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放手了
几个妇女带着我儿,穿梭在屋后林中渐行渐远。我的儿不知我是他的妈妈,却数次回头盘望,走的人泪眼模糊,送的人也泪眼模糊,我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大哭起来……
这是一个梦,这个梦惊醒了我:已经好久没给过儿子温情了。因为他不爱吃饭我对他大吼,因为他恋着电视我大声叱喝他。我命令他不得玩电脑,不得打游戏机,不得爬高处,不得玩水……他把地板弄脏了,我大声喝令他一定要弄干净来。我对于他就像一个令人厌烦的巫婆,以致他也常常表现出了小小的反抗,我们之间时刻充满火药味,不再存有一丝温情。
要知道我们可是母子耶,要知道我的孩子只有七岁耶,一个小屁孩,多大的人呐,就要受到我这样那样的控制。他不但要每天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写这样那样的字,算这样那样的题,还要把大把大把的作业带回来做,并且要受到我这样那样的喝斥、控制,他的快乐在哪里呐?人的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童年,我怎能让他的快乐葬送在我的手里?
想起我小的时候,我的父母没有控制我什么,因而我有机会做个快乐的跳水员:一帮小朋友从桥上跳到水下,在水里尽情地玩耍嬉戏。我也有机会亲密地跟鱼儿接触。记得有一次,我把一张网拦在河上,一大群青鱼儿撞在网上,一片跳跃的鱼肚白,那个欢乐劲儿,我永生难忘。我亦有机会供养几个小鸟,还可以静静地看着鸡在门庭的树下耙树叶,看风吹着它的羽毛翻飞。有时我会漫山遍野地闲逛,目的是采上几朵小花,摘上几个野果,捡上几颗石子,运气好还可以采来几朵蘑菇。有时我会独自一人,带着一个网兜到树林里去捕蝉。太阳朗朗地照着,地上树影斑斑驳驳,我独自一人踏着枯枝败叶,走在古老的林荫树下,那种宁静和古朴味儿,我今生不忘。
最高兴的是放牛,而放牛最高兴的是,收割过后田间轻烟飘渺的时刻,能舒适地躺在田基上。这时你并不是一个儿童,而是一个哲人,一个诗人,一个画家。你会把一切写进心里,画进心里。那一堆堆袅袅升起的轻烟,会使你心漂浮;那飒飒作响,悠悠摆动的树叶会使你神摇曳。那蓝幽幽的天空,那白皑皑的云朵,却把你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遨游。“嘎嘎嘎”,身边追逐的鸭子把你带了回来。你还注意到老黄牛已吃饱了,正瞪着眼睛望你,尔后就慢慢踱起步来;那边的大爷也干完活了,正蹲在田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这边的阿婶亦淋好菜了,正吱悠吱悠地挑着粪桶往回走……这一切太美了,这美足以熏陶我的一生。
我们也有许多与父母相处的温馨时光。记得小时候的一个夜晚,许多叔叔婶婶聚到我家门前的空地来闲谈。我们三三两两地坐到一处去。我和几个小朋友跟我妈妈坐到一条席子上。我央我妈妈给我们讲故事,她便温和地给我们讲起来。她讲她年轻时踩水车的事,讲她有一次嗓子哑了几天,被人冤枉的事,她讲的最得意的一件事,是跟一个男人比赛对撑竹竿,居然撑赢了那个大男人。讲完后,她便教我们唱儿歌。她教我们唱:
“月光妄妄,马骝吊颈,
满姑洗身,跌条汗巾,
蛮佬(谁人)捡到
大嫂捡到,
交奔蛮人(交给谁人),
交奔老陈,
老陈不在家,
交奔猪豭,
猪豭爱走
交奔老狗,
老狗爱死食(贪食),
打其四脚笔直”
又唱:
“火萤虫,飞荣荣,
飞到鸡桎(鸡舍)角,
捡把刀,钝刀头,
磨砺砺,斩黄竹,
竹开花,骑白马,
马到挪(哪)?
马到塘头大路下。
鹅舀水,鸭洗菜,
鸡公喷火,狗踏盖,
阿鹊(喜鹊)上树拗扎柴,
无见只屐,无见只鞋,
囊尼(蜻蜓)·草蜢叫阿崴(哭连连)。
唱着,论者,欢笑着,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多么温馨啊!
那时我们小孩也常常在一起“点牌林”。好几个小朋友排成一排,把小手伸到背后去,在清幽的月色下,点啊,猜啊,想想就觉得开心,哪像现在的小孩,除了守在电视机前还是守在电视机前,一点野趣的欢乐也没有。
我还记得那一年,我已出来工作了,有一个晚上随几个小孩跟我父亲去罩黄鹤。一路人兴奋地走在山野路上,都期待着今晚应该有个收获。刚到一条窄窄的从山窝里劈出来的田洞上,我看到了一个奇观。数不清的萤火虫在禾田上空飞舞,一闪一闪的,就像一团极大的散开的烟花,把这灰暗的禾苗也照亮了。我的心也呈现了从未有过的亮堂。
父亲拿着一个竹罩,轻轻地走进禾田去,我们都屏住了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吵醒睡熟的黄鹤。只见父亲一竹罩罩下去,罩下就噼噼啪啪作响,罩到了!在场的人都激动万分……
正是父母对我的温厚和放手,才有了我其乐无穷的童年。如今怎么样?我能给孩子这样的童年吗?我能让他得到永生难忘的快乐吗?我想我再也不能剥夺他的自由了。这不但于他的生命或于我的希冀都应该如此。纵观那么多有出息的人,他们的父母谈教育经验时,都说是放手,让生命之翅自由翱翔。记住,孩子虽是“我的”,但我也不能对他进行百般控制,要知道他首先是一个生命,是一个不应受任何干扰的生命。该放手了,放手让我的雄鹰去搏击长空,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