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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墨派】秃鹫(小说)


作者:孤亭 童生,631.8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534发表时间:2013-12-27 14:01:53

题记:
   权利和风光常常在美国手中;哲学和富足是欧洲的专利;而灾难、动荡和赤贫,却不容分说地留给了炎热的非洲。一个世纪以来,非洲似乎注定了只是出产暴君和政变、天灾和人祸、枯瘦和饥饿。历史上过度的殖民掠夺抑制了本应繁荣的非洲大陆。赤道阳光下的阴影,是对人类精神和理想的巨大讽刺。这意味着离真正的合理与公平,人类还需要走很长的路。
   一
   同加扎勒河相比,穆格来德河谷显得很小。小到从苏丹地图上一猛子扎下去,都未必能一眼瞄的准。至于紧靠着河谷边的阿布耶依村就更显得微不足道。宽阔的河道在穆格来德山腰做了个近七十度的折转,又蜿蜒的从村庄南面铺展而过。
   六月的苏丹本应是雨水充足的。微风吹皱起青光粼粼的加扎勒河水,在湛蓝的天空下,飞星溅沫,逶迤穿过谷地。可是自南北内战开始,天灾加上人祸,年年的干旱早就使得河水变浅了。从前激流奔驰的地方,现在都成了滩涂。烈日骄阳下,裸露的河床张着干裂的嘴,吃力的喘着粗气,刻画出深浅不一的沟壑。
   阿布德拉家在村子尽头,是典型苏丹乡村的土墙草屋建筑,月牙形板门正对着去乌韦勒城的小路。路边长满着茂密的荒草,狂风掠过,从草丛中会惊起成群的乌鸦,“苦呀,苦呀”的乱叫着,使闷热的暑气更平添了一种厌恶的情绪。
   村子东头是成片的玉米地,收成好的年份里,田地里挺拔的玉米像一个个拿着红缨枪的战士,精神抖擞,气宇轩昂,可如今早已荒芜了很久。北方伊斯兰教政府同南方信奉基督教的黑人叛军交战以来,穆格来德河谷就成了南北双方争夺的焦点。北方苏丹政府为了镇压南方黑人部族的叛乱,武装了大量阿拉伯人组成民兵。这些民兵经常从加扎勒河对岸的北科尔多凡省呼啸而来,闯入河谷的村庄,屠杀一切可能加入叛军的黑人男子,强奸妇女并抢走一切可以拿得动的物品。
   顺着玉米地往西,步行十多分钟可以看到成片的尖顶茅屋,那是村民生活聚居的地方。因为战火的侵袭,许多茅屋都已倒塌,尚存下来的也大抵破败不堪。高耸的茅草顶有的被彻底掀开,有的还残留着上一次焚烧的灰烬,远远望去如同大小不一的坟丘,毫无生气。
   村口处有一大块晒谷场,在谷场的北侧是信徒们搭建的教堂,教堂门前矗立一座用黑黄檀制成的大十字架。承平时节,每到礼拜日都会有大批村民聚集在此高唱着耶稣的仁爱。如今这样的画面早成了幸存者美好的回忆。
   此刻骄阳如同一大团火球悬挂在空中,仅存的茅屋草顶都像被点着了一般。亮晃晃的日光无遮无挡地投射在空旷的晒谷场上,白花花一片,森然可怖。整个村庄死了般的沉寂,唯有几只秃鹫发着令人心悸的啸声,在空中飞舞盘旋。突然其中一只从高空俯冲下来,停驻在大十字架的方形顶部,趾高气扬的站立者,如同一个胜利者。它神气的抬起高昂的头,鹰喙弯曲似一把森冷的银钩,凌厉的鹰眼不停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在它锋利的鹰爪下,受难的耶稣正痛苦的呻吟。
   二
   阿布德拉安静的躺在屋子西北角的床铺上,在他脚边还睡着四岁的妹妹。屋子没有任何装饰,空荡荡的幽深,屋顶的茅草破裂出了一个小圆洞,一道道白光射了进来,闪的阿布德拉双眼一片迷茫。那刺目的暖意也让阿布德拉感到自己竟还是活着的。
   年年的干旱歉收、动荡混乱,让十五岁的阿布德拉严重营养不良,黑人男孩天生矫健的身躯早就被折磨得骨瘦如柴了。阿布德拉已记不清躺在床上多长时间了,饥饿的恐惧让时间似乎停顿下来,三天、还是四天,都不是很重要了。
   床头的角落放着一只破陶碗,陶碗内壁还残留几根青菜叶子,那是最后一次晚餐留下的纪念品,绿色的叶梗已泛起了枯黄。阿布德拉始终不明白母亲是如何弄到这些菜叶的,每当死亡招手的时候,母亲总是能及时找来些可以吃的东西让死神退却。
   母亲用烂菜叶熬了汤喂着兄妹俩喝下后,叮嘱了声照顾好妹妹,就又艰难的爬出了茅屋。想到母亲这一次觅食时间未免长了些,阿布德拉的心里就不安起来,他知道母亲已是很久没有进食了。
   想着想着,阿布德拉突然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他张着嘴,用尽全身气力把母亲的名字集聚在嗓子眼,却只换来一声呜咽。饥肠辘辘如同一团烈火在阿布德拉腹中燃烧着,他觉得自己立刻就要死了。骨瘦如柴的手臂在空中颤抖着,一次、两次,每一次的努力都在距陶碗里的青菜不远处就停了下来。只差那么一点了,阿布德拉有些不甘心,拼了命挣扎着要直起身子,可全身软的像一条巨大的长棉花,使不上分毫的气力。
   阳光从屋顶斜射下来,枯瘦的手臂被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线。干裂的皮肤紧紧贴附在细细的骨头上,褶皱出几条弯弯曲曲的纹路,光影中显得格外触目。望着屋顶那圆盘大的天空,阿布德拉叹了口气,他实在弄不明白,为何短短几年一家人的生活会沦为这副模样。
   阿布德拉怀念起妹妹刚出生时的幸福。父亲是村里的牧师,受人尊敬。家里有大片玉米地,年份好时,茅屋墙壁上会挂满成串的玉米棒子。天气晴朗的日子里,母亲会把丰收的玉米铺在门前空地上,阳光下满目的金黄。阿布德拉就在这金灿灿的色彩中摇着妹妹的木摇椅,笑眯眯的看着远处的加扎勒河。教堂的钟声响起,父亲会带着村民唱和耶稣的赞美诗,主的慈祥飘荡在村庄上空,犹如天籁,美妙极了。
   如今这一切的安宁祥和都被干旱饥荒、动乱杀戮所代替。阿拉伯民兵第一次袭掠时,父亲变成了异端,被残忍的割下了头颅。
   父亲遇难的时候,阿布德拉抱着妹妹就躲在玉米地里。明晃晃的弯刀在父亲脖子上转了个圈,寒光闪过,血如泉涌。阿布德拉眼前一片猩红,巨大的恐惧让他真切感受到,原来杀一个人如同平日里收割香蕉一样的轻松。
   阿布德拉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着,他觉得应该已经死了。屋顶上那一圈圆形天空在眼中渐次迷离起来。一会儿是妹妹的木摇椅,一会儿又成了弯刀,偶尔也会出现一片诱人的金黄色。恍惚中阿布德拉还看到了两只秃鹫萦绕天空,不肯离去。它们时而做着急速下坠的俯冲,时而大摇大摆的停留在屋顶的洞口边,阳光照耀下如钩的鹰喙泛起冷冷寒光。
   凄厉的叫声让阿布德拉恢复了些意识,他知道秃鹫长时间的停留是因为尸体的气味,看来在茅屋周围又有人死去了。阿布德拉紧张的望了望躺在脚边的妹妹,想喊却发不出声。他拼命挪动着身子,一点一点靠近妹妹。终于指尖触摸到了妹妹的身体,却是彻骨的冰凉,僵硬。阿布德拉的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没有一丝光明。他感到自己的每一寸理智,每一寸皮肤都被扯碎了,揉成一团,生不如死。
   悲痛中阿布德拉看到一只秃鹫从洞外探进了头,闪着绿光的鹰眼如同鬼魅,居高临下,陡峭的打量着自己。来吧,快些来吧,自己终是无法见到明天的太阳。在经历了无数的惨剧后,面对死亡,阿布德拉很坦然。秃鹫,可怜可怜我吧,要吃就快点先来吃我,不要让我在临死前见到到妹妹被你们分食。天堂的尽头定会有着一片金黄的玉米,阿布德拉闭上了双眼,平静的等待着。
   三
   进村的大道上传来了密集的枪声,两只秃鹫被惊扰起来了。伴着一阵的嘈杂,阿布德拉听到了许多“为真主而战”的口号。是阿拉伯民兵冲进了村子,这样的情形在过去曾反复上演。每次枪声响起时,阿布德拉都会带着妹妹四处躲避。现在他不愿,也无力再逃了。反正都是死,怎样的死法对他来说已没有区别了。
   村子里回荡的都是各种粗暴的阿拉伯语,有些话阿布德拉能听懂,有些就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只是和过往不同,这次竟然没有一丝的哭喊呼救,仿佛整个村子的人都已死绝了。阿布德拉闭着眼,猜想着谁第一个闯进来杀死自己,他会有着阿拉伯人特有的大胡子吗?
   正当阿布德拉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已被踹开了,两个人影冲了进来。让阿布德拉意外的是,除了一个裹着白头巾的阿拉伯中年男子外,另一个的皮肤竟然黝黑发亮。
   那名阿拉伯男子举着手枪,先跑到了妹妹身边,摸了摸:“伊索姆,这是个死的,看看那个可还活着。”
   黑人男子应了声,凑到了阿布德拉身前:“阿齐兹大人,这个还活着。”
   “这帮黑鬼生下来就是饿死的命。把没死的小崽子弄起来,集中到在谷场一起宰了。”
   粗糙的大手将阿布德拉从床上拽了起来:“小子,快滚起来。”
   两脚一落地,阿布德拉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不由自主向前跌了过去,伊索姆赶紧将他扶住。看着阿布德拉摇摇欲坠的样子,伊索姆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了一点饭团塞进了阿布德拉嘴里。
   含着干涩的米粒,阿布德拉就如垂死的人抓到救命稻草般贪婪。缓过神,阿布德拉打量起眼前的这个黑人。伊索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脸上挤满了岁月的沟壑,眼睛炯炯有神。他的个子虽不是很高,但身上却有着结实的肌腱,一双大手粗糙而结实。
   伊索姆将AK47步枪斜背在身上,一手拉着阿布德拉出了茅屋。转过墙角,一具腐烂的尸体散发着阵阵恶臭,腹部已被拉扯开了,一节节肠子流淌在地上。天空中一只秃鹫斜冲下来,琢起了一段,津津有味的嚼着。
   这可怖的一幕,让阿布德拉心里一阵发毛,他恶心的直想将刚吃的饭粒吐出来。可没等嘴巴张开,阿布德拉就发现尸体的衣服竟如此熟悉,那是母亲的粗布灰裙。一瞬间阿布德拉的心如玻璃般碎了一地,泪水不住的流下。挣脱了伊索姆的手,阿布德拉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跪倒在母亲的身前,掩面而泣。
   “磨蹭什么,快起来,不然现在就打死你。”阿齐兹不耐烦的拨动着手枪机头。
   看着阿布德拉的样子,伊索姆心里很明白,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也曾亲身体验过。
   两年前伊索姆就是亲眼看着幼子饿死在面前的,那种生离死别的无助已成了他的梦魇。至于伊索姆为什么会投奔阿拉伯民兵,原因很简单,他还想在饥饿中活下去。
   一个人可以在这个世上继续存活也是要讲究机缘的。伊索姆的幸运在于临死的那一刻,民兵首领阿齐兹看中了他。当阿齐兹询问宗教信仰时,伊索姆毫不犹豫的喊了句“真主万岁”,从此便成了阿齐兹民兵队伍中的一员。
   这两年伊索姆追随着这股民兵到处烧杀抢掠,坏事干了不少,自己的同胞也杀了好几个。以至最后伊索姆都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黑人还是阿拉伯人。虽然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可是每当罪恶发生后,内心深处残存的良知仍会煎熬着伊索姆。
   对于眼前的阿布德拉,伊索姆有些不忍。“阿齐兹大人,您老别生气。小崽子,不想现在死的话就最好赶快滚起来。”说话的时候,伊索姆已将阿布德拉拽了起来。
   泪水在阿布德拉的眼眶里打转,透着晶莹的泪花,伊索姆仿佛看见了幼子的影子。望着这个行将饿殍的少年,伊索姆有了一种莫名的怜惜。伊索姆知道按照惯例,谷场上将会有一场惨烈的杀戮,他决心维护这个少年的生命。
   去谷场的路上,伊索姆趁阿齐兹不注意,悄悄凑在阿布德拉耳边低语着:“臭小子,想要活命的话就乖乖按我的吩咐去做。”
   阿布德拉有些诧异了。
   “听着,过会论到你时,你就把这个举过头顶,高呼‘真主万岁’,知道了吗?”说完伊索姆从自己脖子上扯下一个镶有伊斯兰教标志的月亮星星挂件递给了阿布德拉。
   四
   谷场四周站满了持枪实弹的阿拉伯民兵,大十字架前跪着两排苟活的村民,都是些老幼妇孺,个个神色漠然。其中好些人已无法跪立了,只能趴伏在地上。阿齐兹和几个阿拉伯人神态高傲的站立十字架下,目光充满着仇恨。
   阿布德拉跪在第二排的中间,紧挨他身边的是塔基尔大叔。塔基尔是村子里的长者,平日待人和善,深受村民的尊重。阿布德拉记得每当父母农忙时,塔基尔都会邀请自己去家里做客,亲手倒满一大杯可口的麦油茶。如今这样一位善良的老人却瘫倒在地上,如垂死的老狗,发着痛苦的呻吟。
   忙活了半天才抓来这么几个人,阿齐兹很不满意,他大声的训斥着手下。一个瘦高个子跑到他面前小心的解释着,阿齐兹的神色才略微缓和下来。其实阿齐兹心里很清楚,这个村子光是自己亲自带队就掠杀过四次,村里的青壮年都被杀光了,能聚拢眼前这些人已很不容易了。
   又过了一会,手下陆续从村子四周回来,阿齐兹挥了挥手,示意开始焚村。十几名阿拉伯民兵高呼“真主安拉”的名字 ,举着明亮的火把涌进村子四周。不久大火从村子前后同时燃起,刹那间原本就被干旱爆晒过的茅屋借着狂风,如燎原之势映红了整个天空。
   滚滚的热浪不停地熏烤着谷场,一阵强过一阵的灼热感让人为之窒息。可阿齐兹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异常兴奋的看着臣服在自己脚下的村民,口中朗声的念唱起《古兰经》的经文。
   “为主道而战的人将永远获胜,将得到真主的奖赏。为主道而战阵亡的信徒,比其余的信徒更得天独厚,他们用不着等到世界末日,就可以马上进入乐园。乐园有水河,水质不腐;有乳河,乳味不变;有蜜河,蜜质纯洁。”
   每念一句,四周的信徒们都会高喊着“真主安拉”、“圣战万岁”的口号如痴如狂。
   阿齐兹见祷告的差不多了,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卸下了庄严肃穆的面具,露出了狰狞面容,厉声喝到:“真主的战士们,你们准备好了吗,是到了惩治这些魔鬼撒旦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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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非洲是上帝遗忘的地方,非洲也是对上帝呼唤最深的地方,可是上帝显灵是在书里,我们眼前徘徊的只有秃鹫。说起这类动物,可能有人第一反应是各种徽记——苏丹、埃及、沙俄……不得不说它弱肉强食的天性举世皆知,尸鬼般的特性更令人瞠目。其实这世上可怕的不是存在食尸鬼,而是食尸鬼出没,人却无能为力。当年在这个问题上,那名站在风口浪尖上的摄影师备受争议;而今孤亭又挑起这段往事,依旧震撼着我们安逸闲适的心灵。主人公从被迫加入民兵到成为队伍中的小头目,从因为心思单纯而被蒙骗到开始思考人生的救赎,无不从满了矛盾和分裂,偏偏在丛林法则的引导下,结局就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权反思和挣扎——这点恰恰又是死者解脱,生者悲哀的地方。也许某一刻我们的人生都将在无法预计的时刻走到尽头,但这个问题并不会从我们的尸体上飘走。因为总有只秃鹫要来急着大快朵颐,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曾傻乎乎的像只饥不择食的秃鹫。【编辑:黯衫】【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1229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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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李笑堂        2013-12-27 15:29:09
  细细品味中,拜读!
2 楼        文友:康桥没有桥        2013-12-27 18:37:29
  往往人在最原始的需求的促使下,往往会忘记信仰,忘记其他无关的东西。看完全文之后,不禁深省,关于人性,关于战争。我们又了解了很多。真是好文,拜读了。
3 楼        文友:沐之歌        2013-12-30 00:40:21
  孤亭的文适合细细地去咀嚼,这样才能够充分的品味到其中的滋味!
4 楼        文友:三月传奇        2014-02-23 01:02:25
  激赏!拜读!向老师学习!
5 楼        文友:铁禾        2014-04-12 23:29:46
  有作家言:“小说最大的挑战不是主题,不是结构,不是语言,而是细节,情节只能组成小说的骨架,细节才是小说的血肉。”优秀的小说当有细节之魅!读到好的小说,当顶!
铁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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