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流年】讲话(散文外一篇)

编辑推荐 【流年】讲话(散文外一篇)


作者:张国太 秀才,1139.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77发表时间:2013-12-23 20:23:09

我想我们这一生都在收藏话语。
   我们经历过无数次的谈话,有意无意的攀谈,若有若无的寒暄和客套的问候,别有用心的交谈或随意的对话,依依惜别地话别,从口及耳,从开口始到闭口终结,心不设防,暗藏机锋,若有所指,毫无趣味,一句句词语飘过,一场场谈话经过,在心底沉积下来。有过深情的叮咛,恶意的嘲讽,善良的劝诫,暗藏的中伤,真切的忠告,剧烈的咆哮,无聊的应付,殷勤的献媚,窃窃的私语。也有过石沉大海般没有回音的努力,漫无边际的自言自语,掩饰真相的诡辩,目空一切颐指气使的演讲,偶然的稍纵即逝的搭讪。声带鼓动,空气颤动,耳膜振动,心思调动,时间被搭载,字词被赋予含义,动作、眼神、语调、脸色被蒙上表情。
   轻飘飘的、沉甸甸的、急哄哄的、慢悠悠的、冷冰冰的、干巴巴的、血淋淋的、赤裸裸的,词语暴露真相或掩藏内心。总有一些迹象昭示改变,如落叶飘零水面,几乎不起一丝涟漪;或如微风拂过,宁静的湖面有细细的波纹缓缓荡开。再到石子投水,破开表面的沉静直抵深处,有裂缝瞬间产生微波涌动。终于有无形的巨手掀起滔天巨浪,想颠覆一切,持久难以平息。湖水经历一切并收藏一切,不变应万变,直到有一天衰竭枯干。我们构筑心湖,湖底沉积了许许多多。
   泛舟湖面,我们还看不到湖底已有许多收藏,而风雨雪霜、日升月落仍在不时到达,而落叶沉石总要来汇聚,而要来的、会来的、不该来的、应该来的从来不被拒绝。
   许多时候,我作为接受者存在,虔诚、专注、认真,或散漫、冷淡、排斥。凝神倾听,听得到话语背后的深切情意和饱含的热情,透过飘浮的言辞,一条思想的大河在人世间流淌,波光粼粼,波纹层层。漫不经心,心不在焉,很容易就错过了什么东西,词语支离破碎,意识已不连贯,仿佛坐着火车,沿途的风景鼓荡而过,山岗、村落、树木和河流,扑面而来又呼啸而去,待要捕捉时,已是一片模糊。当我用荆棘筑起篱笆,仅有风和光能透过来。如果用泥石垒起土墙,用塞子塞紧瓶口,那么,我将把一切隔断。坚守阵地与奋力抢攻在持续,合起的蚌壳保护着脆弱的躯体。对了,有时我们试着支起渔网,扎马步,躬腰身,从浩荡的水里捕捞值得留存的新鲜鱼虾蟹蚌,抛掉并不诱人的小鱼小虾和被认为是砖片瓦砾的东西,淅沥沥的水,在网被提起的时候,早就已经流逝,如同流逝的时间,未能召回,也无用召回。
   存在是相对的存在,施者与受者难以分辨。偶然的、有预谋的、受到操纵的、被拒绝的,都要产生。我对着一丛小草讲话,我说,你在秋霜里蛰伏,你的根还会在吗?我想知道它们瘦弱的身躯里隐藏了多少巨大的热情。小草急匆匆的,细细的叶子发出阵阵噌响,算是回答。我跟河水有过交谈,我辨别出来,它流动的轻重急缓透露出变幻万千的心态,它用不分昼夜的奔流向我传递一种不倔的信念,我听出了它的声音。我呼唤晚霞中仍在菜园里逡巡的鸡们,它们还沉迷于自得的境况,不理不睬,对于并不熟悉的我的声音,它们爱理不理,而如果是奶奶在喊,会招来一阵热切的回应,这样的结果可以预料,这样的结果令人失落又想极力改变。我冲着树梢的麻雀发出愤怒的抗议,声音的巨浪推动空气的涌流,但它们是潮汐中的礁石,岿然不动,谁与谁都是一样的,靠嘶吼和恐吓换不来平等的交流,虚假的承受不如明显的拒绝,我的叫唤和它们的吱喳没有相同意味,却搅混起来。当我对着一束月光喃喃自语,月光像睿智的先哲,用千万年以来持续不断的柔和,轻轻抚慰。我在月光里想起白日里一头被捆扎四蹄的猪,它将在屠刀下肢体分裂血肉分离,我想对它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处在这样命运下的生灵,说什么话,都是虚假的。我逗弄呀呀学语的孩童,他呵呵乐了或哇哇哭了,我慌不迭地说着话,想平息他的情绪,可他毫不理会,他的话还没有明确的意指,但他调动起自己的表情和神态,让我明白。而我跟一位老者对话,他嗫嚅着,感叹着时光流转韶华易逝,话语里止不住对往昔的追忆,我的话在他的耳里,只是拂过湖面的微风,或一条浅薄的溪水,无论是什么,摆在时间的面前,都是渺小和微不足道的。我问正在赶路的人,“你怎么不停下来歇歇?”他叹息着:“来不及呀。”或者,他听从了我的话,稍稍停下脚步,跟我说几句话。又或者,他继续埋头赶路,不顾一切。还有的时候,我呼喊、哭泣、嘶叫、咒骂,没有生命的躯体没有回应,所有的话语飞逝,再多的心思枉费,抛出去的语言像一个皮球被墙壁弹回,但一切遥不可及。这一生或前半生,我说过很多话,对一个人、一群人,对一头牛、一群鸡,对一条河、一片白云、一丛野草、一群蚂蚁……说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曾对着群山呼喊,回音显得如此真实,悠远、苍茫、宏大,我却知道,那不可能是真的,那是上帝的手随意的揉捏。
   诗以言志。口诛笔伐。拒绝的神态。扬起手作了个手势。舞蹈的语言。声音通过话筒远远地传播开来。电话那端,传来了阵阵话音。一封信到了手里,仿佛可以看见,写信人的神情和心思。……那么多的时候,讲话不是单纯的,有所依赖,有所凭借,有所遮掩,有所做作。口若悬河与木讷寡言相对,言不由衷和辞不达意相似,指桑骂槐类似于杀鸡儆猴,直抒胸臆同云山雾罩起了纷争……可无论是什么,所有这一切都在沉积,在人的心湖里沉积,有时回响,有时沉寂多时突然再次响起,有时被层层积压无法再次提起,有时,融合、发酵、嬗变,与原意已经南辕北辙。
   陌生人对我说过,熟悉的人跟我讲过,老人小孩男男女女向我表达过,已逝者的话语犹在耳侧,谦卑的人、高高在上的人和神灵,也许都曾相互谈起。一句半句话,一段故事,一番经历,一个梦想,一种安排,一幕场景……总在心底某个角落盘踞,有自己的位置,充实我人生的行囊。而我说过的,有的如洇水的画作模糊一团,有的留着深刻烙印在反复提醒自己,有的仅剩淡淡痕迹似有若无,有的早已了无踪影。而在别人那里,他们,又会怎么容纳、收藏、抛弃?我不得而知。我在叮咛、嘱咐中上路,在挽留、话别中离开,总有话音绕耳,总有语言跟不上急切的脚步。
  
   声音
   办公桌上的电脑,有些年月了,六年、或者七年?这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许多事发生过,又消失掉。如同声音,响过又消失。电脑的屏幕,有过文字和图片,闪一闪,缩到不知名的角落,也许从此再也不见,也许有技术和手段,得以还原。而电脑也在岁月的河流里渡过,被洗刷,被冲击,渐渐老化,主机从原来细微的运转声,渐渐放大,终于开始发出阵阵嗡鸣,持续而固执,越来越响。仿佛岁月里的物质,在每一个物件上累积,终至不堪重负地发出呻吟。
   也许,声音就是这么一回事,它早就产生,却藏在那里,蛰伏、隐匿、窥伺,择机出击,只等一个诱导,一个启发,积累、蓄势、酝酿、寻找,直到喷薄而出。如同埋入缸罐的腌菜,在悄悄地发酵和沉淀,有一天启起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便浸润了空气。也像初升的太阳,我们看到它霞光万道,可我们并没有洞悉,它怎么一路攀爬升起。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好像充气的气球,起初不动声色,直到临界,是的,临界,再加一缕气,它便会炸响。
   当窗外雨下,雨势从缓到急,雨点敲打在山岗、树林、地面、建筑,或者落在了小虫、小草和车辆上,声音嘈杂杂地传来,掩盖住了电脑主机的声音。在声音构建的巨大幕帘里,细微的声音被包围,被拦截,被控制,被整合,被消灭。
   但事实上,细微的声音一直都在,巨大的声音无法彻底收买,没能真正掌控。
   而声音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需要每一个个体的参与,共同构筑更加恢宏的调子。似乎可以想像,一片海,容纳四面八方的水,然后显示其博大、兼容、宽阔。但每一滴水,都被同化,都要同化另外的水。一个菜市场,吆喝声、还价声、走动声、砍斫声、小动物哀鸣声、孩童的哭闹声、突然爆发的吵叫声、场外车辆挪动也挤进来的声音,或者还有风经过的声音,或高或低或轻柔或笨拙,全掺和起来,揉成一团,包裹了人和物。无法想像,当我们失去这尘世间一切声响,是否会阵阵恐慌。无论再静寂的夜,也有细微的声音陪伴,让人心生安宁。
   想起戏台(为什么还是戏台?),锣鼓声、二胡声、唱腔、人群的喝彩或嘘声,人群外,还会传来放铳的声音和鞭炮的炸响,交织成一个多么阔大的声响,一条挨饿的狗四处觅食,可怜的喊叫,想要加入其中,可惜被过滤了,没人听到。只有高亢的唱声,突破重围,急切地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总有一个特别的声音,要主导这所有的构成。主导,并非凌驾一切,它的出现和成长,必须有别的什么,来支撑和配衬。如果是孤零零的一朵花,红的、紫的、白的、黄的,再鲜艳再孤傲,缺少绿叶的扶持,便将是清冷和突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还在雨声的包围里捕捉其它模糊的动静,有一个执拗的声音渐露狰狞,原来,雨声渐歇,而主机的声响再次显露。它并没有被消灭,被同化,它保持着自己的步调,不急不缓地在那里。潮水退去,岛屿浮现。固守的结果,是事物原初的形态,没有在外力和时间的影响下,发生改变。彻底的改变是有的,比如,切断电源,离开原地,用更大的声音包容它,那将是另一回事。就像是一声响雷,在乱糟糟的雨声里出现,便以它巨大的暴力撕裂一个口子,短暂地霸占了天地。但它没能破坏别的声音,也没能助长别的声音。每一个声音到达的地方,都试图包容兼蓄,博收广纳。可事情总有例外,有时,我们需要用规则、用秩序、用不知名的威压,控制别的声音。比如,在会议室里,必须只能有一个声音,台上的人在说,按照规定,别的人就该屏声息气,不得发出异响,否则便是无视规则,无视他人,必将引来声讨、指责或批评。但一只茶杯不会顾及这些,它径自掉落地板,用碎裂的响声破坏现场的规则。一只灰蒙蒙的小鸟停栖窗外的树枝上,蓦然“呱”地一声大叫,振翅飞走,鸟影已远,而叫声尚在,还有看不见的骚动,被扔进安静的会议室。有人在低声嘀咕,有人在心里谴责会议的冗长和枯燥,这些也是没有办法控制的部分。但有一个宣布,“散会”,可以解决这所有的难题。应该还有别的场合,不是主流的声音总被拒绝、被斩决、被鄙视,比如,音乐厅。比如,一场寿宴。比如,在需要相对安静的病房,除了被允许用呻吟和叫喊缓解身体的疼痛,医院拒绝大声喧哗。
   那么,声音就是这样的一种形式了?参与、聆听、包容、拒绝?它一定会有别的表现形式,“无声胜有声”,在四目相对时,眼神可以泄露心底的秘密,传达彼此的声音,这是一种。写成文字,让方正或潦草的字表达要说的意思。更简单的,用勾和叉画在选票上,发出属于个人的声音。所以,声音的产生和传达,总会有载体。
   某一个夜里,阒寂的夜,一条莽撞的狗突然汪汪汪地叫个不停,或者,一只发情的猫凄厉地长嘶,一道不着调的歌声执拗地唱个不停,没有附和,没有映衬,更显得其霸绝和突兀,在无限巨大的静寂背景里,显得毫无生命和温度。想来令人恐慌。
  

共 4323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两则起于物而归于理的物语哲话。【讲话】讲话,是生命交流的一种主要方式。作者以新颖的视角,生发对于这一讲话现象的思考与辩证理解。整饬的短句,跳跃的哲理,相遇于作者的笔端。话音绕耳,收藏话语,构筑心湖,每每都是语言一统世界。但,无论是什么,摆在时间的面前,都是渺小和微不足道的。于是,“我”在叮咛、嘱咐中上路,在挽留、话别中离开……【声音】由近及远,由具象到虚幻,阐释声音的特点,存在形式,产生和传达……个体的参与,让纷杂的声音共筑恢宏的调子,以存现自己。故,声音的存在,细微抑或巨大,谁也无法真正掌控,而声音的产生和传达,总会有某种载体。生活的感悟,精彩的散思,佳作,推荐共赏。【编辑:芦汀宿雁】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3-12-23 20:24:49
  又见作家新作,仰视并学习中。
   普通物事,在作家的视野里,成就了别样的风采和神韵。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