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班张倩挨打了，为她接住老师愤怒的是她的右手。
　　 下午语文课前，我刚走到教室门口，有同学就围上来说张倩挨打了，手痛得很，哭得中午饭都没有吃。我问：“挨谁的打？为什么挨打？”同学们这样描述：上午第四节，英语老师让大家默写英语单词，张倩错两个被打的。“是用什么打的？怎样个打法？”我追问（这些追问方式也是我了解班情的一惯问法）。“用笤帚把（竹棍）打的，打的时候手必须放在桌子上，错一个单词3棍。”“打的时候用力程度？”“她打的狠，我们都怕极了。”这是班长的声音。“老狠老狠呀！”臧紫宁言语中含着半分调侃，半分怯意，还闭了牙齿倒吸凉气。
　　 我看了看讲台上的那根“惹祸”的教鞭，这教鞭从新学年开始到上个星期我都没有用过。直到前天晚上，有四学生躲进了校外的寝室不来上辅导，而且被其他同学告发他们下午来校后上了网吧。当时我气极了，亲自到校外去“请”。等他们在讲台上站稳，我顺手拿起了这根教鞭，因为克制我没有直接打他们。我先在地上用力抽打，把它的一端摔劈裂，因为以前打学生时我对自己做过这样的实验：这根和细擀面杖差不多粗细的竹棍，如果用力会打伤骨头，那将是钻心的痛。若是劈裂来打，痛在皮肉，不易伤入骨头，当然皮肉的痛也是一种剧烈的。我还为自己立下规定：打学生时先打自己，因为这样才能知道出手的力道。在自己的左手掌狠狠抽打两下后，做为警示，我把棍子象征性地，几手是放到他们每个人手上两次。我更深的含义是向班里不守规的学生传递要对他们“打”的信息。昨天早上，有两个孩子没完成作业，我又拿起了教鞭，在抽了自己两下后，我用同样的力道打向这两个孩子。但今天才星期二，教鞭竟“出事”了。
　　 我走向张倩，带着关爱、怜悯与欠意的眼神示意她伸出挨打的手，她含着泪把右手伸到桌前。这只手半握半伸，我分明看到了颤抖，看到了它的疼痛而不敢伸开的瑟缩，看到了那鲜红的手掌下方是青肿的痕迹。我不由得伸手抚了过去，可是手刚触到它，它就触电似的猛收回去。“疼”她只说了一个字。此时我只有凝重的同情，在我的心里久违的呼声再次清晰：在教育的天良上难道就不能没有“打”的污渍！我关切地问：“打了几下？”“记不清，有十多下。”她回答。我也是想淡化这凝重的氛围道：“不是说一个单词3棍吗？两个六棍就行了，怎么会不按规则办事呢？”“英语老师一气起来就没有规则了。”班长在一旁道。我无言。
　　 在孩子们默默地注视里，我神情庄重，走到讲台上，拿起了教鞭丢进了垃圾桶里。多少次我站在新学年的起点对着新的面孔说：“孩子们，当老师的语言对你们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时，我就会扬起手中的巴掌。”可是当我扬起“巴掌”时，真的很少想过：除了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难道只有打就能解决一切的问题？打似乎是老师最利害的杀手锏，也似乎只有这种杀手锏可以让一时的怒气消去，但却在孩子们的心中投上了教育是可以被打的鲜活烙印。在我的班里，现在的一百零三个学生当中，已经有多少颗心灵走向封闭，有多少目光已经不再灵性的闪烁，又有多少嘴巴三缄其口，沉默中走向与老师、学校分离的边缘。我不能再用打这样无情利器。
　　 在分数还一统教育，在尚未真正素质教育的大环境下，在功利驱使中，站直了看教育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勇气。我不具备这些，但我也深深地知道：打是教育最应该剔除的垃圾，打是毁人心灵的恶魔，打是教育失败的根源。打学生，本身就意味着放弃美好的教育，在教育的天良涂上污浊。小的说来，这是无奈的责罚手段，是让学生在挨打中接受自己的教育；大的来讲，是压制与胁迫，是一种丢弃了人性的摧残。所以我们的教育法规不得不将打例入法律的禁区。然而现实却不这样，“只要不打出事”、“只要家长不告发”、“只要不让上级揪住”，打是最有效的教育。这是怎样的逻辑？为了分数，为了用成绩给自己显赫一时创造荣誉，为了迎和上级的肯定进称进级，打这样的潜规在学校里心照不宣地进行着，独有暗流涌动的“魅力”。更可怕是这已经成为许多老师习以为常的教育方式，恪守好成绩的“定律”，这种固化的意识也是教育改革的最大阻力。
　　 从教十六年来，对于打学生的情景我历历在目。一九九八年，当我踏进学校的第一天，就见到一排孩子站在讲台上，一个个伸出手掌挨打的情景，但我不相信那就是教育。随着教龄的增长，打学生也被我接受、沿用。但每次打时发泄愤怒、杀一儆百的自我安慰，还远不及内心的不安与自责。这是因为在自己的教理念里，对打有一种潜在的意识：打是老师最无能的表现。每次打完学生，我都会认为自己做了无能的事，骚动与不安：害怕被究责、打后的自责、良心的谴责，复杂、矛盾、纠结，我思索我郁闷，我要寻找突围的放向，寻找自己心灵上的曙光……为此我在伤痛中成长，读《做一个幸福的教师》，读《今天怎样做教师》，读《教育也可以很美》……心灵得到滋润，原来教育只要低头倾心关注关爱学生，就会是一片美好的天地。我拿起教鞭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也写下了自己的《做一个幸福的老师》，拥有了自己教育的理念：让欣赏改变成长，让教育可以改变。虽然自己在教育的站台上越来越能自律、有修行，但打的念头还会时不时地出现，如今再次面对学生挨打，再次在从教的灵魂最深处清醒：
　　 在教育的天良上，不应该有打这个痛楚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