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去苦岸酒吧
　　 当疯狂的猛士舞曲响起，整个酒吧都在颤栗。他准时坐在了吧台前的转椅上，抬手示意。服务生适时地送上了一杯威士忌，放在他的手边。他递上钱，在手落下时便触到了酒杯，用拇指和中指轻轻地转动着。
　　 他从不喝那杯酒，买酒更像是在履行某种程序，或者只是为了坐上这个座位而购买的门票。服务生对这个老男人早已失去了探讨的兴趣，只在一旁静静地观察那杯酒，只等他离开后再收回来，转过脸去替他喝掉。
　　 犀利的镭射灯从各个角度穿刺舞着池中的红男绿女，他们一定很疼，摆着头、扭着腰、甩着臀、手臂抽筋、两腿发抖，恰似群魔狂舞。他面对舞池面无表情，连目光也懒得一瞬，似乎在冷眼旁观，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到，像是一尊蜡像，或者酒吧里特意安放的某种摆设。
　　 一曲终了，他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了那杯酒。服务生曾经为搞清他何时来、如何来、何时走、如何走费尽心机，也怀疑过他是否真的来过，或者他付的钱是否真实，最终只知道那个被他把玩过的酒杯里的酒并无二致。
　　
　　 二、走路请当心
　　 寒风中，他显得更为瘦弱，为了看清脚下的路，他不得不弓下腰去，把细长的身躯弯成一个问号。因为下过雪，大地一片苍茫，不细看便分不出哪里才是路。这条路在白天一定热闹非常，早被顽童们嬉戏得油光溜滑。他为了不致摔倒，不得不加快节奏捣着碎步，摇摇摆摆的，像是一束将被拔掉的枯草，一阵风就可以吹起来，飘散地无影无踪。
　　 转弯的地方须得特别当心，黑灯瞎火而又人迹罕至，常有歹人出没，曾在一个风高月黑夜发生凶案，一女人被劫财劫色并被灭口。只要过了这里，就可以看见远处的小区了。尽管路灯昏昏欲睡，但有它还是比没它好，他可以不必在费力寻找脚下的路。
　　 看门的老头脾气古怪，似乎每个进出的人都是他的仇人，或者每个人都形迹可疑，必须经过详加盘问。他知道这不是仅仅针对他，没必要每次都和人家争辩一番。再说这么晚回来，他应该自知理亏，人家给脸色他一定得兜着。
　　 进了院子，要提防楼前被雪覆盖的水沟，尤其是垃圾桶边的大坑，掉进去可是大麻烦，甚至遭受皮肉之苦。
　　 楼梯上的声控灯坏了很久，可以自己出钱换好，毕竟自己方便，又花不了几个钱。
　　
　　 三、进门开灯
　　 关上门，他兀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房门严丝合缝，所有的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窗帘，这使得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外边万籁俱寂，屋内更是没有一丝声响，但他仍然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和血液在体内流淌的声音，这声音阻止了他和这无声的黑暗相互交融，最终化为一体。
　　 他感到灰心丧气，索性要将这一切毁掉，摸出一支烟，点上。于是世界上多出了吸烟的动作和声音，多出了烟头上暗淡的光亮，这光亮闪闪烁烁，间歇性地点亮他面部的轮廓。
　　 唯一让他等待的是他的困倦。困倦的来临可以让他选择蜷缩在沙发上，或者摸上床。
　　
　　 四、善待自己
　　 听到敲门声他没有理会，除非敲门者过于执着。
　　 敲门的是叶子。
　　 你没事吧？
　　 他不答反问，你有事？
　　 叶子说没事，但眼睛充满了狐疑，审视他，并试图窥探他身后的世界。他关上门，掩盖了自己的一切。
　　 直到这一天，他回家时发现家里亮着灯。那是叶子来了。
　　 他赶走了叶子，却没有收缴叶子手中的钥匙。打扫过的房间让他已不习惯，半透明的窗帘更令他失去了安全感。他翻出原先的窗帘重新挂上，挡住了侵入的光亮，但室外从此失去了原有的宁静。他开始失眠。
　　 这以后他没有再碰上叶子，只是窗帘在新旧之间拉锯式的换来换去。他的失眠也越来越严重。
　　 叶子来到他的床边。他犹犹豫豫，攥住了叶子的手。叶子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把手抽回来。他犹犹豫豫地将叶子拉到床上，叶子说不要。他拥着叶子的身躯和体味酣然入睡，轻轻地打着鼾。叶子不忍动，静静地注视着他，对着他依旧拧紧的眉头，潸然泪下。
　　
　　 五、别睡着
　　 他来看她，不带酒，不带纸，像他承诺的那样，带了茶。保温杯，铁观音，芳香浓郁，一口一口一口的给她喝。
　　 他给她说了很多的话，像从前一样，啰里啰嗦，傻。他说的话她都听得到，陪他也说了很多话，但他没听到，只顾自己念叨，傻。她看得见他的全部，比以前消瘦许多，头发虽然纹丝不乱，却已是两鬓华发。他看不见她，只看得到她的照片，一成不变。一成不变吗？傻。
　　 他习惯坐在她身边，随后就躺下，拥着她。他总爱这样睡着，鼾声里冒着傻气，眉头紧锁。她喊不醒他，赶不走他。傻。
　　 风寒，潮气大，他会生病的。
　　
　　 六、收起照片
　　 他看她的照片，她从照片里看他。他不看她的照片时，她也在照片里看他。她不愿看他的痛苦，也不愿看他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幸福。
　　
　　 七
　　 照片里的她很年轻，很漂亮，和现在的她判若两人。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坐起来了，用尽力气喊护士叶子，却无法判断有没有发出声来，也许发出了她自己听不到，也许她根本就没能出声。叶子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把她扶起来，又帮她拿出枕头下她没写完的遗书和笔。她吃力的写了半天，但已看不清写了些什么。叶子看清了，那几个字是“七、娶了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