志们的安慰自不必说，但都被我一一拒绝，连赵祝平我都没去理她。
　　转眼期末考试，我的成绩自不必说，但是要想让情绪稳定下来是很困难的。
　　我自己安慰自己：姐姐死了我活过来了，失去她的日子我还得活下去！
　　在期考最后一门功课的时候我排在靠前，刚出考场只见王晶站在门口等我，见我出来拉起我的手，就像小时候姐姐拉着我出门那样。她把我拉到北大楼后面的那片桃树林，放开我的手亲切地对我说：
　　“你越来越让姐姐喜欢了。”
　　我没好气地回答她：“再喜欢又怎么样？总不会抱在怀里……”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举起手对着我的脸，嗔斥地说：
　　“打嘴！怎么胡说八道起来了？”
　　我说：“这些日子你们几个最好别惹我，否则别说我拿你们当撒气桶。”
　　她放下手，显得很平静，走到一棵桃树底下背靠着树干望着我，我也背靠在对面的一棵桃树上，倒背着手拢着桃树听她说：
　　“原先我佩服你思想敏捷，思考问题逻辑性强，多才多艺，有组织能力，现在我更佩服你的意志力。”
　　“别说这么一大套，我的思想工作不要任何人做，我有这个能力。”
　　“这正是我要说的，对你的一切能力都应该由组织上看，让别人看，你自己可千万别这样认为。”
　　“这个问题我简直转不过弯来，太突然了，相反倒认为自己处处不如人，论才艺我比不上王树元，论知识我比不上李芙美，论能力我比不上陈淑珍，论觉悟我比不上你们几个‘撒气桶’。”
　　“这就好，有几个‘撒气桶’总比没有强，我们几个情愿做你的撒气桶是因为我们都爱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不知道，只知道你们几个装得下我的气。”
　　“这就对了，这就叫组织，装得下你的气就是装得下你的心，你的气在我们身上撒，说明你的心也一直装着我们，有这样的心心相印，还怕什么鬼门关过不去？”
　　“我才说了，论做思想工作我又比不上你大姐，几句话把我的心给熨了一遍。”
　　“是你的悟性高，能理解大姐的意思，现在大姐想跟你说件正经的事。”
　　“请原谅我刚才对大姐不礼貌。”
　　“情有可原。你的事我听祝平都跟我讲了，七岁才断奶，上个星期在娘的怀里哭了吧？小可怜！穷户人家出娇子嘛，从小有爸爸娇娘娇姐姐娇，邻居和老师们也娇，来到学校又有同志们娇，像众星捧月一样地把你捧到现在。要知道，这样娇大了的孩子感情都很脆弱，一旦受了打击很容易情绪低迷，只有经得起考验才能成为一块好钢，因此组织上想真正考验你一次。”
　　“得了吧大姐，一个‘特殊任务’让我栽了个大筋斗，再来个‘真正考验’我准成柿饼子了。”
　　“我说的是真话，这个考验非同一般，你要充分面对。”
　　“未必是让我出省实习？”
　　“我说你的小脑袋瓜子怎么就这么灵光？刚说完感情的事就转到工作上，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接过去了。”
　　“现在除了实习还会有什么事呢？”
　　“你接着说，还想到了什么？”
　　我耸了耸肩：“不知道！”
　　“这次出省实习的任务就交给咱们班，抽一半人由你带队。”
　　“啊——我的天！还由我带队？去哪？”
　　“山西省太原市郊区的西山煤矿。”
　　我一下子又懵了，抽一半将近30人，怎么偏由我带队？这可是全校第一次派人出省实习啊，又是煤矿，于是我说：
　　“这恐怕不行吧大姐，你不想想，这既关系到学校的声誉，又关系到同学的安全，我现在的思想情绪还没有稳定。”
　　“所以才派你去，要对你进行一次全面考验，看看你究竟是真猴还是假猴。”
　　“要是把事情搞砸了呢？”
　　“领导上也作了两手准备，给你派了两名你最喜欢的老师作辅导，你猜猜他们都是谁？”
　　“总不会有王树元吧？”
　　“恰恰有王树元。”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这都是为了我。”
　　“这么说你乐意了？”
　　“还没有，担子太重。”
　　“所以把你最好的朋友老师也派给你。”
　　“王新发？”
　　“对，另外还给你派了一名你也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炊事员给你们开小灶。”
　　“那当然是杨师傅了！”
　　“我这是先给你吹吹风，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等会儿校长要找你们，给你们布置具体任务，到时候就没有这么多啰嗦话了，你可千万别跟校长也耍小孩子脾气。”
　　我笑了。
　　
　　天津工业学校的校长由工业局长兼任，一年级时的校长姓张，单名一，胖胖的，说话很有风趣，记得开学典礼时他说：“我是抗枪杆子的，转业后先来软的，在纱厂当厂长，后来来硬的，到钢厂当厂长，现在来个不软不硬的，到文化堆儿里来当校长。我可是两眼一抹黑，你们要支持我，千万别拆我的台。”其实，只听了他那次讲话，以后再没见到人影儿了。
　　第二位校长姓吴，根本没见过面，平时的工作就由副校长担任。一则正校长不在，二则为了喊起来省事，就把副校长都喊成校长了。
　　我走进那个曾经被称作“白虎堂”的小院，王树元站在门廊上等我，见我进门他笑着走下台阶向我迎来，握了手我们一起走进校长办公室。这个小院很宁静，东面是茂盛的老槐树，西面是两排两层小楼，每排小楼的走廊前面都种植有花草。我们走进校长办公室，房间很简陋，除办公桌和文件柜外就几把靠背椅，窗户底下有一张长条桌子上面放着水瓶和茶杯。进门时校长正在写着什么，见我们进来收拾起手中的文件站起来对我说：“来啦？坐吧，就在我对面坐。”我不肯，坐在了靠墙的一把椅子上。王树元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接过来端在手上，校长又对我说：“过来坐吧，今天主要是找你。”说完对王树元，“你去看看他们几个来了没有？没来就喊喊。”
　　王树元出去了，校长和蔼可亲，坐下来对我说：
　　“最近身体还好吧？”
　　我说：“还好。”
　　“听说你去年请了一个半月的病假，补考仅用了半个多小时。”
　　“那是要开会，我赶着交了卷。”
　　“我听说了，这次为什么找你来知道了吧？”
　　“王晶跟我讲了。”
　　“思想准备的怎么样？”
　　“很害怕。”
　　“别怕，等会儿大伙给你出主意。”
　　说话间王树元回来了，后面跟进来王新发和杨新吾，随后团委书记李如玉也走进来，我满以为大姐也要来，可是她没来。这时校长对大家说：
　　“都到齐了，咱们开会吧。今天把大家找来主要是议一议到西山煤矿实习的事。这一次实习的意义非常重大，早在马场道的时候我们就有这个打算，可是一直没能实现。今年是第一次往外省派出我们的使团，因此首先代表着天津工业学校的形象。大家都知道，国家的工业迅速发展，我们担负的任务是为全国培养技术人才，我们不能关起大门来在院子里培养，因此必须把同学们放出去，等到参加工作那一天，我们都是合格的技术干部。可是，放出去的同学要让领导放心，这就是小王同学今天要面临的任务，搞的好，为学校开了先例，搞不好，从此关上大门，我们需要的是经验，也希望小王同学给我们带回来。所以选择煤矿，是因为那里最艰苦，更希望大家都做好充分的精神准备。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下面由几位老师们先说说。”
　　听了校长的话我心潮汹涌，感到一股暖流在血液里流动，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肩负如此大任，我何德何能？！这是领导上对我的信任，组织上对我的考验，我当如一块煤把自己投进炉子里，直至燃成灰烬。
　　接下来王树元阐明了实习要领，他说：“历来实习都是同学们自己的事，因此要自己管好自己，老师们只能从生活上照顾，业务上指导，所以领导上派我和新发去是在这两方面作你们的辅导老师。新发是二班的班主任，只带几个同学加入一斑，二班的实习就由新吾老师统领起来。我想首先明确这几层关系。至于实习计划，我们大家都没有出去过，更没有到过煤矿，因此要由小王同学就你的所学所知初步拟一个提纲，先给新发和新吾两位老师看看，到了煤矿再由矿方作出具体安排，制定详细计划。我们这支队伍要提前出发，总日程是70天，希望大家快快乐乐地出去，安安全全地回来，我不知道我说明白了没有？”
　　李如玉书记作了组织工作安排，他说：“不派团干部，也不派班干部，只让郎砚芳协助开展文娱活动，一切活动要根据实际情况来进行，至于成立支部还是小组，也由你们自己定，如果成立支部是临时支部，没有通过团员的权利，只能推荐，回来后履行组织程序，希望你们这次实习能发展更多的好同志。”
　　王新发和我都表了态，最后杨新吾给了我一个人员名单，我看了看，只有二班的4位同学，我班25人，其中每班各有两名女同学，连同二位老师和一名炊事员是一支32人的队伍。这时杨老师对我说：“你要充分领会领导的良苦用心，你这两年的工作没白做，领导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希望你不要辜负领导对你的期望，投身到火热的熔炉里去把自己锻炼成一块好钢。”
　　出了校长办公室我顿觉精神振作，我似乎看见了那个煤矿，看见了祖国的大好河山，有了宽阔的心胸，个人的不幸和痛苦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