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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冬眠的蛙(土地征文·散文)


作者:司药 探花,22016.3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209发表时间:2013-12-17 13:59:34
摘要:外婆、爸、妈,就是那厚厚的泥土,他们容我团住身子,安心冬眠。可外婆走了,爸走了,如今,妈又这样……包裹我的泥土在一层层剥脱,我这只冬眠的蛙,就要裸露在寒冬。

【流年】冬眠的蛙(土地征文·散文) 渐入深冬,天气渐冷。早晨上班,嘴边拖条白汽。真冷。我真想变成蛙,扎进厚厚的泥土,团住身子,冬眠。我还真可以这样。外婆、爸、妈,就是那厚厚的泥土,他们容我团住身子,安心冬眠。
   外婆过世几年了?我不能一下子准确回答出来。我这人比较乖张,不愿记那样的日子。心爱的人,在哪里,都在我心里。特别害怕想象他们在冰冷的石碑下。
   对我来说,外婆还是在床边、灯下,手中飞针走线十字绣,嘴里是讲过第一千零一次的故事:从前,有个狼外婆,半夜偷吃小娃儿的手指头……格噔格噔。小娃儿问:外婆外婆,你在吃啥子?狼外婆说:在吃豆豆……每次我都吓得钻进被窝,大气不敢出。外婆没察觉,还在讲,还在绣。有时我头脸捂着,就那么睡着了,有时外婆把我掏出被窝,一小块苹果,半粒水果糖,一疙瘩白面馍,塞给我点好吃的。灯光昏暗,外婆俯向我的脸埋在深灰的暗影中。是那个偷吃娃娃手指的狼外婆?!我吓得不轻,可往往来不及害怕,就只顾着把好吃的塞进嘴里,滚到外婆怀里问还有没有。
   六七十年代,有“好吃的”是最奢侈的事儿。糖、饼干之类的“好吃的”偶尔在家里现身。妈分给我们一点,就赶紧锁进柜子。谁生病,谁过生日,才能再吃到一点。二哥总生病,他总能吃到好吃的。我不生病,就天天想,咋样才能学会外婆的魔法,天天变出好吃的。老想问。晚上有吃的占着嘴,顾不上。白天,和小伙伴玩起来,又忘了。再大一点,家里不缺好吃的,也想不起来问了。再长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是外婆省给我的。只是落下了“后遗症”。这么多年,不管外婆在还是不在,只要拿起十字绣,便见外婆努着嘴,绣花,只要说起外婆,便见外婆坐在床边,向我俯下身:小妹,来,吃块苹果……
   与外婆的溺爱相比,爸妈生我养我教我,是包裹我最严实的泥土。
   六十年代初,爸妈响应“建设边疆”号召,从天府之国来到新疆。在博湖边,在副业连,一住就是十五年。这个古称“西海”的地方,虽然号称淡水湖,湖周围却是盐碱滩,除了芦苇、刺棘,不长庄稼不长树。住地窑子、苇棚子,喝盐碱水,教学、务农……爸妈把青春和生命交给新疆,还生下我们兄妹,为“疆二代”添丁加口。粮油、蔬菜、水果奇缺,那时生活很苦,但很少听爸妈说苦,可能是因为,说着说着,话题总落到孩子们身上。十五年,我们兄妹几个像芦苇一样窜起来,爸妈说起来就哈哈笑。
   我总喜欢叫爸妈“老爸爸、老妈妈”,不经意间,爸妈被我叫老了。
   说不好哪天开始,爸的腰塌了,脚拖地,行动迟缓,表情呆滞。爸,要常动手指,手指动带动脑子动,脑子不用就废了……一遍一遍招呼爸,生怕爸哪天不认识我们,生怕他出门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不相信,爸会痴呆。
   那时,时不时有木匠来连里,打家具。没见爸怎么学,就见他找来木头,又是削又是刨又是掏隼头,做出桌椅板凳。最欢喜帮爸拉线、推刨子。线在墨汁瓶里醮醮,爸站一头我站一头。小妹,看好!爸笑咪咪地把线揪起来,猛地松手,墨线就在木板上了。爸边干活边说笑话。记得一位姓司的叔叔,名字怪怪的,我老是记不住。爸哈哈一笑,“死不得”还用记?至今,早忘了那叔叔长什么样,名字却长在我脑子里。还有那些木花儿,软软嫩嫩,满是木香……我总是忍不住捧一大捧,把脸埋在里面。妈见我头发脸上挂着刨花,嗔骂我“傻大姐”。
   小时候我天天盼天黑。天黑了,爸给我们念故事。爸念故事比王刚好听。声音忽高忽低,忽粗忽细,笑,哈哈哈哈,哭,嚎啕不已。要是那时有“粉丝”一说,我就是爸的铁杆粉丝。没人能跟我爸比能干、比聪明、比爱孩子!全连,不,全世界没人能跟我爸比能干、比聪明、比爱孩子!
   可爸这么能干,这么乐观,这么聪明,怎么说老就老,说垮就垮了呢。该死的肺心病。
   口唇青紫,浑身浮肿,一夜夜睡不安稳,喉咙里像养了只蝉,响个不停。爸,去住院吧。你们就是医生,给我在家打点针就行了。反反复复住了几次院,一提医院爸就烦。可,可……唉,算了,医院有些事,不说也罢。爸不愿去就不去。买药,买氧气瓶,输液,雾化吸入……三年后的一天,爸被痰块卡住,突然倒下。才停药不到一个星期,上午才打过电话,妈说就是有点咳……怎么会这样!不说了。医院有些事,说不成。说一次伤一次。
   妈照顾爸、照顾家,一辈子忙碌。我是你老余家的长工。这话妈老挂在嘴上,说的时候,一定又是手脚不停。
   妈闲不住。手脚闲不住,脑子闲不住。我总怀疑妈的脑子里有支万花筒,一转一个花样。当老师,语文、算术、唱歌、体育,那时是复式班,她什么课都上得热热闹闹。“臭老九”被贬为牛倌,她把牛赶到碱滩,然后,拽过“小尾巴”,要么教我捻毛线,要么捡挂在刺棘上的羊毛、骆驼毛,整天乐呵呵的。当校长,种葵花、收毛腊、拾蘑菇……开门办学的号召响应了,还挣下不少钱,给学校买教具、添图书。《小兵张嘎》、《小英雄雨来》、《红旗谱》、《征程》、《最后一滴救生水》……那么多书,想看多久看多久,想看哪本看哪本,那时,我真是乐疯了!
   一大家子,人和事缠绕着妈,妈天天像鼓足风的帆。可我们有了小家,孙儿上了大学,爸又走了……妈的精气神被一点点抽离。
   妈,爸不在了,你要好好的……有时看着妈,心里没来由地泛空。要是妈再去了,这个家就散了。哥说不会。可外婆没了,爸妈没了,就剩我们兄妹散在各地,还叫家?我爱钻牛角尖。这个牛角尖钻进去,我看到余家的脉线越来越细,就要断了……老是害怕,老是想哭。
   就怕妈老。可怕什么来什么。
   背更驼了、舌头打卷、走路不稳……妈“小脑萎缩”,说老就老了。又急又愁,拉着妈的手,给她灌输“腐败思想”。妈,受了一辈子苦,你要想开点,什么好吃吃什么,想到哪玩去哪儿。妈也真的想通了:好,省吃俭用一辈子,也该“腐败腐败”了。但也只“腐败”了那一次。
   爸走后,怕妈孤单,怕她在家触景伤情,陪她去南方玩,回了趟老家。那些天,我们母女同行,吃住行玩,没见过妈那么高兴。
   不不,那一次还高兴。
   妈去团部办事,碰巧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她一高兴,立马返回。七十里土路,大坑小洼,平时来回得两天。那天,妈回到家,我们已准备睡了。妈进门就高呼:小妹考上卫校了!爸赶紧迎上去,拿过通知书凑到灯下细看,哥哥妹妹在床上扔枕头,瞎喊:乌拉,乌拉!六个志愿五个报了“老师”,没报卫校,怎么被那儿录取了。“老师梦”被掐灭,我躲进被窝生闷气,半晌睡不着。
   灯熄了。黑暗中,爸妈还在低声说话。小毛考了学,小妹考了学,就剩新川晓川,快熬到头了。说是“熬”,语气里全是喜气,全是自豪:副业连那么多孩子,就我们家连连出“大学生”!
   爸妈两人,那时一个月百十块钱,要做生活开支,要供我们上学,受了太多苦。他们盼着孩子们快快长大,我也想早点工作,等有经济能力了,让他们好好享福。
   可,妈也跟随爸,一天天老去。挡都挡不住。
   整天整天呆坐,你不跟她说话她不说话,吃什么都没胃口。妈,别想着省那几度电,在家就把电视开着,有声波刺激,你脑子也跟着活动活动。汤、粥,变着花样做,可妈每次还没上桌儿就说“多了”。
   妈真的老了。总是一个人漠漠地坐着,好像沉浸到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她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脑子里装着万花筒,手脚一刻也不停。真的就这么老了,真的就这么,去了……不敢往下想。外婆去了,爸去了,妈……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强迫妈。妈嘴里应着“好”,还是整日漠漠地坐着、恹恹地躺着。
   一直为自己的职业自豪,大病小痛早早收拾服帖,现在,妈这样我却束手无策。一直是唯物论者,生老病死顺其自然,可还是想妈一天好似一天,让我还可以有厚厚的泥土庇护,安心、安稳冬眠。然而,外婆走了,爸走了,妈又这样……包裹我的泥土在一层层剥脱,我这只冬眠的蛙,就要裸露在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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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外婆,爸,妈,都是我们的亲人,是包裹在我们身上的厚厚的泥土,是让我们赖以生存的栖息地!但是,人都有生老病死,这是每一个人都避免不了,都要面对的,这也就成了作者心头的一根刺,始终让她难以释怀。当我们身边的亲人一天天逐渐老去,又一个个义无反顾地离去,我们就像失去土地的冬眠的蛙,就好像要裸露在寒冬中瑟瑟发抖。这样的感受,令人揪心。父母是我们最忠实的土地,他们养育了我们,培植了我们,可这些辛勤的土地,却日渐衰老,正如那西落的残阳。这篇散文,整篇都充满了感情,作者那细腻的心思,为父母的担忧,矛盾的心理,一下子就跃然纸上,不由让读者也跟着担忧起来。父母老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一层层从我们身上剥落了,我们将要失去这层泥土!这样的危机感,这样复杂的心理,充斥整篇文章。作者写作手法相当细腻,对父母与外婆的热爱显而易见,读后被深深感动,确是一篇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红袖留香】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1218001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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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袖留香        2013-12-17 14:01:35
  这篇散文实在让我感动!无论是作者的写作手法,还是文章里细腻的感情,和作者尚未表达出来的对父母及外婆深深的眷恋,都让人为之感叹!
有个性的人不需要签名
2 楼        文友:小乔初嫁了        2013-12-17 15:35:29
  看的心里沉沉的。是呀,我们是被亲情的土壤包裹起来的蛙。若是没有他们这层温暖的土,我们的冬天会很冷,我们只有用冬眠来保护自己那可怜的躯体可怜的温暖甚至上可怜的生命。
   亲人在一个一个的离我们而去,我们得以生存和生活下去的相当于恒温的土壤越来越少,我们的心也越来越孤寂。是亲人长辈给了我们无限的长久不衰的动力,让我们遇到什么都不会害怕,都知道我们身后有他们在支持我们,当有一天发现,他们都要丢下我们的时候,那种无助是非常恐惧的。
   作者用朴实的文字写出了这暖暖的亲情及对亲情的眷恋和难以割舍。更写出了大众的心声,相信这是谁都不能轻松面对的。
   喜欢作者的文字,祝福作者的妈妈身体健康。
3 楼        文友:秀尔        2013-12-17 20:27:15
  一种无声的力量在鞭策着我们,对待人的生与死问题,我们是那么的无力,无力挽留一切,感情在心流淌,那么的不舍得,那么的不情愿,作为一位医学工作者,对待此问题一样欲哭无泪,欲罢不能,能做的就是,在双亲都在时,多多和老人聚在一起,儿孙满地奔跑,这就是幸福。
开心,快乐永远伴随我
4 楼        文友:司药        2013-12-18 00:21:37
  亲情共感。
   谢谢各文友关注和评点。问冬安。
细节细微处,自成词话。
5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12-18 19:54:10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6 楼        文友:吕增军        2013-12-22 14:35:35
  这篇散文着实感人,我是九零后,可能无法了解您的一些感受,但是那个狼外婆的故事,我记得奶奶给我讲过,听故事时候的感觉应该是感同相受。
回复6 楼        文友:司药        2013-12-23 18:18:04
  谢谢关注和赏读。问好。
7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3-12-22 22:20:15
  坐在灯影里,飞针走线的外婆,手忙口也不闲着,耐心地讲一出狼外婆的故事……骇人的故事没完没了,又一幅精彩画面又迎上来——睡意朦胧中,滚进外婆怀里的小丫头,砸吧着美味的憨态。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外婆省下好吃的留给外孙女儿。外婆的溺爱,在心里生根,叠印出一幅永不褪色的幻境。绣花,喂食……外婆在,在心里,在刺绣上,外孙女顺来了外婆的手艺。
   西海,在博湖边,在副业连,是爸妈最美的青春和无可逆转的生命的根据地。疆二代的我们兄妹,在艰苦又幸福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玩刨花的独乐乐,弹墨线的父女之乐,听故事的众乐乐……哈哈哈哈,乐翻天的日子。能干、聪明、爱娃娃的爸,老了,痴呆了,肺心病又蛮横地抢去了他的命。
   妈,老余家的长工,照顾爸、照顾家,一辈子忙碌。她的脑子里有支万花筒,一转一个花样。手脚一刻也不停。文化课、艺术课,自如地穿梭在复式班。遭遇厄运,心如顽石,hao羊毛,捻毛线,种葵花、收毛腊、拾蘑菇……甚至,捐赠图书与文具,“臭老九”爱心不改。高兴的两件事,妈跟女儿旅游去散心,腐败了一次;妈收到女儿录取通知单,熬着,欣喜着,衰老着,孩子一个个成了人才,而爸妈都老去了。而今,爸去了,妈一坐就是一天,呆坐着……“我”的情感,伴着回忆,透过生活断章,时而温馨,时而无奈,时而悲凉,以复沓的脉流交叠着涌上来,一浪高过一浪,湿了心。
   司药,是一位擅于以物象塑造人物的高手,感性细腻的文字里,内隐着理性的文脉和真实的生活原味,并能将其提炼和升华为一种至高至美的文化品格。本文即是如此,外婆的溺爱,爸妈的生养与管教,一切的肥沃滋养,在作者的视域里,化为成长的泥土,儿女便是冬眠的蛙。象喻新颖,视角独到,文短意丰,一篇浓情厚意的散文佳作。心爱的人,在哪里,都在我心里,都在我的文字中……
   忧伤的美,无法言语,难以表述。故而迟迟未留评。望谅。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回复7 楼        文友:司药        2013-12-23 18:17:08
  庞大的“翻版”共感,让我这只冬眠的蛙又多一层泥土包裹:文字是写给有缘的人的。
   很幸运与雁子文字相伴,同道同行。都要好好的。
8 楼        文友:天上雪        2014-03-22 13:00:54
  以物象塑造人物,看来我要好好学习一下司药姐姐的写作手法。在这一点上,总感觉自己有点力不从心,我的修为,终究是浅薄。
流云本是天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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