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人心中有条河
　　 我看着她，像一个痴情的少年。是的，我经常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一如她也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我。只是她永远美轮美奂，而我，每一秒过去的时光，都打印在老去的容颜上，今朝不在。
　　 她，是朋友送我的一幅刺绣，我亲自挑选的。通体黑色的打底上，她穿着红上衣、蓝裙子，傣族女子般，身段修长柔美地挑着花篮，一只手扶着挑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朵小花。棕色的长发柔顺地飘到腰际，一只浅灰色的小鸟，在头的上方扑扇着翅膀，跟随，还有一只小鸟在她脚的前方左右撒欢，像主仆。裸露的双脚一只轻轻点在地上，一只轻盈地向后抬起。一朵白色的流云，在她头的上方那蓝色的天空中，漂浮。整幅图画以黑色为主，红、蓝、很浅的肤色和小鸟的浅灰色，属于色调很深的那种。与她对视的那一刻，这柔美的像水一样的女子，就让我爱惜的不得了，好似远古的某一天，也曾如她般做过挑花篮的女子。
　　 好多个寂静的夜晚，当星星远远地挂在天空，街道安静得听得见自己呼吸声的时候，在偌大的客厅里，我就转着圈地看她，看她婀娜的身姿，看她永远妩媚的脸，看她身后黝黑空灵的远方，看她裸露的双脚轻盈地似要走出来。这时候，我也变得轻盈起来，世俗的尘埃都散尽了，轻的如一片羽毛，随她的脚步飘去，飘到她身后空灵的远方。
　　 ——远方，遥远的地方，心安宁了。
　　 临窗而站，仰望漆黑的夜空，纵是云层密布，我依然感觉得到天上那条河在静静地流淌。哦！那纯净的世界，那诗人笔下天上的街市：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
　　 心被打湿了，湿的透骨。浅秋的夜风从遥远的天际吹来，带来轻如薄纱的温柔，如细雨轻抚，眼角竟也滴落湿滑的液体。想那上苍都是慈悲的了，用一条美丽的云带，装饰空旷的天空，让凡间的你、我抬头仰望的时候，不至连梦都没有。
　　 ——女人心中有条河，一条永不干枯的河，女人河，母亲河。
　　 写到这里心已颤栗，竟悲喜交加，喜的是还有写这样文字的冲动，还有向天河冲去的欲望。悲的是不知道这样的文字该怎样落笔?蜻蜓点水浅尝即止，显然不是真实的思想。深了，透了，真了似乎又会触碰到某种东西，那些东西排山倒海般涌来，欲要把你压倒打翻。千百年来先人们传承下来对爱的理念，似乎是男人的专利，女人不过是看台上一枚小小的棋子，走哪里早已定数，且固守在那里，才是她们的宿命。一个“好”字，已经像一把无形的枷锁，牢牢地把她们圈在划定的圆里，好坏自知，山摇地不能动。甭说外在的力量，即使自身都无法摆脱背负在身上沉重的十字架。
　　 可是，我还是要真实的去想，去写，因为我在真实地活着。每一个生命的个体都有真实地活着的权利，哪怕一粒尘埃呢。我相信，我是一个真诚的人，也一直用这样的标准说话、行事。红尘滚滚，来去匆匆，真是没有必要掩饰什么。善良也罢，肮脏也罢，扭曲的灵魂也罢，我承认，我都有，它们有时像恶魔在心的最底层撕咬。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心轻轻一碰，哪怕裹紧了心包依然会流血。所以，很多时候，我恨，恨自己会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像小丑一样上窜下跳。我试图告诉自己，天很蓝，草很绿，山川很壮美。可是，有谁能告诉我？这不是画家笔下的草稿？我以为我会忘记，就像忘掉爱，快乐，和梦想一样。
　　 然而能忘记吗？生而为人，人有思想，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不，一切都错了，错在女人不可以有，一条河只能在心中悄悄地流。
　　 遥想天上的银河若有一天干枯了呢？那些天堂鸟该多么伤心，而我们仰望天空的时候，又该去看什么？
　　 忽然就恐惧起来，像被丢弃在荒芜的原野，四周没有一个人，有的是白茫茫棉絮样的空旷的世界。这世界有雪，有冰，有高大的廊柱，唯独没有哪怕一株草。是幻境？还是梦？这景象似乎总是跟随左右。在童年的呓语里，青年的梦里，现在，即使站着，它就好像在眼前，真实的抬脚既到。我惧怕这样的感觉，它让我窒息，让我感到死亡的逼近。
　　 现在，今夜无眠，我试图拂去漫天的浓云，那些冰，那些雪，那些高大的廊柱。我极力寻找或聆听，我听见银河叮咚的流水声。很久没有在深夜胡思了，这放任的感觉真好。我在等，等今夜星光灿烂，等漫天繁星入梦，然后，悄悄的把那些星星一颗、一颗地捡拾在心里，织成一条金光闪闪的心河，心河上荡漾着挑花篮的女子。看她的脚是多么的轻盈。 ——谨以此文送给有情或无情的人们，七夕快乐。
　　
　　 （二）女人心中有条街
　　 我没有戒指，很多年，我的手上既没有戒指，也没有手镯那样的东西，我并没有为此沮丧。每当与朋友聚会的时候，看着朋友们手上昂贵的钻戒，还有亮闪闪的手镯，我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光光秃秃的手有什么不妥。我用这样的手端红酒，喝咖啡，拿起话筒唱歌的时候，一点也不影响我，还会把歌唱的很好听。是的，这不代表什么，富足或者高贵。
　　 多年前，我也有过一枚戒指，金灿灿黄金的那种，是我住在乡下学校的时候，用一头猪卖的钱买的。那年，公公去世婆婆分家，我分得一头小猪。先生说卖了，我不，我要把它喂长大。那时，我还很年轻，初当家为人，对于亲眼看着一头猪慢慢长大充满了浓烈的兴趣。我把它关在学校教导主任家的猪舍里，因为同姓，他的女人我叫大嫂，她喂着两头肥猪。每天，她去地里掏猪菜的时候，只要我在家，就会叫我。
　　 那是一段忙碌而快乐的时光，我上着班，不敢有一点贪玩，下班就赶紧回家，我惦记着不满两岁的孩子，惦记着我的小猪。我们住在楼上，每次喂猪的猪食都是先生用桶提下来，然后我们一家三口还有大嫂都在圈门边，看着猪津津有味地吃完。周末的时候，先生也会去掏点猪菜，他比我利索，很快就会掏满背篓回来。猪渐渐长大了，冬天的时候，先生叫来杀猪的买走了我们的猪。不记得是多少钱，先生说，“拿去买枚戒指吧，结婚的时候没给你买，算是补偿，你也喂的辛苦。”
　　 至此，我有了一枚戒指，用我生平第一次当家做主喂长大的猪卖的钱买的，那年孩子三岁。
　　 可是，我没有很好的在意它，总觉得它像硬套在手上多余的物件。闲下来的时候，不知觉的我就把它摘下来在手里把玩，有时坐在家的地板上，我一边看着电视，一边高高地把它抛在空中。它掉下来，时而被我接住，时而就闷闷地砸在地上。当然，它变形了，又被我生硬地套回去。许是这样，它松动了，不再服贴在手上。
　　 一个冬天的早晨，自来水很冰凉，我洗衣服，因为衣服不是很多，我懒得用洗衣机，就在大盆里用手洗，戒指就在这个时候，随着水的冲刷，被冲进下水道里，傍晚洗碗才发现手上少了东西。我没敢跟先生说，怕他说我小孩子样常摘下来玩。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先生也看惯我没戴戒指的手。此后，朋友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我就说我不适合戴戒指。岂止是戒指呢，耳环我也没有，这些对我都不重要。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有了大大的房子，先生开着自己的小车，我也从容地裸露着我的手，连指甲油都没上过。
　　 一天，坐在北去的火车上，我要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我穿着新买的裙子，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我交握双手支撑着下巴看窗外的景物。早晨的阳光很柔和，暖暖地照在我的脸上和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旁边的位置空了，一个男人坐过来。他在观察我，我感觉的到，然后他说，“可以看看你的手吗？如果你不介意。”我不介意，这样的场合我从来不介意陌生的交谈，除非我很需要安静。
　　 我好奇地把手伸到他面前，他又让我闭紧五指举起来，然后说，“你的手很漂亮，很厚实，你是聚财的好女人呢，为你的男人省钱。”
　　 “是吗？”我有点惊呀，我以为他会讲出什么别的话题，却这样说我的手，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又在阳光中看看是否有光线透过来。果然，它很密实，密实的没有一丝光穿过，只有红红的光浑在指的轮廓间，像血在流。小时候就知道我的手可以很密实地闭着，而且很挺直地伸展开去，甚至直的有点后弯。但是，我不知道它原来还是一双省钱的手，难道就因为没有戒指吗？
　　 回到家，竟着迷地看起自己的手来，没有老茧，还算细腻，掌面红润饱满，首先应该还算健康吧，握紧的拳头还算有力吧。再看看掌心的纹路，竟有一条别人说的笔直的事业线，它穿过所有纹路直达中指。哦！这是什么状况呢？穿越万水千山还是压倒一切的一切？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甭说大的事业，连一枚戒指都没有。第一次为没有戒指颓废起来，怎么混的连一枚戒指都没有呢？很多时候，也装着大把的钱，怎么就没给自己买一枚哪怕小克拉的戒指呢？
　　 忽然想给自己买枚戒指了，黄金的那种，我喜欢它从空中掉落下来沉重得不再弹跳的感觉。
　　 那天，从医院结账回来的路上，怀揣报销退回的几千块钱就在心里念叨，“买枚戒指吧，买枚戒指吧。”很多年，如不是急用钱，我的包里不会超过一千块钱。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事要我去处理，即使有，也有先生挡着。先生是山，我是依山而长的小草。
　　 现在，这件事情似乎成了一件大事，我要为自己买枚戒指，不用让谁知道，而且我要买最满意的那款。
　　 来到金店，第一眼就看见一枚镶嵌着莲花样重叠着花瓣的戒指，它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光彩夺目。我看看它的重量，五点八克，大概要两千块钱左右。又去几家金店看过，就再没中意的了。我就是这种人，第一眼看中的几乎不会更改，据说有念旧情节。几天后，我回来，把这枚戒指买下。
　　 终于我又有了一枚戒指，可是我依然不习惯戴它，但常常拿出来看，有时戴在手上远远地欣赏着，还真是很美丽。然后，我又放回去，我知道，我的老毛病不会改，总想把它摘下来像石子一样扔来扔去。
　　 其实，有没有戒指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耳环我是不会戴的，那叮咚作响的物件在耳边摇晃，觉得好像整个人都跟着晃动起来，脚也不稳当了。一枚戒指就随意很多，出门了，想戴了就套上，或者在与朋友小聚的时候，搓着麻将，烟火味浓厚地与他们交融，她们的目光就平和很多，就不在惊疑。想我这样的女子似乎应该有一枚戒指，才不异类，才不预示着压迫与被压迫，再或者，这样，就有一点女人的样子。
　　 其实，每个女人心中都有条街吧，存储着自己心仪的东西，要买的岂止是一枚戒指呢。我要那一朵云，那朵蓝天下轻盈的像一片羽毛的云，像棉絮样温暖，丝绸样华丽的云，能买到吗？一枚戒指又算得了什么呢。
　　
　　 （三）黑色诱惑
　　 近日，无意翻看发在网上的照片，竟惊讶地发现，我的衣服几乎都是黑色的，这让我吓一跳。黑色，总有一点沉重的感觉。一时间就很是恍惚，是因了年龄的增长，无意识地选择深色的衣服吗？
　　 我找来青春年少时候的照片，还是黑色，最多外带深红色。而那些轻快的白色，浅黄色，明亮的银灰色，春天样快乐的绿色，不是几乎没有，而是根本没有。一件黑底带暗红色条纹的小西装，就是我十八岁出门要穿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披着长发，满脸稚气的十八岁的自己，眼睛竟湿润润的了。十八岁，多么年轻的岁月啊！竟把自己装进黑色的衣服里。我有这样成熟吗？或者说沉重？记忆里，十八岁还不知道天高地厚，还以为山那边就是海。可是，为什么那时候就莫名的走近黑色了呢？
　　 记得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买的衣服，是一件黑底带小圆点灯芯绒夹克外衣，还与三岁的小侄子照了一张相。我赶紧找出这张照片，还是长头发，只是脸青葱的欲滴。我无语了，这样深沉的黑色，竟然那么长时间地伴随着我，我却不知道。
　　 曾经玩过游戏，问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答曰，浅绿色。然后，眼里竟明媚地一片春意了。很多次，我是这样回答的，也肯定地以为自己喜欢绿色。可是，为什么衣服没有一件绿色的呢？
　　 我不甘心，我是喜欢绿色的，喜欢春天的颜色的。我翻箱倒柜，试图找到一件哪怕围巾，哪怕手提包包这样的小物件，也算与绿色有点瓜葛。可是，没有。春天的裙子是暗红色的，夏天的裙子是黑底白格子的，秋天的风衣是纯正的黑色，冬天的羽绒服还是一尘不染的黑。就连穿在里面的衣服也是纯正的黑色。我泄气了，我承认，我与黑色有缘。
　　 我喜欢黑色吗？似乎还不确定，或者不愿确定。
　　 春天的时候，与朋友去买衣服。朋友买了一件银灰色的风衣，还信誓旦旦地说，春天的衣服要浅一点，才精神，才符合春天的色调。听得心痒痒的，想着自己不分四季的黑色，就想刻意改变一下。我试穿一件白底带着淡淡桃红色花朵的裙子，想着夏天的时候，在有着五色光环的阳光下，会是多么明丽的样子。可是，我穿着，在试衣镜前左看右看，是那么的别扭，觉得自己像花蝴蝶般轻浮。我又换上朋友刚买的银灰色风衣，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那银亮的颜色，那么醒目，那么抢眼，到让自己变成了刻意装扮的小丑。哪有我的那件黑色风衣，随意、随性而又无拘无束呢？
　　 现在，我确定，我喜欢黑色。而这种喜欢纯粹是潜意识里的，不知不觉的，或者喜欢黑色的那种肃穆、凝重，或者是黑色可以像夜一样，把自己躲藏起来吧。
　　 我承认，我是个世俗的人，我做不到坦荡地把自己展露在阳光下，我需要一个安全的角落。而且我不是一直这样，躲在黑色里自得其乐的吗。
　　 白天，我穿着黑色的衣服，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不靓丽，不刺眼。全然可以不顾他人的目光，甚至可以凑趣地围观，打闹，可以疯女人样跳跃。可以想着想着就笑了。哦！那感觉真好。
　　 傍晚的时候，我穿着黑色的衣服，从小城的东头走到小城的西头。夜漫漫降临，温柔的像一块黑色的绸缎，柔软地滑过肌肤。不要星星的装扮，也不要月亮的渲染。我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走，幽灵般自由。你看不见我，我看的见你。我随时可以走近你，又随时可以离开，回到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在唱歌，我带着耳机，听着手机里美妙的音乐。我踮起脚尖或者扭起时装步。我还瞪着一双魅惑的眼睛。
　　 多少个春夏秋冬，因了黑色的幕布，过的从容、淡定；过的不急、不缓；过的无欲、无求。时间在流年里沉淀，阅历在沉淀里厚重，思想在厚重里升华。
　　 今天，我可以随意地舞弄黑色了，像那些裹着厚厚皱皮的老树，在风的鼓吹下，尽情摇摆。像夜色里的精灵，在广场上，在深林里，在高山的牧场。我唱着黑色诱惑的歌，我在狂舞，我在自由行走。你们有谁可曾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