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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赴台看望三叔(散文)


作者:荷塘人 布衣,282.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47发表时间:2013-12-13 16:53:55
摘要:赴台探病三叔,期间所见三叔生活并不是88年回乡时,那么阔绰风光,只能温饱勉强度日。

六月初的一天,山龙风急火燎地跑来告诉我,台湾三叔病危,想我们去见他一面。山龙,堂哥。大伯的儿子,大我半岁,平时叫他大哥。
   三叔在台湾一直被我们牵挂。国民党把这批老兵扔到台东“眷村”不闻不问,现在听说病危我们家人无不叹息。我即刻电话征求异地工作几位兄弟的意见。他们都请不到假一致指定由我和山龙大哥做代表赶赴台湾亲临眷村看望三叔。
   我即刻拿出身份证和户口本,由山龙大哥赶紧去办入台手续,争取特事特办早点拿到签证。
   三叔,1948年被国民党军抓壮丁去当兵的,由于读了两年私塾有点文化,听说一直在军队搞文职工作。1949年,三叔也被迫随从一百多万国民党军队及家属,从大陆撤退去了台湾。从此就音信全无。
   直到1987年开放大陆探亲,眷村长辈才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但已两鬓花白。生离死别几十年,终于陆陆续续带着子孙一批又一批返回生我养我的老家,见见烽火硝烟下残存的亲人,细诉故乡泥土上的童年踪迹。
   三叔是1988年带着20岁的儿子山彪回到江西老家宜春探望大伯和我母亲及家乡人们的。那时大陆刚刚开放,仍然闭塞,仍然物资缺乏,仍然生活贫穷。三叔戴礼貌、墨镜,打领带、戴手表、穿皮鞋,仪态端庄堂堂一表,凡亲戚都送了一件小礼物,如,衣服、鞋子,领带、袜子,女人的羊毛衫、头饰、香水……听说临走时连手表都送人了。三叔在家乡一共住了半个月。大陆人羡慕台湾人的富有,那个村庄有亲人从台湾回乡,会感到光荣和骄傲。在当时中国农村都希望有自己家的台胞返乡。因为他们都会赠送丰厚的礼品,有的还为父母买了房屋。以显其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很是体面。我当时在外地工作,没有亲见很是想念,如今三叔病危心里很着急,一定要赶紧去最后看他一眼。
   堂哥山龙跑了十天才拿到赴台签证,很不顺利。因为台湾政府还没有开放大陆人士自由行,只好回家拿有台湾邮戳的信封,无意发现信封内还夹有三叔事先向台湾办理的一张亲属接受邀请函,来回几趟才拿到签证。
   我们简装启程飞深圳,由朋友亲自送往香港国际机场,直飞台湾桃园国际机场。堂弟山彪开着出租车来接机,还算顺利,是山龙先认出堂弟山彪的。我定睛一看,果然像我45岁时段的体态,彪悍不足,文弱有余,看上去却又很精干。
   车子经过新北市(即台北县)、宜兰县到达花莲县的。开进眷村,一到小院门口,内面的人都出来迎接。
   三婶已80多了,迟缓地向我们走来。两位中年女人同时跑出叫大哥二哥,并接下我们手中的行李。我认定那位曲线匀称、穿牛仔裤的是堂妹山花,另一位微黑,穿红外套的便是山彪老婆——弟媳了。果然山花连忙介绍这是淑珍弟媳,并指着正和我们握手的男人说这是你们的妹夫袁鸣。此刻,邻居听说我们是大陆来的客人也都围来握手问好。我俩撇开了他们,急步迎向三婶,亲切地叫了几声三婶。三婶滚出了泪花,牵着我俩的手说:一路风尘,辛苦了,进屋、进屋。
   厅堂左边间就是三叔住房。三叔躺在床上,骨瘦如柴,声音微弱。医师说心理已衰竭,大小便失禁,多亏了山花和袁鸣,日夜轮流守护。我和大哥分坐在床的两边,三叔有气无力地握着我俩的手,久久没松开,很激动,好像有话要说而又说不出来。我低下头去靠着耳朵向三叔请安问好。
   这时大哥从挎包里取出两叠红钞,放在三叔手里,并说这两万元是我们两个给你买点营养品补补身体的。三叔只知道摆手,不肯接受。我接下转手交在我身边的三婶手里。三叔又握住我两的手泪如泉涌,三婶也不停地擦着泪。我和大哥百般劝慰,才渐渐平息下来。
   从此我们四个男人轮流守护三叔。按时喂药、及时倒大小便、擦身,换衣服喂饭,有时山花、淑珍姑嫂也会来帮帮手。
   交谈中得知妹夫袁鸣和山花做了一点小生意,两人轮班守护三叔,儿子在给人打工赚点钱,只够个人糊口。山彪开出租车维持家庭生活,并负责家庭采购油盐柴米,送三叔去医院看病等杂事,淑珍本来也贩点蔬菜去卖,三叔一卧床也就在家忙家务。儿子还在读小学,白天上学,晚上做作业,也腼腆。整个看来,家庭生活不太好过。
   眷村人很热情,吃饭时,左邻右舍总会有人端一份带有家乡特色的菜或食品过来给我们加餐,如麻辣子鸡丁,外酥内脆的烧饼油条、扎实带劲的山东馒头、酸劲十足的东北酸菜白肉火锅、肥而不腻的东坡肉,当然还有红烧、清炖两相宜的牛肉面,以及饺子、麻辣锅、包子、甜酒酿等。几乎每餐都有一两个邻居端菜来作陪。他们傍我而坐,边吃边谈。请我们讲大陆故事,如国家建设、人们生活、家乡变化,他们百听不厌。
   三叔最喜欢我守候他,因为我会低下头去听他脆弱的声音,即使没听清也会点头表示听清楚了。我还把侍候母亲最后三个月练就的本事全使用在三叔身上。他说那儿不舒服,我就捏捏那。勤勤地换尿不湿,发现有大便就用温水擦洗屁股和腿丫,还打点爽身粉。一切办妥后,又把所有杂物、脏污连同薄膜手套分门别类装入垃圾袋,放到门外规定处,始终保持房间空气清新无异味。
   在三叔的低微声中和亲人及邻居的交谈中得知:
   当时台湾当局为解决大量军人的后顾之忧,动用资金对他们以及眷属进行了安置,这些安置点通通叫眷村。现今台湾国民党军属眷村有800多座,分布在全台各地,其中桃园县最多,其次则在台北、新竹、台中、嘉义、台南、高雄、台东等省会县市。
   眷村的住房是最简单的、没有产权的平房,屋顶盖稻草,墙壁是竹篱笆糊泥巴。到1960年,军方才出钱改建成砖瓦房,有的两层,具有私人厕所、浴室、厨房。眷村的草坪上栽一副篮球架可以打打球,竖两根柱子挂一块白布,也就有了露天电影场。每周六晚上放映一次,人群自带板凳忍受着虫叮蚊咬。
   三叔所住的眷村在台东花莲县,这里尤为荒凉、贫穷,背靠崇山峻岭,面向浩淼无垠的太平洋。
   几十年来,眷村人心中带着重返大陆的期望,从暂时落脚到落地生根,从第一代到第二代人乃至第三代。而眷村,也从暂居之所,逐渐变为第二故乡。他们深知回老家已绝望,想见亲人也没门。
   大部分眷村人从第二代开始,就要背诵大陆老家的地址,这已经成为眷村子弟的必备功课,还必须背得滚瓜烂熟。他们的家乡,有的近在福建、江浙、江西,有的远达内蒙古、东北,当时谁也不知道,背这些地址到底有没有用,还是这样做了,把返乡寻根访祖的希望寄予后代。
   但逢年过节时,遥祭大陆列祖列宗的固定仪式绝不能免。晚辈双手捧香在胸前,似懂非懂地听着长辈们操着家乡话喃喃自语。这样做,对下一代是家庭教育,对长辈则是刻骨乡愁的自我疗愈。他们不知家人生死如何,无穷的思念,无尽的悲苦,一旦想起就泪流行行。
   三叔看到许多人与当地女子或者从东南亚过来的女子结婚生了子女,也与一位同乡的护士(本来家乡已许配,现在回不了就答应)结了婚,生一女叫山花,生一男叫山彪。
   三叔所在的这支部队,一到台湾就被指派在这荒凉的东海岸。奉命修军事基地,挖防空洞,凿隧道做武器仓库,修筑军车和军用飞机的掩体,在海洋的孤岛上修监狱。为了东西两线链接便捷,还抢修了第一条中横公路,东起花莲县太鲁阁,西至台中县东势镇,在半山腰凿开坚硬岩石削高填低,公路随山而弯,像是给高山缠上一根腰带,横穿雄奇的台湾中央山脉,蜿蜒近300公里。这都是三叔这一批老兵冒着随时都有坠崖危险,一凿一铲开挖出来的。
   台湾百分之七十的地势为高山,被中央等山脉分割成东西两部分,东部基本上全是崇山峻岭。大部的人口居住在西部平原,东西两部分的战略通道除上面叙述的穿越山脉的中横、后又修了北横、南横,及最北的滨海公路和最南的南回公路连接。
   由于发达地区主要集中在西部,车辆如织,十分繁荣,东部只有宜兰、花莲、台东三个县,相对要清冷得多,但也使台湾的东部保留了一定的原始成分。
   三叔悄悄告诉我,死后就埋在侧面山岗上,原始、安静,没有污染。中国总有一天会统一,那时就不用签证可以梦回故里。你们要常来看看我们。
   我和大哥侍候了7天,三叔还是走了,享年87岁,走得很安详。我们按照家乡的习俗做了一天半道场,请来中、西两支乐队,热闹、脸面。前来吊唁送行的人很多。火化后把骨灰装于骨灰盒,遵照遗嘱埋在侧面山岗上。
   我和大哥在墓旁坐了很久,面向太平洋静静地、悄悄地坐着,心事重重。
   几十年匆匆光阴,世事难料,谁能预知山穷水尽之后,一定是柳暗花明?谁可确保在浊浪排空的搏击中,不被樯倾楫摧而成为到达彼岸的少数侥幸者呢?历史的变迁让我们无法避免而又难以说清的人生困难和苦境。
   三叔在最惨烈的战斗中活了下来,是少数的侥幸者。退至台湾后,还生有一女和一男,如今又有一外孙和一嫡孙,后继有人,是不幸的万幸,也还算是柳暗花明吧。前天在郊区漫步看见一座“荣民之家”的宅院,路人告诉我,这是从未婚娶的老兵的集体住所,宅院萧条冷落,死者已过半。他们,鳏寡孤独无依无靠,在冥冥的思念中,在寂寞的飘零中,在万念俱灭的绝望中了此一生,我似乎看到了他们的幽怨和悲苦。相比之下三叔还是幸运的。
   三叔,你放心。三婶,堂妹堂弟,你们一家,也在我们一大家中,我们一定会照顾好。
   我知道大哥对如何照顾三叔一家已有了主意。我把三万元现金和四万元银行卡,一起交到大哥手中,由他去作统一的安排、打点。大哥笑了笑说,收起来吧,你三五千元一月,还不够我请两桌酒呢。
   大哥说,他想以大陆五位兄弟的名义,给山彪买部“的士”,省得他去租车。给山花10万元买下那个店面,我打听了一下买那个店面只要8万多人民币(台西要20多万),当时就是因为没有这么多钱才租用。往后的事情回家再说,我回去就打听一下政策,看能否把三婶和山彪迁回老家,山彪、淑珍可到我公司上班。三婶是江西萍乡人,估计会跟儿子生活。如果不能迁居,我们五兄弟还要凑点钱给山彪买一套房子,因为三婶终老后,房子要收回归公有。
   大哥想问题很全面、很深,能行。我们兄弟一直都很团结,绝没二议。
   那天离开眷村去桃园机场,是山彪用新车送的。山花的店面另选在一个人口更集中的好地段。这几天听说我们要启程回家,大家都沉浸在难分难舍的氛围中。三婶叫儿女买来许多许多台湾特产,一定要我们带回家,还包括大陆其他几位兄弟的。于他们,心中充满真心实意的感激;于我们,也了却一桩骨肉相亲相帮的心愿。因为大哥想去新马泰,台湾特产一份也没拿。
   大哥忠厚、孝道、讲义气。这次赴台前前后后花销近30万,不肯用我一分钱,还说平时兄弟很难聚在一起,想表现一下自己都没有机会。弄得我真有点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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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赴台探病三叔,期间所见三叔生活并不是88年回乡时,那么阔绰风光,只能温饱勉强度日。”摘要中这句话,道出了作者此次赴台探病三叔的心境:酸楚、悲凉。这是历史造成的分离,一条并不宽的海峡阻隔两岸亲人的相聚。作者犹记得88年三叔带着儿子回乡省亲时的阔绰,熠熠生辉的他,成了很多人羡慕的角色。此次惊闻三叔病危,作者和大哥一起紧急赴台探病,真的到了那里才知道,三叔一家生活的真实处境。他们无语凝咽,唯有尽心尽力照顾三叔左右。并在三叔逝去之后,尽己所能地安排好三叔的家人。三叔所住的眷村是台湾安置军人的统一名称的住所,环境很简陋,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操着各地的乡音,带个各地的风俗,相同的是思念都面向同一个方向。这次作者感受到这种来自南北的热情,也品味到他们对家乡的向往和惦念,但现实就是如此,待他们都已老矣,却依然不能回归故里,落叶归根。寻根的重担交给了第二代,乃至第三代子孙。他们魂落台湾,却依然向着故乡的方向。在这篇文章中,作者细细记录了台湾探病之行,向我们真实地呈现了台湾老兵的生活现状,以及他们绵长几代人的思念和遗憾。如余光中的《乡愁》中所写: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同时,作者也对同行的大哥已经各位同辈齐心协力的兄弟道出了发自内心的感谢,也许相隔万水千山,但血浓于水,总是一家人。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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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3-12-13 17:02:36
  这篇文章读来让我领会到一个不一样的台湾,和之前的印象截然不同。也给我一种非常酸楚的感觉,也许未曾经历过,那么回家的渴望是我们不能体会的。
   祝福!
回复1 楼        文友:荷塘人        2013-12-13 20:18:16
  谢谢你的倾情推荐,谢谢你的精彩评论,给我的文章添辉增彩。
2 楼        文友:静如画        2013-12-13 21:47:07
  这篇文章,给了我很大的感触。其中有感动,有辛酸,有无奈,有感恩,还有许多许多人世间来自于亲人的温暖。
   文中三叔几十哉的悠悠思乡情,想回不能回,想见不能见,那种殷殷切切的情感,使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家人的团结,给三叔生命的弥留之际带来很多温暖。并且对三叔的子女也做了妥善安排。可谓是,一家人,幸福圆满,心手相连。
   非常珍贵的记忆,愿荷塘老师一家,永远幸福安好。
回复2 楼        文友:荷塘人        2013-12-13 23:47:31
  谢谢你在百忙中腾出时间来读我的文章,感动。对于三叔我们也只能做这些,尽微薄之力帮一点。谢谢你的精彩点评和问候。我也很佩服你的文笔。
3 楼        文友:小乔初嫁了        2013-12-14 00:25:19
  看的都流泪了,千刀割不断的亲情呀,永远是血浓于水。尤其是亲人相见的那一刻,真的是让人激动呀,三叔盼了多少年了,终于盼到了家乡的亲人,听到了悦耳的乡音。还是荷塘老师描述侍候三叔的细节,真可谓情真意切,让人倍感温暖,相信三叔在你们兄弟的照料下离开,应该是很圆满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了。祝三叔一路走好,天堂安息!
4 楼        文友:荷塘人        2013-12-16 14:24:42
  谢谢你在百忙中抽时间来读我的文章,感动。你对我的文章如此肯定,我很高兴。我喜欢读你的文章,今后会常去,因为我读了你的第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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