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掠夺者(小说)
谁让我们的世界充满险恶?
伴着牧羊犬的狂吠,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响雷从耳畔滚过。母狼乌莎蜷缩在树洞里,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到处是狼的尸体,斑驳的雪地上,一滩滩黒渍,难闻的血腥味混合着硝子味弥漫在空气中。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牧羊犬的嗅觉短暂失灵,乌莎逃过一劫。
地面的战栗逐渐趋于平静,狗叫声也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旷野的寂静中。乌莎慢慢探出头来窥视一番,然后才敢慢慢爬出来,刚过去的遭遇让她心有余悸。四周静悄悄的,树梢偶尔落下一团雪也让它惊恐不已。这夜,原本是它们的世界,而现在,却让它感觉陌生。它蹑手蹑脚地转了一圈,查看四周。已经没一个活的,往日嬉闹的同伴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比雪还冷。它嗅着每一具尸体,想找到丈夫坎波留下的气味,却一无所获。难道它还活着?乌莎心生侥幸,仰头一声长啸,妄图召唤坎波。然而她失望了,只有她的嚎叫在山间回荡。
乌莎踏着厚薄不一的积雪,向密林深处潜去。它臃肿的身躯显得有些笨拙——已经有身孕了。乌莎不知道的的是,它的王已经被猎杀了,尸体被当做战利品带走了。今后的岁月,它只能独自抚养孩子。日趋恶劣的生存环境、失去族群的命运……这些都是乌莎未来必须面对的噩梦。
【一】
坎波纳是个美丽的地方,群山环绕,有一条裂谷纵贯南北,这里生活着数个狼群,坎波家族是其中一个。山谷草木葱郁肥美,使这里各种动物异常兴盛。坎波带着它的族群在自己的领地过着惬意、富足的生活。但有一天,山谷外想起了隆隆的机器声。从此这一切都改变了。山外发生的事干扰了谷内动物的生活:让它们惊恐不安,纷纷移向山谷深处,而狼群却没有这个自由。它们都有自己的固有领地,重新找个无主地方是很难的,搞不好族群就会四分五裂。猎物渐渐稀少,但坎波约束着族群,不让它们去山外觅食,因为它知道自己远不是两足动物的对手。坎波的威严无谁敢挑战,但经常饿肚子却关乎着威信,它深知这点。
意外也蕴含着必然,最不应该发生的事发生在最不应该发生的时候。一头年轻的公狼——格,故意在坎波面前纵跃,并不时擦碰着怀孕的乌莎。这应该是对坎波发出挑战:夺起王位,而在坎波看来这虽然不是时候,但格必须受罚——王的威严不可冒犯!
坎波假寐着,装作没看见。但实际上,它已经偷偷做好了攻击的姿势。幼稚的格更加得意忘形,以为坎波老矣,不敢应战。它时不时仰起脖子长嚎着,像在挑衅、嘲笑坎波的怯懦——山都不敢出,还王?山间尚回荡着格放肆的嚎叫声,坎波已经裹着一团灰影把格扑倒在地。格就地一滚,摆开了坎波的爪子,站起来反身扑向了坎波。坎波一闪,等格堪堪扑空,然后腾空而起,双爪重重击在格的腰上格。铜头铁背豆腐腰,没有谁比狼更懂得自身的弱点。格被击出去好远。剧痛让它反应迟缓,刚想站起来,坎波又扑上去狠狠地咬在格的大腿上。格本能地反口来咬,坎波一纵跳开,重新摆好进攻姿势。胜负已定,格知道已经不可能留下了。它收紧后腿,猛一俯身,佯装攻击,等坎波下意识一后撤,立刻掉头,慌不择路地逃蹿。坎波杀得兴起,哪肯罢休?它一路追逐,也没有注意已经快追出了山谷。直到乌莎的嚎叫声传来,坎波才发现早出了自己的领地。犹豫片刻,它悻悻地转回山谷。
格太心急了,没等到坎波真正衰老就动手,这就注定它必须接受惩罚——驱逐。一路没命狂奔,直到到了谷口附近,它才敢回头看看。确信坎波没有追来,它才慢下来。这一慢,格才感觉大腿一阵剧痛,再也跑不动了。它只好躲进一处灌木丛中歇口气。格不停地舔着大腿处的伤口,饥饿、疼痛、恐惧折磨着它。夜晚来临,格依然不敢动弹,生怕坎波突然出现。一夜煎熬,黎明时格感觉疼痛有所减轻。它轻轻爬出灌木丛,这才发现已不在自己的领地中。格一激灵:要是落在别的狼群手里,下场比在坎波那儿还惨。它迅速趴下,死劲嗅着地面的气味。格疑惑了,这里没有任何一个狼群的气味,除了自己的。没一会,格又兴奋起来:嗅到了羊群留下的气味。格几乎忍不住又要长嚎一声。
格在小洼里喝了些水,又四处嗅了嗅,再次确定了这是个无主地。它怕行动过多,留下自己的气味,于是又爬回灌木丛静静地伏下来,等待天黑时再寻找猎物。日渐中午,远处传来了羊叫声,再加上饥饿,它终于按捺不住,钻出了灌木丛。还真是幸运,一大群羊顺着山沟正在吃草。好像也没有彪悍的牧羊犬伴随,更不见牧羊人乌黑的枪管。格极小心的挪动身体,轻轻爬进一丛茂盛的兜兜草中。
贸然出击,绝不是一头聪明的狼。格忍耐着,等哪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羔崽子玩疯了,远离羊群。很遗憾,今天的头羊太尽职了,时不时扬起弯角一阵叫唤:哞…….于是,那些漂亮的母羊就开始叫,然后掉队的羔崽子颠颠儿地跑过去。
格有的是耐心。它知道,头羊迟早会松懈的,而羔崽子也会越玩越疯……当太阳搁在西边山头,果然一只小羊仔冒冒失失地离开羊群中央,径直朝格所在的那团草走来。格蓄势待发,就在小羊崽低下头嗅着兜兜草的时候,格闪电般的一扑,张开大嘴就叼住了羔崽子的嫩脖子,又闪电般的拖回草丛中。格听见小羊的颈椎在自己的咬合下咯吱脆响,小羊仔象征性的蹬了几下腿,不再动弹。咬着羊脖子,格没敢轻举妄动,而是透过草隙,窥视着羊群动静。羊群很安静。很明显,它们根本没察觉。
格依然没动,虽然羔崽子的嫩肉汁是那么的香甜,但这里不是进食的场所。它要等着羊群离开后,再把羔崽子转到一个更隐蔽的场所,慢慢的、不受打扰的享用。
今夜格很满足。小羊真是鲜嫩!它惬意地伸了下懒腰,然而,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又回到现实。眼下的处境还缺乏保障,虽然坎波没有追出来,但必须随时防范。腿伤依旧让他难以有个合适的睡姿,但起码不再饿肚子,格慢慢的进入了梦乡,梦里,他追逐着丰腴的乌莎……
扎桑是个精壮的牧民,他的家族在坎波纳已经快乐地存在了一百多年,但是,扎桑现在很苦恼。原先肥美的草场,因为人群逼近——风能发电已经投入生产,光伏太阳能列阵也在基建中,日渐收缩,而羊群却还在壮大。于是,牧民只好往山林深处开拓新的草场。祖先原本就有训诫,山林是山神——狼的世界,不要去冒犯。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因为,人也需要生存。
羊群进圈了,扎桑这一天才算收工,然后回到毡房,等央吉端上青稞酒和奶酪,好好放松一下。央吉服侍好男人,便例行去羊圈看看。扎桑习惯性地说:“不用看了,没少一头!”
“还是看看放心!看着它们扎堆撒欢,我就高兴。”央吉自顾自掀开毡帘。
扎桑很夸张地舒展了下筋骨,然后拿起一块奶酪往嘴里送。刚到嘴边,就听见央吉在外尖叫,他连忙走出毡房,问道:“又怎么了?”
央吉指指在圈门边徘徊哞哞叫的母羊说:“它的羔子呢?”
扎桑“咦”了一声,忙去查看。是不对,此时,应该是归圈的羔子正该吃奶的时候,大多不会乱跑。看母羊烦躁的模样,难道跑丢了?跑丢是不应该的,除非……也不对,今天放牧的地方,不应该有狼出没,更何况大白天的!
没有假设,羔子不见了是事实。扎桑返身进了毡房,很快又出来了,手里拿着猎枪。他对央吉说了声“我去找找”,就飞身跨上大黑子疾驰而去。
今天放牧,除了傍晚有一阵小憩,几乎没打岔,而羊群那个时候的位置,扎桑是清楚的。每个牧民都是天生的猎手,扎桑很快就位,跳下马,扇动着鼻翼。空气中除了青草的凉凉味道,闻不到血腥气,扎桑放大了搜索范围。月勾从山尖尖飘出来,旷野里马上笼盖在一股神秘的气息中,而这个时段,应该是狼群准备活动的时刻。搜索了一阵,扎桑停下行动,若有所思。狼世界的存在,实质上对牧民的生存,起到了一种保护,不然,漫山遍野的野羚会把所有的牧草啃光,所以,坎波纳人把狼视为保护神。这点,扎桑是有认识的,于是,他退出了山谷。
格是看着扎桑走进山谷的。就算没有受伤,就算还饿着肚皮,就算有群体的支持,它也不敢对扎桑发起攻击。因为狼的基因里,有对猎枪先天的恐惧。扎桑来干什么,格很清楚,它伏在草丛中,屏住呼吸,等扎桑走远了,才极小心地往下风口挪。扎桑走出山谷,骑马离开,格也一直注视着。它知道,傍晚的好事不会轻易再有。乘今天有收获,撑个够,也好熬过接下来的几天。
归途中,扎桑也想开了——这次就算侍奉山神,以后小心便了。回到家中,央吉正不知所措地在毡房外转,一听见马蹄声,心才放下来。
央吉系好缰绳,对男人说:“找不到算了吧,一定是山神看中了它,没准因为它,反而会赐福我们的!”
扎桑“嗯”了一声,走进了毡房。
【二】
坎波以为赶走了格,就天下太平了,却没想到,格的离开,是整个族群灾难开始。黑暗是狼群的白昼,它们慢慢从安静中开始骚动起来。坎波傲然坐在象征着王权的凸岩上,雕塑般地望着深空,仿佛在思考……
是时候了,坎波一声轻嚎,如微风掠过夜空谷,声音虽然不大,却有那么权威,狼群彻底兴奋了,压抑的嚎叫此起彼伏。坎波又一声轻嚎,狼群又恢复了平静。不用安排,它们也知道该干什么——狩猎开始了。
以往,坎波纳最常见的是野羚、黄羊,但现在几乎难觅其踪迹。狼群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平时不屑的野兔等当做了主食。如果连这些都找不到,那就只好去围猎最难猎杀的狼獾。狼獾皮厚肉粗,看起来笨拙,其实不然。它们不仅反应迅速,而且极为凶悍,有时候甚至主动攻击。
奔忙在世袭的土地上,坎波却找不到一丝熟悉——鼬鼠的叽叽声都不经常听到。难道今天又将是饥饿来陪伴长长的夜晚?坎波极为不甘心。自己挨饿,坎波能接受,让族群挨饿,那就是个不合格的王,让怀孕的王后挨饿,那就只能是耻辱!他决定继续往山谷北部搜索。
继续往北,差不多就到了领地边界。坎波曾经去过那里,那还是成为王之前的事情。年轻的公狼,精力随时喷涌而出。在一次围猎中,为了帮助年轻漂亮的乌莎捕捉一只野羚,他们追进了两个狼群的缓冲地带,结果遇见了死对头——轧亚家族,正在饮水。狼群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个体,哪怕是犯错的狼,于是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战争,没有无辜者,无论健硕残弱,都拼命撕咬,哀嚎响彻夜空。这一场激战,双方大伤元气。狼的本能,为了本族群的延续,避免第三方侵入,于是彼此形成了默契——以山谷中间的瀑布为界,各自约束族众。为了这场战争,坎波受过老狼王的惩戒——那失去的半只耳朵,就是永远的记忆。
瀑布流经的地方,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洼、小溪流。常理来说,在傍晚,这里是各种动物聚集饮水的地方,但坎波纳裂谷中的与众不同。物竞天择,环境是决定习性的第一要素,因为狼的存在,这里很多的食草动物被迫改变了某些习性——避开了狼群捕猎的高峰时间段,选在夜半或傍晚进食饮水。魔道相长,物种就在残酷的自然抉择中繁衍。
坎波已经闻到了清凉的水汽,瀑布就在前方。它停住了脚步,跳上一块凸岩。月勾挂在中天,狼眼看世界,如同白昼。食物丰富的景象,坎波如同回到了往昔。风从迎面吹来,猎物很难察觉狼群的靠近,更何况,凭借它们以往的经验,这里相对安全。
坎波跳下凸岩,在族众中一阵轻嗅。狼群一阵轻微的骚动,然后四散开来,消失,就如从未存在过。攻击弱小,速战速决,一击不中,全部撤退,这就是坎波的命令。命运青睐智慧者,坎波冷静的激情,验证了这个真理。过于依赖习惯来做决定,有时候是致命的,山谷中的食草动物也在用生命证明这个道理。围猎进行得很顺利,当坎波家族得手全身而退,受惊的动物四散奔逃时,北方狼群才察觉。但为时晚矣,它们只能站着瀑布边界怒嚎。
很成功的一次捕猎,暂时填饱肚皮不是重点。重点是,坎波再一次证明了自己不愧为王。但它也是冷静的,这一次成功全属侥幸,是不可复制的,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这是为王者必须思考的。
格也是聪明的。它知道前次的成功也不可复制,要想最低限度的不冒险、不挨饿,必须换个策略、换个地方。虽说腿上尚未痊愈,但格已经可以忍着疼痛奔跑。
新地方是一大片乱石斜坡,长满荆棘林。站在高处,夜晚可以看见西南方星星点点的灯火。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狼群,格很清楚。它更很清楚,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勉强容身。只要不弄出大动静,应该没什么可以威胁到它,事实确乎如此。但是这里只有野兔鼬鼠,只够塞牙缝不说,还麻烦,格已经好久没体验饱足的感觉了。
白天,格伏在高处的荆棘丛中,窥视着山脚下一群群白羊,拼命想象着大快朵颐的情景,但想象终究还是掩盖不了饥肠辘辘的真实感觉。西北风愈来愈冷,在进入冬季之前,不强壮起来,那就意味着死亡。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与其饿死,不如冒险一试!格做出了决定。
这篇文章太震撼了,我感觉我内心情感涌动却不知道写什么才好,简直是胡言乱语了,见笑。
这篇文章和社团的名字【荒原苍狼】很是契合,美女可谓用心良苦,谢谢了,辛苦了!
最后,祝美女元旦快乐,事事如意!
这次,才能说,紫墨兄,元旦快乐!
待我空了细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