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时光·绣红(散文)
【一】时光·绣红
似乎用来粗计时间的说法很多,老人们大概喜欢用一袋烟,一壶茶,一炷香计算。日出而作,人们早早出门,要是日过三竿才出门,那一定是个懒人。
对于数字相当不敏感了,我用手指量是估计不出五寸,七寸的精确高度。就是这样的模糊缘自对时空概念的不明。
我便想起了丝丝线线,也让那绣红女们用做了白昼的尺子。想来的春日银昼,被那么一根根丝线牵着,日日渐长。长了一根线的白昼,多了几针繁花叶影。一张素锦,素手钩指,怔怔地与对面的风荷计量着。一针牵出的一线,便量出了花时的绽意,那似乎是生生世世的牵引,每一杵针脚,都来自它的劫数。
或许我只着意于丝帛上渐形的牡丹,而并未留心那样的计量。时光一寸一寸地移,那明暗的变化只有绣女分得清吧。她们沉浸于这样的一寸寸引线中,把那条流经的河也腾绢于丝锦中,你听不到河流拍岸的响动,就像你静静地看着这一寸一寸丰满起来的花瓣,花开起来也无声一样的。
铜壶滴漏﹑沙漏是水滴沙尽,一袋烟,一炷香也让人想得急迫,有似一江春水东流去那般让人纠结。日晷是靠光的投影来计量时间的,这光阴的故事,早已斑驳成攀檐的青砖。
春日添一线,自然秋时便减一线,这美丽的计时的线,总是让人于指尖这么轻捻着。自称的卷帘人,于时光一寸一寸游移中浪得一朝一夕,那帘外的锡白的影,谐音打浑,也如那只攀援的青藤,绸绸密密地于透光的窗格上伸展纠缠。
时光的量度里,这一线的长短如此静心雅韵,宁心于这样的计量中,省却了脚步的丈量,省却了咫尺天涯行色匆匆,而这时光却沉红于这绢书上了,多少暗喜与浅愁,数那一日日的线长线短便是了。
这样美的计量总是承载着无数个女人无数条线的,这丝线的牵连很远了,可牵起经往的那座桥,桥下的水,水中那片莲荷。荷花淡粉,莲子金黄,便有采莲小舟打浆而来。想来那莲花未开时,苦心终自卷,而盛日荷花,便引鱼儿来: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那莲宇蓬蓬,绣女痴痴,一线指环,便是一片莲荷轶事。
还有多少故事经手下一线牵,牵出江南水域,牵出烟雨朦胧,牵出汉宫秋月,牵出红楼一梦,牵出清明上河园……
红尘卷,翻开卷首,便是那一场场大观园繁华似锦,于是那绕指的丝线便日日缠绵日日吟。如何穿起那样的场面,将这一场盛宴醉至淋畅?就一针一针地绣下来了,直绣到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直绣到莲花迎我至,婀娜我自痴。
时光的一线,增了,减了,长了,短了……
【二】葬玉琀蝉
玉石的通灵,让人可含玉而生,也便让人想到含玉而死。
这是一个最让人联想出缠绵的陪葬,温润的玉衔于她的口中。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什物能让人想到用口衔着,似乎那口中之物想代她说些什么。
那句没有声音的话便含在口里了,生时的语言就这样静寞如玉,至于曾赋予的笃定的真实与谎言业已成往。也许生时她有无尽的话想说与你的,而你却似乎错过了机缘。她便衔来这块玉,并把那块玉雕琢成蝉的模样。
我打开这页书时便入眼了这样一件玉琀蝉,那块青色的玉石的润泽一下子就让我怔在那里,似有千年静寞于口的话,如此只化作那块玉石衔于唇齿间。
就葬玉琀蝉于那样一个土穴里,你知道那样一个沉寂的土层的下面有这样如玉的话缄默着,来不及生时让你赶赴一场相约。
女人一生便是一块玉,总有一块玉润之物与她灵犀。她为玉,玉为她,而这玉的模样,只想为你一个人幻化。那玉于一生想寻一个与你相近的机缘,它想千幻万化它的神态,好让你捧它入心,想成为你胸口上的温润。而你竟未将这块玉映入眼眸,你未见得这玉石的容颜。
于是这玉石便缄默于它的原始,没有摩挲成为一处温婉,好让你拿一副圆润的玉镯环上她的手腕。
那玉便沉寂了一生。就这样她默然逝去了,化做了这最后的模样。葬玉琀蝉的声音不知你听到没有,她衔玉的姿态香消玉陨于青石下了,石上便生出艾草葱茏,而这艾草间时有蝉鸣声声。而你,有没有停下你的漫步,你是否俯身聆听那蝉语轻声:
亲爱,如果你想让我做你的一块玉,我愿意如蝉那样破茧重生!
【三】莲荷心境
不知许多人的心境是怎样练就的,比方说朱自清先生,明明是“这几日心里颇不宁静”竟能另辟新径,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与月下塘荷有一番描摹。
那个细细碎碎的煤屑路我也走过了,那是在天光之下,并没走过月色笼罩着那个荷塘。这的确是要一番心境来练的,曲曲弯弯的那个路也就那么窄,塘中荷也并未盛盛炎炎得无懈可击。大概我来得真不是时候,大概真要在那时的月下,那样的塘中,那种田田的叶间。
什么时候这荷塘竟也北迁了,记忆里并没有许多这样的莲荷塘的,倒是水葫芦漫生滋长。那水生植物生命力太强了,强到人们不叫它那个凤眼莲的名字,强到人家看到它生不出一丝爱意。花以为此,亦是花的悲哀,我为这样一种强势的生命而得不到爱而惋惜。
而荷却不同了,生为莲荷,便可自侍清高。莲荷在这塘中生出,沿湖岸比肩的叶便让我爱怜得不行,每次走过,都会想拂手掠过。那阔阔的叶子似乎打着卷未展开腰姿呢,便已婷婷于水间,招来蝶曼舞。
这夏季便是我与这一塘荷的幽会时光,于盛日莹莹的一水间,那些波光粼粼地迷入眼。湖岸柳梢掠影,湖间小荷青青,一只画笔下,三言两语的荷瓣开了,笑意盈盈地点缀着他手中的这张画布。我看得出他的专注,他于那柳间树荫下画着荷,画着他心中的莲爱。
这便也是一种心境了,与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的心境会有所不同,朱先生可以摒弃这几日心中的不宁静,采来月色与这一塘的荷醉饮,而他却是在光线最明亮处,他的目光中的荷没有披上一层薄薄的纱,他试图用写实来暄染这一塘的荷的某枝,他细细地,静静地揣摩了那枝荷的心事,起笔落笔,都是那枝荷。
无论是清华园的那个荷塘池边,亦或是这龙沙湖间的荷花塘下,那荷也这样兀自芬芳着,每每走过了,便会让这墨色田荷落入心间,这是这季节里的赐予,这赐予又点染了心境,让许多淡而无味的日子飞花浸润,于是朱自清先生就蓊蓊郁郁了一荷塘的心情,于是那个写生的男子便青睐于一枝荷的轻吟曼舞。于是我于画外也走过了,见证了这蓬宇日盛,莲荷月盈。
莲子不可得,荷花生水中。犹胜道傍柳,无事荡春风。
这便又是一番莲宇心境,我不是那个采莲人,但水生的荷花的自重我还是读得,她不似道旁的柳那么轻狂放荡,这样的荷很适宜远远地看。今年的荷塘似乎真的不同于去年,我拂手掠过的那叶荷好像不识得了,几经辨认也没识得她是这世的谁。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变的,是那份荷中心境了,于是我看到了朱自清先生树梢上的远山黛影,听到了他眼中月光奏起的梵婀玲的名曲,于是我把写生莲荷的那个男子也写进了我的心境。那么也无妨借用一下苏东坡的荷花媚,来说一说莲荷心境:
霞包霓荷碧,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
重重青盖下,千娇照水,好红红白白。
每怅望,明月清风夜,甚低迷不语,妖邪无力。
终须放,船儿去,倩香深处住,看伊颜色。
——这句,就是这句了,喜欢到骨子里,常常想,这一生,现实中哪有真正懂得女人的男子,那些完美的形象只在故事里。有点哀伤。
绣红,玉蝉,莲荷我读出的是三种极品女子。温润、莹洁而含蓄,可赏却不可亵,更需要人间难得的慧眼相识。时光,能改变一切,可改变不了那些内敛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