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同题】遗忘--草青,草黄
北方隆冬的深夜冷得吓人,猫儿狗儿的都不敢轻易出来玩耍。可是《春草青》老年公寓里温暖如春,窗台上摆放着各种颜色的仙客来鲜花,白色的,玫红的,淡粉的,深粉的。还有一大束竹子插在青花瓷的花瓶里,竹子葱绿旺盛,青翠欲滴的叶子令室内充满了盎然的生机。老人们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经理室里电脑前的总经理郑春草站起身,伸伸腰,打了个哈欠,缓步来到窗前。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雪花漫天飞舞,自由潇洒。就像天宫里的哪位仙子不小心遗失在人间的白色小花。电脑的音箱里还放着潘美辰的《昨夜星辰》。这是春草最喜欢的歌,没事的时候还跟着音乐哼唱几句呢:“啦啦啦,昨夜里,昨夜的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银河,想记起,偏又已忘记,爱是永恒的星辰,绝不会在银河中坠落……”在岁月的长河里,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有爱的心是恒星,永远不会坠落在年轮浩瀚的星河。一颗流星刹那划过天际,在春草的眼前留下了烟花般的灿烂。今夜无眠,冬夜不寂寞,春草转身回到电脑旁坐下继续写她的小说《草青,草黄》。
(第一章)
四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黑龙江最北面一个叫靠河屯的小村子里,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声刚过,就听到婴儿清脆的啼哭声。一个叫素琴的女人在生死边缘几经挣扎生下了一个不足五斤的女婴。都说人啊,心强命不遂,这个女婴是春天生的,可是北方早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没有一点春的意思。
那年是阴历的羊年,素琴顾不得身体疼痛,看着襁褓里的女儿说:“十羊九不全,这孩子春天生的,羊儿正在满山乱跑,寻不到一根可以吃的草,给你起名草儿吧。以后你就叫郑春草啰,俺闺女就是春天的草儿!”素琴看着这个哇哇叫的宝贝,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好像心里的春天跟着草儿来临了。地下站着素琴男人,一个近三十岁的男人,一声不吭,好像这孩子的出生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素琴倒也不在乎男人的表情,挽起衣服,把奶头送进婴儿粉嘟嘟的小嘴里,由于奶水不足,孩子吸吮不到,急得哭了起来。
“老六,你把那只老母鸡给俺炖了吧,这没奶,孩子一个劲哭咋办啊?”素琴央求着地下像棍子一样杵着的男人。
“老母鸡还留着开张下蛋换钱买盐呢!”郑老六眼皮都没眨动一下说道。
素琴,不做声了。看着孩子,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转。
素琴的婆婆来了,带来了一包红糖和一把白面:“素琴啊,把这红糖喝了,补补血,女人啊,不容易,生个孩子鬼门关前走一遭。”
“这小妮子,还挺好看呢,笑脸圆圆的。”素琴婆婆搂着孩子亲着。看到这素琴的眉头才舒展开。
草儿的命真的就不好,坎坎坷坷地长大了,邻居家的小孩子都是一个挨着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的,可是她家只有她自己一个,为这,她也问过妈妈:“怎么不给俺要个弟弟妹妹呢?”
“大人的事,你懂啥?”妈妈厉声地吆喝着,吓得春草再也没敢提这事。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草儿青,草儿黄,岁月的年轮画了一圈又一圈。
春草六七岁的时候还没有上学,素琴每天忙着家里的活计,去生产队挣工分,郑老六很少做事,因为身体不好,人们都说他是个“痨病秧子,”痨病是啥,春草不知道。
春草每天和村子里的铁蛋哥跑来跑去,黑黑壮壮的铁蛋,像一个大哥哥保护着春草,春草喜欢跟着他,像一个小影子一样。
“铁蛋哥,俺想要那个野花编成的花篮。”春草怯生生地对铁蛋说。
铁蛋子不怕累,跑遍了那个小山岗,踩下了山上所有的小花,有淡红色的,有淡紫色的,折几个柔软的柳枝,几下子一个花冠就折成了,然后把那些野花插进柳树的枝条里。
“来,戴上,草儿。”铁蛋像个大人一样,把花冠戴在了春草的头上,还不忘记把那个羊角辫子拿出来。
鸭蛋形的圆脸,红扑扑的,大眼睛忽闪着。春草就成了童话里美丽的小公主。
“铁蛋哥,长大了,你也要对我好,行吗?像现在一样。”春草眨着眼睛看着铁蛋。
“嗯,我永远对你好,”年幼无知的小心灵里,永远是一个未知的概念,是明天?还是后天?每次看到铁蛋哥信誓旦旦的许诺,春草都会很开心。只有和铁蛋在一起,她的童年才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童年的时光是在妈妈和爸爸无休止的争吵里度过的。不知道每次硝烟弥漫的原因,只知道,每次妈妈都会痛哭流泪,然后数叨着爸爸的各种不是:“你就不男人,啥事都要娘们出头,我嫁给你干啥呀?老天爷啊,我过够了这日子。”可是每次的结局都是:妈妈抿够了眼泪下地洗手洗脸做饭,然后再下地干活,晚上回来睡觉。
村上来了唱戏的,就是手里舞动着手绢俩个人转来转去的二人转。那时没有电视,二人转的到来,让业余生活极度匮乏的小村子顿时变得活跃了。
太阳刚落下山腰,很多孩子就已经搬来家里的小凳子、小椅子去给还没有收拾完家务的妈妈爸爸占地方了。没有凳子的孩子们就随便地拿几块平整一点的石头,放在视角最好的位置,画地为牢,那就是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了,谁也不要去抢。春草也去了,素琴让女儿让早早地就去了,老六上后山去老槐树下面拴红绳祈祷去了,他老爱去那里,说是那棵老槐树很灵验,可以消灾延寿,尤其对这样的病身子,一求百应呢!
那个戏唱得很好但是春草不知道名字,二人转的锣鼓已经响了好几阵子,素琴才来,慌慌张张的神情,坐到了春草的身边。
夜色很美,戏台上的女人更美,花花绿绿的裙子,摆来摆去。舞台的灯光下,好多的蚊子在乱跳,他们是喜欢仅有的那点微弱的灯光呢?还是也喜欢台上的大戏呢?
《梁祝》里那段化蝶被一男一女演绎得淋漓尽致,素琴都哭了。春草看妈妈用袖口抿着眼角的泪水。“妈妈,不哭,”春草安慰着妈妈。
素琴看着戏里的祝英台为了真爱殉情化蝶,梁山伯尾随而去,素琴触景生情:“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可是现实生活里谁能那样呢?”她想起自己的过往。
(第二章)
素琴是个苦命的女人,美丽的她在花朵一样的年纪就被后娘做主许配给了郑老六,就是素琴现在的男人。不为别的,只为那三百元的聘礼能给素琴同父异母的弟弟做礼金,要不上哪里去弄钱给弟弟结婚啊!素琴任由家里人的安排,嫁到了离家几百里地的小山村。结婚后素琴发现,郑老六原来有肺痨病,经常犯病,严重的时候还咳血。而且常年的病痛使得郑老六的身体严重受损,不能行夫妻之礼。这也是素琴和郑老六婚姻顽疾里的结症。
没办法,女人啊嫁给了一个人,就是嫁给了命运。生产队大集体的年代,男男女女都在一起干农活,下田,除草,掰苞米,割豆子。一些年轻的姑娘小伙子日久生情,处起了对象。自由恋爱就在那个年代悄然兴起了。
队里来了个赶大车的男人,二十几岁的样子,由山东老家奔着他远方堂哥来到黑龙江。高大的身材,黝黑的脸膛,说话瓮声瓮气的,一看就浑身使不完的劲。他也许有名字,但村民都习惯叫他“赶车的”。赶车的一手好活计,人也勤快,把马圈里的马个个侍弄的毛管发亮,膘肥体壮的。队里的人都喜欢他,有些需要,尽管去找他,一个跑腿子,随叫随到的。
素琴一个人下地挣工分,年底结算年年是涨肚(指有些人家因为生产力不足,赊欠生产队的口粮,到年底分红时,入不敷出,反倒欠队里的钱,这一现象被人们称作涨肚)素琴的眼泪都流干了。一个小女人支撑这一个家,家里还有一个不见底的药罐子一样的男人。赶车的看着素琴每天默不作声地劳动,不时地帮助素琴一把。
天长日久,一起干活的女人们传出来闲话:“看到没,这个素琴啊,勾搭上赶车的了。”
“瞎说呢,我看啊,八成是赶车的看上这个守活寡的小媳妇了!”
“唉,也怪可怜的,守着一个药罐子,不死不活的,白瞎那摸样了,真的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闲话没腿,可跑得快着呢!
素琴在人们看她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些怪异的神情,一次队里组织村民挖粪堆,素琴带着棉手套拿着叉子和男人们一样往高高的粪堆上扔土坷垃,赶车的来了,他就见不得素琴一个小女人这么辛苦,素琴的善良深深地打动了他:“如果这是我的女人,我要用我一辈子的命来保护她,疼爱她。”
想到这他说道:“今天没出车,我替你干,你回家吧,你看看这活哪是女人干的啊?”
“赶车的,以后不要帮俺做活了,俺不能连累了你一个大小伙子,以后找媳妇都耽搁了。”素琴不停手地往粪堆上扔着,呼出来的热气刹那就变成了白霜,把红围脖子都染白白的。眼毛也白了,睫毛上有几滴晶莹的水滴啪嗒啪嗒地掉下了。
“我不怕,我就帮你干,谁爱嚼舌根就嚼吧,我就心疼你了,你回去,快点,一会冻坏了身子!”赶车的声音里带着呵护,带着温暖。
素琴抬头看了看赶车的:“那我回了,晚上我去你那,有埋汰的衣服裤子俺给你洗洗,有漏窟窿的俺给你补补。”素琴拍打身上的灰尘说道。
赶车的高壮的身子看着就给人安全感,让人心里踏实,“这要是自己家的男人多好啊!那后背那么宽阔,那胸膛那么结实,哪怕靠上一会,也知足了!”素琴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帮助自己的男人。
炕冰凉,郑老六去他大哥家了,素琴出去干活,他就去他的大哥家,素琴婆婆也和大伯子一起住。婆婆最心疼她这个小儿子,因为他是个病秧子。可是婆婆很刁蛮,经常来素琴家骂骂吵吵的,一个病歪歪的儿子,婆婆心里明白着呢,生怕儿媳妇做出啥出格的事,所以想要控制素琴。素琴习惯了,不顺心的时候,也会和婆婆大声地喊上几句,直到婆婆离开。
锅台上都冰手,这家也没个热乎气。素琴抱了一大抱玉米杆秸,再怎么饭也得吃啊。一个人的饭,也不爱吃,胡乱地对付了一口。喂喂院子里咯咯叫的鸡鸭鹅,大公鸡咯咯地叫着,把衔进嘴里的玉米粒吐了出来,身边的母鸡心安理得地捡拾着玉米粒,大公鸡就抖着金黄的羽毛,开心幸福地咕咕叫着着,那神态就像个保护女人的男人一样。
“动物都懂得爱,爱就是这么简单,可有时那么复杂!”素琴看着心里暗想道。
鸡鸭鹅都进了圈,素琴想起该去队里看看赶车的。自己能怎么回报人家呢?也就是洗洗涮涮,缝缝补补。
生产队和素琴家只隔着一个横道,生产队的木头大门一年也不关上一回,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赶车的一个人住在最边上的空房子里,紧挨着的是一个打更的老头,六十来岁一个老人,常年在生产队里住着。
“素琴呐,来干啥?”只顾着走路的素琴吓了一跳。
说话的是村里的会计王二,会计是个有家室的四十几岁的男人,可是因为手里的权力,有些妇女主动投怀送抱,就给会计养成了寻花问柳的性格。没事就和半大的小媳妇老婆子打情骂俏,看到是会计,素琴吓得连连往后躲。
会计喝了酒,脚步都有些不稳,带着酒气的嘴乱往素琴的脸上凑。
素琴吓得往后退,结果被会计逼进了一个黑暗的墙角。
“放开我,放开我!”素琴大叫。
“喊啥?我知道你家那个病秧子还没和你同房呢吧,来,跟了我吧,不会亏待你的!跟我以后我不让你下地。”会计的手不安分了。撕着素琴的衣服,往里面摸着。
“来人啊,快来人啊!”素琴叫出了声。
慌乱中素琴看到一个人影跑了过来,是赶车的。
“素琴,怎么了?你喊啥?”赶车的看不清楚会计的脸,只听到素琴的喊声。会计趁着慌乱,借着角落的黑暗急忙跑开了。
素琴犹如受惊的小鹿,趴在赶车的肩上哭了起来。
“外面太冷,进屋吧,素琴!”赶车的把素琴带进了屋子。
简单的屋子里,炕上只有一个行李卷,炉子里的火旺旺的,窗户上的牛皮纸被大风撕成了碎片,裱糊了好多层,还是无法抵御寒风的侵入,直接了当地用不穿的旧衣服堵上。
赶车的用炉钩子捅了捅沟底下的死灰,又往里面扔了几块木头。炉火不一会就然了起来,噼噼啪啪的还带着响声。
“快点把围脖摘下来,暖和一下!”赶车的说道。
素琴被刚才的一幕吓坏了,手抖着。惊魂未定的素琴像是找到了依靠,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抱着赶车的腰,哭了起来。
“赶车的,会计不是人,要占我的便宜。”
赶车的转过身,擦干素琴脸上的泪滴。“会计就那样,心术不正,以后你要小心点啊?”煤油灯里的灯芯变小,是里面的煤油即将燃尽。
“赶车的,你带我走吧,离开这里,去哪都行?”素琴看着赶车的眼睛,渴望听到他的回答。
“素琴,真的不行啊?我刚从来家来到这里,老家不好过,我才会来黑龙江啊!没事的,以后有我在,我就会帮衬着你的,你放心!”赶车的紧紧地搂着素琴,大手那么有力。
昏暗的煤油灯被窗户缝里挤进来的风吹灭了,素琴摸到了赶车的后背,强健的身板,她渴望着摸到了赶车的脸。滚烫的脸颊,赶车的抱着素琴把她放到了行李上。
素琴成了女人,在嫁给郑老六的第一个冬天里,那个让她成为女人的就是赶车的山东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