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国民党员休想造反” 2

散会后，李远还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回到宿舍坐在桌子前思索着，当眼光落到桌上的笔和纸时，眼睛一亮，毛主席不是说过【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吗？大家现在不是都在用大字报揭发批判，我何不用大字报为自己辩解呢?辩解也是一种形式嘛。想到这，李远的眉头舒展了，他找来纸，慎重的用毛笔写下了自己的《自辩书》。
　　　　　　
　　　　　　　　　　　　　　　　 《我的自辩书》
我叫李远，是县教研室的工作人员，曾任县中学校长，城关小学校长，东桥镇小学校长等职务，在任期间，我深知【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一直以来，我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认认真真工作，诚诚实实做人，对党交给的任务从来不敢懈怠，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恪尽职守，努力完成，曾受到县委，县教育局的表彰。可是，有些人总怀疑我是国民党员，甚至把我说成是国民党特务，我很难过，也很遗憾。事实上，我只加入过‘三青团’组织，这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愿，可以说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学校填写上去的。这违背了当时{三青团}组织自愿加入的原则。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我从来没有加入过国民党组织，更不是什么国民党特务，我对共产党是忠诚的，对社会主义是忠诚的，对人民是忠诚的。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是清白的，请党和革命群众相信，我不是国民党员。

　　　　　　　　　　　　　　　　　　　　　　　　　　　　　　 李 远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五日

写完以后，李远松了一口气，他想，党组织和革命群众总该相信自己了吧，因为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党组织也会公正的对待自己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把《自辩书》贴了出去。这会儿，他的心踏实了许多，放心的去食堂吃饭。等他吃完饭回来经过贴大字报的地方时傻眼了，自辩书上赫然用粗毛笔写着几个大字：“国民党员，休想造反！”，李远一看，差点晕过去，登时眼前一片漆黑，他告诫自己：站稳，站稳，不能倒，决不能让人看笑话。想到这，他镇静了一下，迈着沉重的步子向自己所在的单位会场走去。
会议开始了，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人们神情紧张，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还不时地偷瞟李远，这让李远如芒刺在背。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一定是为《自辩书》一事。他实在有些想不通，我为自己辩解一下有错吗?
这时，主持会议的刘主任大声：“同志们，战友们，今天在我们组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有人存心扰乱视听，混淆黑白。他明明是混进我们革命队伍中的牛鬼蛇神，却要恬不知耻的为自己辩解，为自己身上贴一层金，把自己开脱的干干净净，如同水洗一般，白璧无瑕。同志们，这是什么？这就是阶级斗争，这就是阶级斗争在当前文化革命阵地的表现形式。同志们，我们决不能被敌人的表面现象所迷惑，要擦亮眼睛,提高警惕，严防阶级阶级敌人以各种形式在革命队伍中蒙蔽我们革命群众的眼睛。阶级斗争是激烈的，复杂的，阶级敌人是狡猾的，手段是多变的，我们绝不能被阶级敌人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同志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擦亮你们的眼睛，准备随时和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阶级敌人战斗吧！”。
李远的心沉下去了，看来自己是躲不过这场劫难了，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挺了。
这时，他听到了呵斥声：“李远，站起来！李远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国民党员?”
李远被迫站了起来,“不是。”，
“李远，我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国民党员?”
“不是。”李远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不老实交代是不是？大家看看，这个国民党的狗特务在我们革命队伍中隐藏的多深啊，到现在还为自己狡辩，打倒李远！”刘主任突然挥拳高喊。
在场的人也举起拳头跟着喊：“打倒李远！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到狗特务！”
李远愤怒了，他大声说：“我说过了，我不是国民党员，更不是国民党特务。”
“你不是吗？那你为什么辩解，明摆着是做贼心虚，你就是国民党员，就是国民党隐藏在我们革命队伍中的国民党特务”一个坐在领导身边的年轻人大声说：“他就是混进革命队伍中的国民党特务！”
李远大声说：“有证据吗？”
“还要证据吗？谁不知道啊，‘四请’运动时，就审查过你的历史问题，最后不了了之。你以为不揪你，你就可以溜之大吉；你以为，你夹起了尾巴，我们就不知道你是狼了吗？你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就是隐藏在我们革命队伍中的国民党特务。”
李远气愤地大声吼道：“胡说八道，没见过你这么无赖，没影儿的事还能胡捏。”
“怎么，急了，可见我说的没错，你就是一匹夹起尾巴的狼，就是国民党特务！”
“你......！”
“好了，好了,不说了，李远，你要好好反省自己，这样与革命群众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刘主任指着李远说。
“我反省什么，分明你这是公报私仇，谁不知道我们以前在工作中有意见不合的地方，但你不能把工作中的情绪带到这里，也不能这么整人吧？真是岂有此理！”
李远的话说使刘主任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恼羞成怒：“李远，你不老实交代自己的历史问题，难道真的要与人民为敌吗？”
李远说： “我难道自己给自己扣上一顶帽子吗？”
“好，你等着，今天下午是我们片儿上的会，有本事，你在片儿会上说，散会！”
中午休息，李远既忐忑,又气愤。忐忑的是，下午的片会上，他们肯定不会给自己辩解的机会，后果会怎么样，不得而知。愤怒的是刘主任明显的公报私仇，怎么办?李远紧张地思索着,良久，叹了一口气自语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它去吧！”
下午，片会开始了，各学校的革命领导汇报情况，每个学校都有被揪出的人，他们大都选择沉默。轮到李远单位的刘主任汇报了，刘主任语言夸大，表情夸张，虚构事实,歪曲真相，在刘主任的嘴里，李远俨然成了地地道道的国民党员，隐藏的国民党特务。
李远炸了，“嚯”得站起来说：“刘主任，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乱扣帽子。没影儿的事，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真的呢？”
这下不得了了，不明真相的人非常气愤，都以为国民党的狗特务气焰还这么嚣张，该斗。刘主任具有煽惑性的语言使在场的革命群众群情激昂，口号阵阵。
此时的李远被推到了漩涡，他知道自己的历史问题是被虚构了，但此时已是百口莫辩,。干脆任你风吼浪涌,我自闭口不言。
批斗李远的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散。
李远着实想不通，假的怎么就成了真的呢?他的精神一下子垮了，觉得活着没多大意思，趁着大家吃饭之际走出了大门，向对面山上走去。他想一了百了，死了就清净了。正好被从大门往进走的堂兄看见了，他见堂弟脸色煞白，神情恍惚，走路都有些摇晃，赶紧跑过去拽住李远：“三弟，怎么了？看你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
李远甩开堂兄的手，一句话也不说，自顾往前走。
堂兄使劲拽住了他：“三弟，你听我说，我听说你挨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挨斗吗？挨斗的又不止你一个，还是回宿舍吧。”，
“你别管我，让我去死吧，死了就不用受这窝囊气了。”
“三弟，想开些，比你官大的多的都挨批，你算什么！刘少奇，邓小平，比你官大吧，那都些什么人物呀，中央领导，他们比你惨多了，除了批斗，还不知怎样受罪呢？说不定这会儿禁闭窑里都进去了。要说寻无常，他们更应该想不开。你不值一提的一个小人物，除了教育上的人，还有谁知道你呀！教育上大多数人也不认识你，你又何必在意呢？”说着，硬把李远拽了回来：“三弟，你听我说，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毛主席他老人家是谁呀？一定不会让这样的现象继续下去的。想开点，挺过这一关就好了。你不会让整你的那些人随了心愿吧！你应该坚强些，让他们看看你不是随便就能整垮的。再说，你就这样去了，他们给你扣上个畏罪自杀的帽子，你让弟妹和五个娃怎么活？你老娘今后靠谁？这些你都想过吗？可不能想不开啊！”
李远这时似乎清醒了些，他开始后悔自己怎么这么不经事，一点挫折，精神就垮，算什么男人。他暗下决心，以后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会做这种傻事了。他转身回到宿舍，拿起碗去打饭，故意坐在主任对面，吃的嘴巴巴巴响，刘主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