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戴高帽子游街 1

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揪出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根本没什么问题，只是成分高。有的也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俗话说，法不治众，揪出的人太多了就没多大意义了。最后经革命领导小组成员慎重研究筛选，把历史问题比较严重的，具有反动倾向的和在教学中影响比较恶劣的作为重点对象进行批斗。
这天，批斗大会在党校大礼堂隆重举行，礼堂里聚集了一千多人。大会主席台上方红色横幅上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批斗大会格外显眼。左右两边竖着的条幅上写着【深挖狠揪阶级敌人.铁帚横扫牛鬼蛇神】大会的两侧墙上用白色的标语写着【打倒现行反革命】【打到地富反坏右】【打倒国民党走狗】【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会场的气氛庄严肃穆，甚至压抑。台下人头攒动，满满地坐了一礼堂，就连过道也挤满了开会的人，他们的脸上没有笑容，冷冰冰的，有的脸上甚至显现出恐惧的神情。
台下领号人不时的高呼着口号，大家跟着应和着。准备押上台的牛鬼蛇神们按顺序站在走廊的最前边，每人身后都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押送者。主持会议的革命领导站在主席台上，义愤填膺的讲着话，从刘少奇、邓小平反党反社会主义集团的罪恶行径联系到坏分子的罪恶径行，最后一声怒吼：“把现行反革命分子和牛鬼蛇神压上台来！”台下立刻浪潮汹涌，口号阵阵，人们跟着领号人振臂高呼：“打到现行反革命！打到国民党狗特务！”
第一个被押上来的是一名女的，她是在片儿上的批斗会上不服领导小组给她扣的帽子，就和领导小组的人吵了起来，吵嘴中说了一句：“文化革命咋了？文化革命也要实事求是，不能乱扣帽子”结果，工作人员立刻抓住这句话作为把柄，当时就给她扣上了现行反革命的罪行，打电话给公安局，公安局的人把她五花大绑地带走了。
今天，为了用她震慑其他牛鬼蛇神就又把她拉到了现场。她被押送的人反架着胳膊，弯着腰，低着头提溜到台上。上台以后，胸前立刻被挂上了一尺五宽，两尺长的白纸贴着的木牌子，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高文洁】高文洁三个字颠倒写着，并用红笔打着×。大会工作人员给他戴了一顶高帽子，上面写着几个字：【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高文洁】公安局的人背着枪威风凛凛地站在其身后。领着呼口号的人，见把她押上了台，立刻振臂高呼：“打倒现行反革命高文洁！”全礼堂的人也都跟着振臂高呼。口号声冲破礼堂，在礼堂上空回荡。后面相继又压上来六个，都是由两个积极分子压着他们上台，他们也是低着头，弯着腰，乖溜溜的，一点儿也不敢往周围看。上台以后，头上戴着高帽子，胸前挂着木牌子。牌子上颠倒的名字告诉人们，他们就是阶级敌人，就是牛鬼蛇神。
李远站在走道边儿上，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李远知道，这是在为上台做准备。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豁出去了，反正脸皮也撕破了，怕也没用，索性就由着他们去。这时，高音喇叭里传出：“把国民党走狗李远压上来！”听到命令，两个年轻人立刻把李远的头狠狠地压了下去，把胳膊反提起来，像过去的土豪劣绅一样，被压着送上了台。上台以后，工作人员立刻给他带上了高帽子，胸前挂着木牌子。李远低头看了一下，上面写着：【国民党走狗狗特务李远】名字同样颠倒着，名字上也用红笔打着×。站在台上，李远没注意主持人是怎么向革命群众介绍自己罪行的。他偷眼扫了一下台下，台下黑压压一片，人们在领着呼口号的人的带领下高呼着：“打倒李远！打倒国民党走狗！”，“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李远想，打倒就打倒吧，倒了我想办法再站起来就是了，用得着那么使劲吗？下一个被压上来的是李远以前的搭档霍军，他是在几年前调走的。李远纳闷了，他怎么也被压上来呢？他参加过八路军啊。他想问霍军，但在台上站着不敢张口。就侧耳细听介绍。原来说他是八路军的逃兵，意志不坚定，贪生怕死，在过黄河打鬼子时，当了革命队伍的逃兵。李远知道事实并非如此，霍军曾告诉过自己，部队要过黄河打鬼子了，他们的部队在黄河边等船，自己所在的部队是最后一拨。他因为闹肚子，附近又没有解手的地方，他只好去离河岸较远的树林里大解。就在这时，船来了，部队过了黄河。他大解回来一看，河边一个人影都没有了。当时，他非常着急，在河边站了很久，希望能有一只船帮他渡过黄河好追赶自己的部队。可除了滚滚的浪涛和轰轰的水声，什么也没有。他难过极了，部队战前动员，自己也曾写过决心书，打鬼子，自己也有一腔热血。可如今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岸边等着。直到天黑也没看见一个人影，一艘船只。没办法，他只好回了家。霍军每每说到这儿，总是懊悔不已，捶着自己的脑袋：“唉，我为什么要闹肚子呢？不闹肚子的话就不会后悔成这样了，我肠子都悔青了。”
可今天，怎么也被押上台呢？李远还没反应过来，霍军的老婆也被压上了台，原因是在教学中体罚学生，虐待贫下中农的子弟。家长为了表现革命的坚定立场，站在台上字字血，声声泪，控诉霍军老婆的罪恶行径。李远轻轻地冷笑了一下，暗想:哪有那么严重，简直是无中生有嘛。是啊，自己不也是被无中生有了吗？李远正想着，忽然发现台下一片寂静，人们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台上。李远偷偷往侧面一瞥，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霍军家两口子正被工作人员五花大绑呢？被绑的还有第一个上台的现行反革命高文洁。那场面真有点吓人，工作人员为了表现出对阶级敌人的刻骨仇恨，把霍军和他老婆绑得紧紧的，把绳子勒了又勒。绳子深深的陷进肉里，霍军的手腕立刻成了乌青的了。霍军的老婆几乎晕了过去，工作人员把她提起来踹了一脚说：“站好！装什么死狗？”
李远想，还是老实点为妙，‘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赶紧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批斗会一直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李远自顾想自己的事，都没注意那些人是怎么批斗自己的。批斗会快要结束时，主持人大声宣布：“高文洁因犯现行反革命罪由公安局带走。其他人带着高帽子游街。”台下的群众立刻走出礼堂去站队。工作人员给台上被揪出的人的每人递一件家什，有小锣，小嚓，烂盆。轮到霍军老婆时，这些家什都发完了，那个控诉霍军老婆的家长为了羞辱她，出去找了一个破尿盆递给她。霍军老婆气得差点又晕过去，两个工作人员一把拉住她说：“别装死狗了，装也没用。跟着快走！”霍军老婆摇摇晃晃地跟在戴高帽子的后面，一边走，一边用小棍敲一下尿盆。戴高帽子后面的游行队伍里不时传出“嗤嗤”地窃笑声。
街道两边看热闹的群众对着戴高帽子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的还拿着东西往戴高帽子人身上扔东西，而更多的人则是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们，鬼知道他们都在想些什么。
游行队伍来到大街上，迎面也来了一队游街的，这个特殊的队伍把人们的目光一下子又吸引了过去。两个架子车上各竖着一面大牌子，牌子上面挖出两个窟窿，人头刚能伸进去。窟窿上边边画着唱戏时的帽子，下边画的是唱戏的衣服。被揪出的人半蹲半跪着把头伸进窟窿里，脸上还画着妆。每个架子车上有两个人。李远偷看了一下，是县剧团的，李远认得他们。看着他们脸上的汗珠儿心里想，这些革命领导小组都是些什么人呀?为了整人，什么招数都想得出来。真是坏透了。
李远跟着队伍，低着头走着，手里机械的敲着小锣。队伍在街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党校。
游行结束了，李远卸下木牌，感觉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摸，脖子上被铁丝勒出一道血印。霍军和他老婆身上的绳子也被解开了，霍军揉着手腕上，手腕上被绳子勒出了深深的青紫色印迹，而他老婆的脸如同一张纸，没有一点血色，走路摇摇晃晃，霍军赶紧扶着她向宿舍走去。李远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处在这种地步，谁也不好受，说理也没地方。还是踏踏实实的当自己的国名党走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