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家(四篇·微小说)
【树上的家】
爸爸妈妈似乎一天不吵上一架,这天就不算完整。而年幼的仔仔每每只是躲在门后,悄悄地抹眼泪。
不知从哪天起,仔仔喜欢上了窗前大树上那个雀巢。喜鹊一家时不时“唧唧喳喳”的欢叫,好不热闹。仔仔心里既好奇又羡慕。
某天,仔仔望着窗外的雀巢问妈妈:“妈妈,为什么喜鹊要把家安在树上啊?”
妈妈:“傻孩子,因为树上安全呀。”
仔仔撅着小嘴还是很迷惑的样子,可他却在心里默默地嘟唸:等我长大了,也要把家安在树上。
某夜,狂风骤起,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仔仔在梦中依稀听得有树枝断裂的声音,还有喜鹊一家凄厉的鸣叫声。
次日一大早,仔仔便急不可待地爬了起来,奔到窗前,发现雀巢已没了踪影。忙探出脑袋朝楼下看去,见树下枯枝烂叶散了一地,小喜鹊们有的仰面朝天,有的四肢伏地,都出奇的安静。而它们的爸妈早已没了去向。
仔仔瞬间便明白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蓦地张开大嘴,嚎啕大哭。
【家,是一盏灯】
因为工作的需要,他不得不远赴他乡,一年也难得回家几次。每次也如匆匆过客,家不知何时竟成了他的旅店。
这样的日子起初新鲜又好玩,与妻子也是往往久别胜新婚的愉悦。然而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面孔,常常让他感觉漫无边际的孤独与寂寞。糟糕的是正值虎狼之年的他,更耐不住漫漫长夜的煎熬。
她,容貌姣好,落落大方,且与他境况一般无二。两人初见便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均已过了婆婆妈妈,欲说还羞的年龄,干柴烈火,一遇即燃。
两人回家的次数更显少了,但不再是仅仅为工作,一个充满诱惑与激情的新家牵绊住了彼此的脚步。只是每次在租房内欢愉之后,他总是有一种淡淡的悲凉与悔意,而且他也能觉察得到她与自己几近相同的心境。然而这种情绪似乎也只是瞬间便闪过,第二天仍旧是满满的难以克制的期待。
一天单位突然宣布要加班至深夜,他竟有些不悦。以往加班是家常便饭,但自从调来这儿,还未加过哪怕一刻钟。他已习惯了不加班的日子,也习惯与她准时回家一起做饭的快乐。他不忍心舍她一人在家,可也不能违背公司的决定,在电话里几乎说了一百个“对不起”。
完成工作已过午夜,恨不得插翅而飞。
当他远远看到房内已是漆黑一片,不知为何,心中竟蓦地一冷。进得门,饭桌上,厨房内干干净净,而卧室里,她,梦正酣。不觉摇头一叹,和衣而眠。
次日晚间忽接到女儿的电话:“爸爸,我跟妈妈都想死您了。您知道吗,您不在家妈妈也老爱亮着灯到很晚。奶奶怕费电,可妈妈说她就是改不了。”
泪水不觉滚滚而落。
【演讲】
他一直想不通,孝敬老娘本是天经地义,人之常情的事,咋还这样兴师动众的鼓捣呢?还有演讲稿,演讲啥呀?咋演啊?白瞎了这一大摞纸。也不知是哪个闲着没事的把俺给卖了,这不是成心给俺找难堪找罪受吗?您看看把俺的脸捯饬得就跟从面瓮里扒出来似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俺自个儿瞅着都慎得慌。不就说话吗,整的跟唱戏一样,电视里那个赵丽蓉说得好,你们就是不让人好好说话。
他是个鳏夫。他是两个高中学生的父亲。然而为了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他硬是没有出去做过一天工,硬是想尽一切办法,咬牙支撑着这个家。孩子懂事,闲暇之余总能为父亲减轻不少负担。日子虽苦倒也安安稳稳,其乐融融。
十年后,两个孩子早已学业有成,相继觅到了称心的工作。十年如一日,老娘依旧被他伺候的舒舒服服,几乎连褥疮都不曾长过。最近,老娘意识渐渐模糊,以至于无法吃饭。他便每天把饭嚼了一勺一勺地喂,演绎着现实版的“乌鸦反哺”。一时间,他“嚼食喂母”的孝举就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一直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为此还要付出这样的“代价”。而且还被评为十大孝子之首,而且还要第一个出场。
捧着厚厚的演讲稿,再瞅瞅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尽管事前早已折腾了很久,可憨厚朴实的他还是一个字也念不出。仅管空调大开,还是止不住汗珠子“噼噼啪啪”地跌碎在手中的演讲稿上。他抬手抹了把脸,甩了甩手,索性把稿子一撂,异常激动地道:“俺觉得不够格,因为俺没能让娘过一天好日子。也没啥动力紧赶着俺这样做,俺只知道家里有娘才像个家。对不起,出来太久了,怕娘有事,俺该走了。”
【回家】
老人已被判了“死刑”。
老人很固执,坚持要回老家度完残生,虽然国外的医疗水平与条件无可比拟。
当双脚踏上祖国土地的刹那,老人便迫不及待的大口吸吮着故乡的空气,如一个贪吃的婴儿。半个多世纪了,从未敢片刻模糊过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今朝终于圆梦,怎能不让人大块朵颐,忘情失态?尽管已是沧海桑田,且满目雾霾沉沉,尘土飞扬,然此刻在老人的感觉中一切都甘甜如饴。只有陌生的熟悉,久违的亲切。
回到自己出生的血地,那个美丽而贫穷的小镇,老人丢掉拐杖,跪伏在地上,捧起一捧泥土,颤巍巍举到口鼻前,闻了又闻,舔了又舔,早已老泪纵横。是的,小镇似乎依旧贫穷如初,变了的是一茬茬坚韧的乡民,没变的是梦中的乡音,还有童年时戏耍的足迹。
终于回到了家乡的怀抱,激动之余老人更觉得有愧,暗下决心要在死神还未到来时为家乡做点什么,做点有利子孙后代的事情。经过一番考察论证,深思熟虑后,他即刻抱着病残之躯开始为改变家乡的教育现状四处奔走。从此,老人一发不可收拾,足迹也不仅仅停留在家乡这块小天地里,遍及周边甚至更远的闭塞乡镇。
老人不遗余力地游说自己的儿女,以及亲朋好友来家乡投资兴业,关注教育。老人的身体力行,毅然决然的态度感动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时间,小镇及周边无论是教育还是经济都泛起了活色,就像山顶的那抹曙光般给人无限期望。
老人在病残之年让贫穷闭塞的大山深处,生长出一个又一个的奇迹,而在他身上,则悄然见证着一个更大的奇迹。曾让那个自诩所有都是尖端的国家判了“死刑”,且随时都有可能被死神带走,然而自从回到家乡,整日奔走于家乡的山水间,老人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死神也似乎望而却步。山绿了又黄,冰融了又封,不觉竟已过去了整整十个年头。十年,不敢说天翻地覆,也足以使小镇旧貌换新颜了。
那天,窗外洁白雪花漫天飞舞,老人也选择了这样一个素净的时刻准备安息了。儿女亲朋围绕在他的床前,垂首听他弥留之际地教诲:“人,终究是要回家的。在家里,死也不再可怕。不管家是什么样子,你都无法拒绝。记住,人,终究是要回家的。”
再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