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母亲是蹲下之后，小溪挽留了她
　　 就再没起来
　　 医生说，母亲是患了脑溢血
　　 那年我十二岁
　　
　　 父亲借一架马车，母亲
　　 县城到家的六十多里路
　　 一路再没抱怨车子的颠晃
　　 这辈子，父亲
　　 委实安静了一个下午
　　
　　 母亲慌乱的度过了四十七个春秋
　　 慌乱中，叫了两声
　　 我的乳名
　　 父亲说，整个上午
　　 再什么话也没说
　　
　　 母亲躺在门前的老榆树下
　　 刚修的新房，族人的习惯
　　 安息在外面的人
　　 魂在外面，不能进门
　　 左邻右舍
　　 就连平日里最爱说母亲是非的女人
　　 鼻涕都哭得淌在胸前
　　
　　 那是一九八二年的春天
　　 二哥从高中二年级回来了
　　 二姐从初中一年级回来了
　　 我，抱着土地联产承包的合同
　　 傻傻的乱画一气，没等
　　 父亲的手
　　 落在我的身上
　　 父亲，二哥二姐都哭了
　　
　　 母亲走了，我家的院子里
　　 好几年都是阴天
　　 只是墙角的小草偷偷的绿着
　　 许是父亲的泪水
　　 照管的结果
　　
　　 【有个女人是我妻子】
　　
　　 打开已凉的茶水
　　 做我妻子的女人
　　 把青春盘在头上
　　 初恋的梦想，扎在
　　 一根皮筋上
　　 就拎一筐笑声进来
　　 我的猪崽最会领会这些
　　 它们知道，门与食槽之间
　　 你会走几步。
　　
　　 做我妻子的女人
　　 天气挺好
　　 你会松开碗筷的手
　　 就把院子里的花唱开了
　　 田地的草听到你的歌声
　　 都萎缩着脖子
　　 吓出汗来
　　 我的庄稼，模仿你的腰身
　　 走往秋天的路上
　　 显得十分吃力
　　
　　 做我妻子的女人
　　 一半是我儿子的
　　 另一半你说
　　 这辈子就看我的
　　
　　 【女人】
　　
　　 如果我是女人，我是树
　　 懂得舒展
　　 每一片叶子都长在各自不同的地方
　　 懂得把一树的花，尖尖的指甲
　　 镶进大地的身体
　　 春天的手臂
　　 揽着我的腰，因为我的妩媚
　　 不放
　　
　　 我的青春，鬼鬼祟祟
　　 桃花模仿我的口红
　　 绿是我的邻居
　　 红懂得装饰我的臀部
　　 懂得我是会生育的女人
　　 春夏秋冬，一大群孩子
　　 都叫我娘
　　
　　 我怀抱一棵树的童年
　　 不论是啥树，枕着它的胳膊就好
　　 喜欢它的梦轻轻咬我
　　 食指的痛，我们的誓言
　　 一枚今生永不退色的戒指
　　
　　 【我这样的男人】
　　
　　 （—）
　　
　　 我一直专心一意的活着
　　 活着意味着我就是水
　　 意味着终究蒸发，成为一阵风
　　 过世的亲人，父亲母亲
　　 我是山下的水
　　 没有来得及被我的溪流灌溉
　　
　　 当我把所有的闸门打开
　　 夜色轻轻敲打，妻儿
　　 冰溜子盖住了我的全身
　　 冷不防，我在她们的目光里
　　 融化，而后漂走了
　　
　　 （二）
　　
　　 我们的房子，门虚掩着
　　 多年以后
　　 没有比我们更陈旧的思想
　　 试着打开
　　
　　 我们坐着，坐在阳光的膝上
　　 想说些什么
　　 偶尔会被往事打搅
　　 笑，显得无精打采
　　 望着一棵树，望着
　　 就成了儿女
　　 影子可以放在我们的身体里
　　 不怕他们长得再高再大
　　
　　 什么人来了
　　 与我们无关紧要
　　 我们的日子，血脂偏高
　　 不小心绊个趔趄
　　 被昨天走过去的人，扶住
　　 过去的仇人，掂掂
　　 感觉骨质疏松，有些失重
　　 儿女的怨言，悄悄地
　　 长在骨头缝里
　　 让我们直不起腰来
　　
　　 有人靠着，晒晒吧
　　 这么好的阳光
　　 管它明天阴晴圆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