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审判，我成被告】
　　
　　 我试图修建一所房子，白色的，很大的房子
　　 带腥的鸟，无声无息
　　 天色落下来，落在我的屋顶
　　 炉火燃尽的这段日子
　　 我承认我用柴火养家，诗歌
　　 一茬一茬，杯子里的静物
　　 我的笑容，抑或梦里趔趄
　　
　　 我的牛，羊，两只狗
　　 一公一母，以及一些生灵
　　 两眼朦胧
　　 死亡时嘴角的甜蜜，脂肪
　　 承受寂寞的压榨
　　 沉默的缓时，微笑
　　 一个人内心的岁末
　　 田野上竖起衣领的冰草
　　 西北风摸黑时留下的镣铐
　　 我自始至终勉强打扮自己，佯装幸福
　　 给时节看看我是多么坚强
　　
　　 一棵树，种在我的心里
　　 没有笑容的人
　　 我瞻前顾后，婚姻开花
　　 错过开花季节
　　 爱情凋谢，明里暗里
　　 黑夜被一支烟蒂叮肿
　　 雪在水渍状的漩涡里腐烂，年龄
　　 血斑斑的骨头无辜脱臼
　　 黑夜里，让亲人当成柴烧
　　 冷不防，亲情骨折
　　 我成为把寒冷温暖了的被告
　　 我一生积蓄的良心和诚实
　　 雪曦持枪，西风抄家
　　 诗稿，无据查考的不明财产
　　 唯一没被带走
　　
　　 【平安夜，打量亲情来坐坐】
　　
　　 我没准备好丰盛的饭菜
　　 今夜，我囊中羞涩
　　 外面好冷
　　 我想，明天的梨花将会一树一树开
　　 全世界的白，睡得好香
　　 满树的花，因为爱
　　 一朵一朵的老去
　　
　　 其实，像我这么个年龄的人了
　　 笑也不再拘谨
　　 妻子和儿子，我生命的一半
　　 夜里，我不想吵醒他们
　　 汉语词典的字，被我
　　 掐的呲牙，藏得很深
　　 我趴在黑夜的腹下
　　 灯罩的小嘴
　　 吮吸着我的小屋的温暖
　　
　　 我的诗歌，村子里起得最早的庄稼
　　 欠收几成也没人看见
　　 就连我的邻居，他们只知道
　　 我的承包地里的草
　　 比他们地里的长得高
　　
　　 我常常梦想着我的兄弟姐妹
　　 就像从树上掉下来的果子
　　 能滚到一起
　　 就算相互碰掉些皮，毕竟
　　 我们是一个树上的
　　 我的嫂子们就不这样想，有时
　　 她们在我和兄弟的路上
　　 放个石头，走路
　　 我得避着
　　
　　 今晚，平安夜。我在输着液体
　　 血压和我，都是一米七的个头
　　 我想了许多，想到了一身的不是
　　 包括我十二岁就过世的母亲
　　 遗传了我这些病恙
　　
　　 电视里播着获过“华表奖”和“金鸡奖”的大片《暖春》
　　 妻子一边看着电视，一边
　　 盯着输液瓶里的液体
　　 她的泪，比我的液体
　　 滴的还快
　　
　　 我也扭过了头
　　 泪花中，我又看见了墙上
　　 父亲的遗像
　　 想起了两年前过世的父亲
　　
　　 胡子上的冰碴
　　 扎得我好痛
　　
　　 【春天，土地把贞洁给了我】
　　
　　 风，向草丛逃窜，一个帝国方向
　　 一个暖脚的地方，我掩藏好自己。
　　 远的无边无际的田地，我的牛羊无处躲避
　　 日子弯弯曲曲，而我
　　 行色匆匆
　　
　　 我是一缕光芒，羞羞答答
　　 众人面前我学会乖巧
　　 对着土地找不出直
　　 在土地里，我
　　 努力有傲气，也有弯曲。
　　 任性和乖戾，一种膘份
　　
　　 河西向西，我的脊背
　　 一洼沼泽地
　　 一个女人的土地
　　 有春天，却没季节的方向
　　
　　 羊不来，牛不来
　　 雨说来就来
　　 说是空闲，一个巨大的熔炉
　　 大地的碎火，我的
　　 童年。初恋。爱情
　　 一只老牛的犄角，一根羔羊的肋骨
　　 大地深处，与我
　　 面目狰狞
　　
　　 我的灵魂剪碎，我的
　　 白天在昼夜走失。诚实的春天
　　 一只蝴蝶飞来
　　 我的黑房子里，我的诗句，
　　 冬天取暖的炉火
　　 我的身体之外
　　 汗，蛹一样植入大地
　　 一棵树的年轮过来，记着
　　 风里像小草一样
　　 我会鞠躬，再鞠躬
　　
　　 可以听见青草，田埂，天空
　　 舔食露珠的声音
　　 我满脑子空白，手掌挤满蚂蚁
　　 沉重的触角
　　 一粒麦子的肺腑，为之打开
　　 我的土地，向我扑来
　　 把一生的贞洁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