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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黑暗的回声(短篇小说)


作者:沈念 秀才,2706.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32发表时间:2013-12-26 15:58:38


   两列火车停在并列的铁轨上,它们可能是到达了一个小站,或者是前方出了事故,两列车厢的人们互相能看见对方。稍作停留后,或者是停了够长的时间,火车启动了,一列往南,一列向北,继续它的行程,就在“哐啷”的一刻,你和他(她)互相认出了。也许是长久没见面的熟人,或者一对曾经热恋后来分手的恋人,但连你们“哎”的招呼还没喊出,火车飞速地前进,你们只看到了车厢红白相间的外壳。这是不是有些遗憾呢?这或许能加深你对这次旅行的记忆。若是在电梯上发生此类情况,像我和小伍那次的相遇,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一个人独居在这座城市里,有一天在本市最大的惠尔超市里,我乘电梯上二楼去,另一个人乘电梯下来,我们擦肩而过,我们互相望见了对方并认出了对方。不用我多赘舌,他就是小伍。他赶紧又从入口进来,奔到电梯这边,三步两步跨上来,站在我面前,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和小伍虽说仅仅是初中两年的同学,毕业后高中没考上,他转走了,再也没有过音讯。但那两年里我们不仅是同桌,还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论相貌,我们没多大改变,只是形体上他胖了,我瘦了。我们都对这次见面感到意外,都说“太有缘了”。后来我跟小伍聚过几次,吃过几次饭后,他把小柏带到我面前,介绍。我注意到在我们两人的名字前都加上“某某时期最好的朋友”。小柏就是小伍这样介绍我认识的。后来我和小伍小柏聚会频频,一起吃饭、喝酒、谈女人,他们成了这座城市里我最好的朋友。小柏今年26岁,和我同年。
   在和小伍重会以前,我一直躲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充当一个名副其实的码字工。我构思过许多故事,虽然多数还只是在脑海中,未能形成文字,但我仍然饶有兴致地日复一日地构思着。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一位来自省城的民间诗人,在他的提示下,我最终抛弃了拙劣的虚构手法。这位诗人的诗作我经常读到,他的名气仅在知晓他的这个圈子里,绝没有死去的海子、骆一禾、戈麦,也没有活着的于坚、翟永明、欧阳江河在出版界那么有名,被广大读者诵读着,他完全是一个人的诗歌写作者。我说的这个“圈”也许和现在反复强调的“民间”不谋而合吧。当然凭我现在的资历是不大可能跟他挨上边的,事情很偶然,那是一个黄昏,我被本市诗歌协会秘书长找去,准备修改我那首在即将召开的本市诗歌节上朗诵的《天下有情人》。这首诗我写了三四年了,没有发表,但广为本市诗歌爱好者传诵。这与年轻有为的秘书长关系密切,是他把我的诗歌拿出来在大会小会上讲,这样才让我在竞争激烈的本市文学圈里找了一个立锥之地。秘书长把我叫到一边,悄声地说,给你介绍位人。然后他把我领到一个黑瘦的四十岁上下的男人面前,我一下子震住了,这就是我喜欢的那个诗人。我见过他的照片,照片上人的皮肤有些偏白。我给他介绍自己:我叫蓝革新。说话时声音居然有些抖动,后来我真恨自己没用。幸好当时秘书长补充说,×老师,这就是蓝革新,自由写作者,以前写诗,《天下有情人》的作者。我看到了民间诗人脸上浮现出友好的微笑,先望着我,又转过头对秘书长说,你提到过他。
   那天晚上我和这位民间诗人聊得很尽兴,我们谈了很多写作及与写作有关的东西,我还洋洋得意地告诉他我在哪上面发表过小说,现在计划写更多的小说。他说话时的气质令我陶醉,恕我不说出他的名字,这也是他的意思。他再三叮嘱,以后写任何有关今晚谈话的文字时,尽量不要写出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和我的诗歌在一起的。聊到十二点多,本来有玩通宵的想法,但秘书长考虑到明天诗人还要赶早回省城,分手时,他说,小蓝(这个称呼让我感到了诗人的平易近人,从而在心中的地位更加巩固),你的小说我也读过一两个,我以为你以后应该更多地关注你身边真实的生活。
   后半夜我一直激动不已。我感谢诗人,感谢秘书长给的机会,我似乎看到了前途无限光明灿烂。这次意想不到的遭遇能够载入我生命的史册,能给我的文字写作带来奇迹,我坚定地相信。
   关注真实的生活。那个晚上的后半夜,我就躺在床上思考着这七个字,太厉害了,伟大的民间诗人,请允许我这般地称呼你,你一语道破了我写作时的困惑的纠缠,一下子把我推进了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事隔几年后的一个上午,我对自己说,怎么醒的越来越早。虽然现在是十一点了,但我的早晨是从下午开始的。我的生物钟被一件与寻找有关的事情所连接着,在后面我会给你讲一讲。我拨了个朋友小柏的传呼,因为这件事跟他有关,没有他就没有这后面的一切。嘀嘀两声,然后等待。
   我点了一根烟,靠在床头。蓝色的窗帘布外隐隐地透着光,天气预报说天气将一扫阴霾,云开雨尽。我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那本《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作者是海德格尔,一个古怪的老头,纳粹分子,又狂热地献身于文学艺术,并且不断写出一本本流传于世的著作。我最早读他的《人,诗意地栖居》,就迷上他了。几个搞文学的朋友谈到他,都会说,海老鬼,太海了。就在这个时刻,在我看到海德格尔的作品时,我内心溢出一股忧伤,长久以来我的生活没有了阅读,我感到青春就像一棵即将枯萎的草,或者是一场悄然进行的瘟疫。我发觉自己堕落了。是为了小柏吗?小柏和我初次见面之后,我心里认下了这个朋友。他说话很注意分寸,讲义气,大方。小伍说他有钱,我也从没问过他,倒是在许多场合下都是小柏抢着买单,却从不显出摆阔的样子。有时他很能跟我谈到一块儿,与艺术相关尤其是音乐并且是摇滚音乐的话题在我俩呆一起时成为讨论的焦点。他和我共同地喜欢崔健,虽然崔健老了,有的做法不令人满意,但在我们心目中崔健的地位是无人能取代的。有这一点我觉得作为朋友已是足够了。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手机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不用接,是小柏回的。我没有去接,似乎有意要急小柏,看谁厉害。十几秒后,手机尖锐的响声突然使我莫名地产生一种恐惧。我迅速地揿下绿色的接听键,里面是“嘟嘟嘟”的声音,电话挂了。我无奈地拨过去,说,昨晚你去哪了?你过来吧!
   就在这一瞬间,我萌发了把小柏的故事写下来的念头,其实充其量只是一份记录。我要记下他们,我似乎看到了它的完成,大家读过之后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蓝革新,你他妈真行呀,我好久没读过小说了,不,是没读过你写得这么好的小说了。我这时是笑还是沉默,或者对他们说,这不是小说,是我朋友小柏身上发生过的,这完全是真实的。我说这些他们会相信吗?如果真是如此,我觉得这简直是一幕讽刺剧。但我控制不了想说的欲望,先从我们要找的人说起吧。
  
   二
   是的,我要说的这个人叫梅花。就是小柏和我还有我们的一些朋友全力寻找的人。梅花,你认识吗?她是个非常漂亮、时尚的女孩,不过我不会喜欢她,因为她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了。最后我们找到她,她一声不吭地走了,把我们丢在这个世界。她曾经说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等待我们的到来,她会买好最棒的小话剧场的节目门票,她会带我们去听最美妙的新音乐,真正的天籁之声。梅花喜欢用“天籁之声”形容她喜欢的音乐,不过我说再多,梅花都走了,桌子上的茶早就凉了。
   和梅花第一次见面是在“大西北”酒巴里。“大西北”的一切都潜藏于这座城市的地平线以下。那天,她是小柏带来的,我感觉到小柏正在泡她,后来证明我的感觉是对的。我坐在大西北一楼半的夹层里,远远地看见小柏被一个女孩挽着手走下楼梯,穿过大厅,又从铁梯爬上来。
   我的手在半空中挥了一下,小柏看到了我。他的手回应似地举了起来。
   当时夹层的光很暗,只有桌子上燃着的蜡烛跳动着一点红光。
   小柏把身边的女孩介绍说,这是梅花。
   这是蓝革新。
   我朝梅花笑了一下,又将头稍稍往下一点。当时我觉得她名字的有趣,但我没有问。她的声音很清脆,你好。真像画眉,我后来耳边经常浮现她的声音,就是简单的“你好”两字。那个晚上接下去的时间,我就听大西北的固定乐队的演唱,有时也被小柏喊上说几句话。梅花跟小柏下跳子棋,点了两支蜡烛,也还看不太清楚。小柏连输了几盘之后,就去给梅花点了首歌,是迪克牛仔唱的《三万英尺》。后来为了这首歌,我和小柏发生了一场争执。那时我们都喝了点酒,梅花不在场。我说,那晚你给人家梅花点的是首啥歌?
   梅花是你叫的吗?
   不是你介绍时说的,这是梅花,酸溜溜地。
   是,噢,不是,你不能叫,你以前的叫梅花,现在她叫梅花。
   我说你喝多了,那是过去的事别提好了,你说你点的什么歌?
   我怎么还记得,让我想想,好像是《三万英尺》。是不是?
   你应该点首崔健的《花房姑娘》,或者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张楚的。嗒嗒嗒……嗒嗒……嗒,我不敢抬头望着你,噢噢,姑娘。我哼了几句,立马被小柏打断了。
   你不知道梅花就喜欢距离远,距离产生美。算了,不跟你争,崔健是你爷。跟你说句实在话,梅花是很棒的。
   我问,哪里棒,哪里很棒?
   小柏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来,看了看时间,行了,我要去接梅花了,下次再联系吧。
   那天晚上在大西北梅花穿的什么衣服,我已经记不清了。当时外面下雨,天气很冷,她肯定不是穿着淡薄,色彩和式样也不是什么鲜艳的,况且我们坐的夹层光线太暗。但我感受到梅花的条子很好,匀称得好,丰满。小柏去洗手间,然后去吧台点歌的时间里,梅花和我有过短暂的交谈。她问我:
   听说你是写诗的。你的职业就是写诗吗?
   我猜是小柏说的,小柏喜欢在别人面前说我是搞文学的,开始我有些意见,后来就随他了。我的职业不好说,曾经有过职业,后来辞职了,有些复杂,不好说。就笑了一下,说,是诗写我,弄得好玩点儿。
   下次我可要读读你的诗,不过现在的诗都看不懂。我喜欢读爱情诗。
   我说,是吗?现在有时间读诗的人很少。你做什么职业的?
   梅花“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很开心,我不明白我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梅花说,我讲个笑话给你听。有一个乡下农民进城看闺女,她闺女在城里不学好,是做鸡的。农民问:“闺女,你是做啥职业呀?”闺女不知咋说,就答了句:“我是做(坐)台职业的。”
   梅花模仿的语气挺有意思,把我也逗笑了。小柏正巧这时回来了,他说你们在笑什么,挺投机的。
   梅花说,没什么。小柏说好啊,你不说。然后就俯身下去,在梅花的脸上唔了几下。梅花半推半就的,我把脸扭向了另一边。
   一分钟后,我们开始听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小柏很动情地跟着哼唱,梅花就撑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柏。杯子里的蜡烛快烧没了,我们都没有叫服务小姐。那晚坐到了十二点,我对小柏说,我们走吧。
   小柏有些恋恋不舍,说,你反正明天不上班。
   我说明天你还要上班,要不,我先走,你们再坐会儿。
   梅花在一旁推了小柏一下,小柏摸了摸她的脸,她就顺势靠在小柏的身上。那好吧,一起走。我们也要回去了。
   我觉得小柏这狗日的真走桃花运,身边的女孩没有断过,却从没给兄弟解决过问题。这话后来我是对小伍说的。
  
   三
   之后的半年里,小柏常常带着梅花参加我们一帮子朋友的聚会。我偷偷地看过梅花,她的眼睛长得特别好,目光清亮亮的,像是能传神说话。大家都熟悉了小柏不断地换女友,只是后来发现,梅花是呆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并且在后来跟着他一同去了北京。梅花谈不上是小柏女友里最漂亮的,但梅花和我们混熟了,无论在哪里,总是“伍哥”“蓝哥”地叫,挺有礼貌,人也勤快。大家都爱喊她“梅花”,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人是我。我这个圈子的朋友里,只有我没有谈恋爱。当然也不是说没谈过,那不就是有问题了。我的前任女友,准确地说她喜欢我比我喜欢她要多一些,她的名字叫凌梅。我们是在读大学四年级时好上的。见过第二次面后,我说以后我就叫你梅花,我只叫你一个人梅花,我要写首新时代的《红梅赞》送你。不过这《红梅赞》一直没写,她没有催起过,怕是忘记了。毕业一年后,她要去日本留学,她三哥在那边开了家公司,有头有脸。去之前,她历数去日本的好处,问我过不过去。我对日本不是特别感冒,然后觉得像我这种人去了没有了生活的空间,就拒绝了。我满自信地以为她不会去,我把自己高估了,后来她还是飞了,我连机场也不想去,就只是在电话里和她告别。我那时正狂热地陷入写诗的高潮中,根本没在乎凌梅走了还会不会回来。一年多后她从日本寄来一张结婚请柬和往返机票,我知道我俩没戏了,她在日本找了个大十几岁的人结婚,要定居了。我终于感受到感情这东西因为时空而蜕化得如此之快,我看完信,又把信封小心地复原,这是我的一项专长,但也花掉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天我交给邮递员说,这里没有蓝革新,查无此人,你就照原址退回去吧。邮递员叽叽哝哝地说,你不就是蓝革新吗?我大吼一声,我不是那个蓝革新,一下把邮递员给震住了。那段日子,我特恨日本,包括不自觉地产生抵制日货的心理。那台用了三年多音质依然清晰的索尼音响被我有意无意地发泄似地整治了几回,她妈的日货就是那么坚挺,贱得很,放起来音效还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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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中的“我”非主角,而是一双眼睛,这双眼睛见证了男主人公小柏和他的女友梅花的相爱与永诀。小柏和梅花离开了“我”去了北京,当小柏再次出现的时候却是孤家寡人——梅花不见了。于是“我”开始和小柏一起开始了疯狂的寻找。最后还是在做刑警的朋友帮助下找到了梅花,却早已是芳魂一缕。小柏走了,但在朋友们时常相聚的酒吧附近,梅花却香魂不散。小说到最后有一大悬念未解:梅花和梧桐是怎么到一块儿的,又是怎么同时被变态狂杀死的。小说最让人心痛的是:梅花被害时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当一切结束,让人不由地又想起小说开篇描述的场景:小站。并停着的两列列车。时间到。一列向北,一列向南。如果说擦肩而过便是人间憾事的话,天人永隔则是烙在生命中的痛。小说没有很曲折的情节,也没有很剧烈的矛盾冲突,却能于不动声色中让读者快乐或心痛。佳作,推荐赏阅!【编辑:石语】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1227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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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石语        2013-12-26 16:02:23
  “我”看到了梅花,小伍也看到了梅花,空气在破案时曾听到了梅花“咯咯”的笑声,这样的描写让我有理由相信,朋友,是可以心有灵犀的。先睹为快了,谢谢作者!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12-27 10:49:54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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