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 七

　　七
　　
　　那天晚上晓霞从外面回来，白金贵就看出晓霞的的神色不对。一进屋，和父母简单的说了两句话，她就跑到自个的西厦屋不出来了。赵青枝本来还想问问女儿和小飞谈的怎么样，看到这种情形便也知道不太妙，忐忑的心情却也夹杂着石头徐徐落地的窃喜感：谈不拢就谈不拢，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女儿没了他小飞，还找不到幸福了？可是话是这样说，知女莫如母，晓霞的脾气赵青枝再清楚不过，女儿是那种认死理的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弄巧成拙？
　　思前想后，赵青枝越发觉得，张玉生是晓霞的最佳人选。门当户对不说，而且张玉生对晓霞一往情深，死心塌地，屁颠颠的在晓霞后面已经追了两年，要不是晓霞一直没松口，说不定张玉生这孩子早成了她女婿了。
　　当张玉生一大早来到她家，赵青枝就喜上眉梢，在厨房里帮着张玉生蒸螃蟹，当下手，俩人有说有笑的，俨然就是一对母子情深的场景。
　　可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晓霞也没从西厦屋出来。赵青枝喊了她两回，晓霞说头痛，感冒了，想多睡会，没什么事就不要叫她。白金贵在客厅了转了三个来回，想去晓霞的屋里问问昨晚她和小飞谈的咋样，尽管他知道凶多吉少，因为晓霞从来没有这么晚起来过，就是有个头痛脑热的，也会自己喝两片感冒药，就急匆匆地赶到砖厂上班。可是作为父亲，他还是希望晓霞和小飞的事情能有个一线生机，他也好在旁边想个办法。他又觉得现在就去敲晓霞的门，有点不合适，太操之过急了，让晓霞冷静冷静，未尝不是好事。
　　白金贵穿上棉大衣，唤来赵青枝，嘱咐她今早上不要叫晓霞了，让她好好休息。然后略带愁容的走出院外，向自己一手开办的丰鑫砖瓦厂走去。
　　“玉生，婶子没想到你这么能干，连螃蟹都会做。像你这样的男孩子真是不多了。”赵青枝在一旁几乎插不上手，便在旁边和玉生拉起了家常。
　　“婶子，你太过奖了，我有什么能干？别说跟我叔，就是跟晓霞比，我都差远了。不过我这人有个好处，就是喜欢吃。”
　　“这孩子，谁不喜欢吃呀！”
　　“婶子，我这人不但喜欢吃，还喜欢下厨房。别看我妈做了大半辈子的饭，我呀，还真看不上眼，只要我在家，我妈就在一旁呆着了，就我一个人忙活，霹雳乓啷的我就做出几个菜，色香味俱全，连我妈都承认她做饭不如我。”
　　“那你是跟谁学的呀。”
　　“婶子，你不知道，学校毕业后，我爸就让我出去打工。到了外面，什么都好，就是饭不行，我也不想到饭馆里去，不是舍不得花那几个钱，是怕不卫生！我就自个儿买了一本食谱，下班了就照着做，时间长了，那食谱上没有我不会做的。婶子，只要你有时间就叫我，我敢保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顿重样的。”
　　“那多不好意思。”张玉生一口一个“婶子”，叫的赵青枝心花怒放。
　　“那有什么，我闲着也是闲着。”
　　张玉生来的时候，还自带了一个小包，里面尽是做清蒸螃蟹的用具，虽说都不是值钱的东西，可是要让赵青枝临时准备，她还真一时半会的办不到，这反而让赵青枝看出张玉生是个有心的孩子，干什么事情都有条不紊。
　　张玉生把三个碗大的螃蟹先用蟹钳掰掉，两手一用劲，又将坚硬的外壳夹裂，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新牙刷，将螃蟹的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玉生，你这孩子真细心。”
　　“婶子，我就爱和你聊天，也就是你把我当个人物。——婶子，有蒜吗？”
　　“当然有了，”赵青枝弯下腰，从下面的橱柜里捏出一瓣蒜。“不够的话，我再拿点。”
　　“婶子，够了，你坐下来休息，就等着螃蟹上桌就行了。”
　　“要葱姜吗？”
　　“不用，螃蟹要是撒上葱姜就没有那鲜味了，只要点蒜茸就行。”
　　张玉生刀工不错。他把那瓣蒜揭了皮，在桌案上一拍，菜刀就咚咚的切下去。
　　“玉生，你是不是很喜欢我们家晓霞？”过了一会，赵青枝轻轻地问张玉生，好像怕西厦屋的晓霞听见。
　　张玉生手中的菜刀猛地悬在空中，他没有想到赵青枝会这样问他。犹豫了一两秒钟，张玉生转过头对赵青枝说：“婶子，我是很喜欢很喜欢晓霞的，就是——不知她怎么想？”说完张玉生的菜刀又咚咚的切着那些蒜末，好像要把他的这句话也切进在蒜末里，好让晓霞能尝到他的这片苦心。
　　“玉生，婶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孩子，聪明又能干。我全力支持你追求我女儿。”
　　“真的！？”张玉生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婶子都什么岁数了，还和你说假话？”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太高兴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玉生，只要你对我们晓霞好，没有三心二意，我就认你这个女婿了。”
　　“婶子，你要是不相信我对晓霞的心，我给你发个誓。”张玉生连忙放下菜刀，举起右手起誓道：“我张玉生若是对白晓霞有三心二意，天打五雷轰！”
　　“好了好了，发什么誓，大清早的多不吉利。你只要对我们晓霞是真心的，什么都好说。”
　　“婶子，你不知道为了追晓霞，我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觉。”
　　“睡不着觉干啥呢？”赵青枝逗他。
　　要不是张玉生脸天生有些黑，赵青枝准能看出张玉生的脸涨红成了什么颜色。
　　虽然赵青枝说的那么好，但是张玉生的心还是定不下来，等那一小盆调好的清蒸螃蟹端进蒸锅，盖好锅盖。张玉生便无意间问道：“婶子，昨晚上我回家，怎么碰上——小飞和晓霞在一块，聊了好一段时间，还去了学校。”他语气装得很轻松自然，可是一说到小飞的名字不知为什么原因就平白无故地发硬，好像嘴里含了一块吐不出的小石子。
　　赵青枝没料到张玉生昨晚上会碰上小飞和晓霞在一起，真是冤家路窄呀。想找一句合适的话搪塞过去，可又怕张玉生产生误会。
　　“怎么？昨晚上你跟踪他们了？”
　　“婶子，我哪有那闲工夫？当时看见他俩在一块，我本来想走的，可我放心不下晓霞，怕小飞打她的坏主意。你知道，小飞脾气虽说有点内向，可是那家伙不实在呢，这几年又老在城里呆着，说不定早学会了那花花肠子，见一个爱一个。万一晓霞有个什么，我在旁边也是个帮手。婶子，你说是吧？”
　　张玉生原本是想解除心中的疑惑，没承想赵青枝反倒将了他一军，好在他反应快，要不真是精明人做尴尬事呀。赵青枝擦抹着锅台，拿眼睛意味深长地瞥了张玉生一眼，暗暗地笑了。觉得年轻人到底还是脸皮薄，一说这种男女的事情，往往急的脸红脖子粗，说话都打了结，好像自己一清二白，绝不会做出这种跟踪人的下作事来。
　　“玉生，这时候婶子也不瞒你，昨晚上晓霞和小飞是出去转了转，是你叔安排的，说是要让俩人多了解。”
　　“啥？”张玉生惊得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刚才还热乎乎的心，噗咚一声掉进了深井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些年追求晓霞的人不少，张玉生自问，还没有哪个能让他看进眼里。但是小飞就不一样了，从小他们在一块念书，他们性格不同，交往也不多，可是在很少的几次交往中，他发现小飞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狠劲，这股狠劲若是发作起来，恐怕天大的事都难不倒他。
　　“不过，玉生你放心，在我心里，我还是挺你。”
　　“婶子，谢谢你。”话是这么说，张玉生还是觉得自己全身凉飕飕的。
　　“这孩子，看把你吓的！这算什么，以后的日子长了，啥样的大风大浪都要经得起。婶子我现在把体己话都告诉你了，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我在后面支持你！”
　　“是！婶子，我一定保证完成任务！”张玉生脚跟一碰，来个立正，做了个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军人敬礼的姿势，还真有那么几分形似。
　　张玉生有两下子，清蒸螃蟹在锅里蒸了大约十五分钟，端出来一闻，那香味真让人垂涎欲滴。
　　“婶子，你要不给我叔叔打个电话，让他回来也尝个鲜？”
　　“不管他，砖厂的事太多，忙起来就没白没黑的，咱先吃，给他留点就行了。”
　　这么一大盆美味的清蒸螃蟹端上饭桌，赵青枝和玉生虽说还是有说有笑的你一筷子我也一筷子的围着吃，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赵青枝站起身，走到西厦屋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应声，也许赵青枝有些生气，嘴里不知咕哝了几句什么，那扇紧闭的绛红色实木门终于开了。
　　晓霞眼睛红肿，神情恹恹的，秀美的黑发因为一夜睡眠没有修正而显得蓬松紊乱。
　　“是不是发烧呀？”赵青枝伸手想摸摸晓霞的额头。
　　“没什么，妈。坐下吃饭吧，我就是着凉了，有点头疼。”晓霞避过母亲的手。
　　“喝药了吗？”
　　“嗯。”
　　“那坐下赶紧吃饭，今天玉生忙了一上午，给咱们做了一道清蒸螃蟹，很好吃的，你尝尝。”赵青枝从筷子筒里拿出一双筷子，递给晓霞。
　　“妈，你也不管人家有事没事，就拉人家给你做饭。”
　　“我今天真的没事。”玉生连忙站起来，给晓霞解释。“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过来帮婶子做饭。”玉生搞不清什么原因，每次见到晓霞就平白无故地紧张。按说他交往过的女孩真如过江之鲫，早练的对答如流，脸不红心不跳了。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无奈，他尤其是不敢注视晓霞的那双眼睛，那眼睛太亮了，好像一眼就能洞穿了他心中的每个角落。
　　“你看这孩子，一大早的火气就这么大。行了，不说了，赶紧吃饭。”
　　这顿饭，后来尽管有了晓霞，还是吃的不冷不热。玉生为了打破这沉闷的局面，连着讲了几个笑话，又把自己嘲讽了几番，赵青枝听得哈哈大笑，表情却有些不自然。晓霞呢，则一直低着头，喝着碗里的米汤，吃着盆里的螃蟹，面无表情。
　　好不容易，这顿饭吃完了。
　　就在玉生准备要走的时候，晓霞叫住了他。
　　“你先别走，到我屋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张玉生好像中了唐僧的紧箍咒似的，全身都恐慌不安起来。在他印象中，晓霞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地和他说过话，让他有时搞不清晓霞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开玩笑。
　　硬着头皮进了晓霞的西厦屋。谁都知道，一般女孩子是不会随便邀请男孩子进入她们的闺房的，除非男女的关系更进一步，或者是女方中意男孩的某种暧昧的表达方式。可以说，为了能够进入晓霞的西厦屋，玉生真是煞费了苦心。有多少男孩都梦寐以求能够进入晓霞的房间观赏一番，可是从来没有人进去过，就是晓霞知己的同性朋友，也很少能够进入晓霞的西厦屋，于是这间屋子便在好多人的想象中变得美轮美奂。
　　进到房间，玉生哪顾得上细细地参观晓霞的闺房，他满脑子都是晓霞有什么事和他说，是坏事，还是好事？但是玉生还是扫了一眼，觉得晓霞的西厦屋并不是大家传说的那样富丽堂皇，相反很是朴素无华，墙上没有明星海报，窗帘是淡雅的浅绿色，一些小摆件小饰物都放在合适的地方，一点不碍眼，现出主人对生活的兰心蕙质。
　　“坐吧。”晓霞指着写字桌旁边的一把有灰白色坐垫的椅子说。
　　玉生小心翼翼地坐下来。他想说句客套话，但是看着晓霞的庄重的表情，又把话生生地咽进了肚里。
　　“玉生，你以后少来我家，好吗？”
　　“什么？”玉生不敢相信他会听到这样他十万个接受不了的提议。
　　“我是说，你以后没事少来我家！”
　　“为什么？”玉生急得一拳头砸在了写字桌上。
　　“我不想让人误会。”
　　“有什么好误会的？！”玉生一屁股跳起来。
　　“你坐下！”
　　玉生又乖乖地坐回到那把椅子上。
　　停了一会，晓霞说：“玉生，我明白你的一片苦心，可我——不喜欢你。”
　　玉生忽然感觉自己的世界塌了，耳朵嗡嗡乱想，眼前的东西天旋地转，好像都不是真的。玉生的喉结坚硬地动了一下说：“晓霞，你不喜欢我没事，我喜欢你就成。我会把我挣来的一切都给你。”
　　晓霞烦乱地摇着头，“玉生，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我明白！”玉生冲天大喊，“你不就是心中有别人了吗？”
　　“玉生，你能不能声音小点！”
　　“小什么小？我张玉生就是这破锣大嗓门，没什么怕人听到的！”
　　“你要是再这样，我永远都不理你了！”
　　“你什么时候理过我？我张玉生多贱！每天跟个哈巴狗似的围着你转，到了了连个好都捞不上。那个王八蛋一回来，你的心就跑了！”玉生摊开手，作出大方无比的手势。“好了，我退出，你现在就去找你的小白脸，鸳鸯戏水去！”
　　玉生话音未落，晓霞的巴掌就飞过来了，结结实实地打在玉生的左脸颊上，那耳光清脆响亮。
　　门外响起了赵青枝的急切地敲门声：“哎，你们在干什么呢？有话好好说，可不能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