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宰杀完猪以后，王屠户照例烧些纸钱放在猪头旁，默默念祷几秒钟，然后小心翼翼地收拾好屠具，装进一个黑黝黝的木箱里。照例，他要收些好处。一条猪腰子和一块猪身上最好的肉。这是每个屠夫都会遵循的规矩。
　　 这天，天气晴朗。已近秋天的太阳照在人身上，便会令人懒散得想美美的睡上一觉。然而大清早的村里一连好几家人都找到王屠户。王屠户唉声叹气地说：“看来今天又睡不好觉咯！”
　　 话是这么说，可王屠户脸上却是乐开了花。兴高采烈地收拾好屠具出了门。在他记忆中，最高纪录是一个人一天屠杀二十九头猪。“已经很久没有今天这样令人兴奋了，看来收入一定会很丰富的。”王屠户在心里想着。
　　 然而喜事与悲事往往一线之差。古语有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王屠户兴致勃勃地将张狗儿家猪圈里那头大肥猪拖出来，摁在案板上，这是他今天杀的第七头猪。当杀猪刀刺进那柔软的喉咙的一瞬间，就注定了这辈子他将不会再杀猪了。即便是今天还有好几户人家在等着他呢！并不是他良心发现，也不是有任何信仰。像他这样半辈子都生活在屠宰牲畜的日子中，是不会有什么良心发现的。相反，每头牲畜顺利死在自己刀下之时，心里确实痛快的，满意的，当然也是得意的。
　　 躺在张医生家那破旧的病床上，王屠户面如死灰。肚子上有好几个窟窿，带血的窟窿，是猪脚踩出来的窟窿。像是报复一样，每一个脚印都深深踩进肚子里。肠子都出来了。很难说清楚，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夜路走多了也会碰到鬼”吧！在王屠户的刀刺进张狗儿家那大肥猪的喉咙瞬间，那头被摁在案板上的大肥猪剧烈挣扎，挣脱了王屠户的钩子翻身掉下案板。王屠户躲避不及，那硕大的身躯已经狠狠地从他身上践踏而去，终究还是倒在了不远处的瓦片堆里。
　　 “快去叫王桂兰，告诉他王其快不行了，必须马上送到县城大医院抢救，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张医生对张狗儿说。
　　 王其是王屠户的本名，只是一直以杀猪为生，所以人们管他叫屠户。时间久了，便也叫得顺口了。不熟悉他的人，还真不知道他的本名就叫王其。张狗儿听张医生这么说，急燎燎地跑了出去。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县医院急救手术室里医生还在紧张的进行着手术。王桂兰坐在门外走廊长椅上，哭得鼻涕连连，双目红肿，嘴里喃喃地说着：“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千万别不要有什么事啊。”
　　 “不要着急，妹子，好人有好报的，相信哥！”张狗儿的弟弟张二牛对王桂兰说。
　　 “好人？”王桂兰冷冷地反问说：“害了一辈子的命也叫好人？害了那么多生命，是不是也该偿还了？我早就说过，干点其它的什么不好，非要做一个杀猪匠，真是造孽啊！呜呜呜……”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
　　 “不要这么说嘛，妹子，杀猪有什么不好的？你难道没看到王哥每次杀完猪收获都挺丰富的嘛。尤其是那猪腰，对你多补啊！他做其它事情哪有这般利索？再说了杀猪它也是一门艺术……”
　　 “啪！”清脆的耳刮子打断了正在卖弄口才的张二牛。吃了王桂兰一个耳刮子，张二牛并不恼，仍在温和地笑着。他的笑在王桂兰眼里是毛骨悚然的，恐怖的。他那笑里充满了戏谑，嘲弄和肮脏的淫欲。
　　 想起前几天，在七里沟里发生的一幕，王桂兰杀人般的眼光狠狠地剜着张二牛。张二牛满不在乎地与王桂兰对视着。嘴角缓缓上扬。
　　 那天正是赶集，而从王桂兰居住的村子到镇上赶集要走三十几里的山路，十分难走。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村里人一般是不愿意走这么远的山路去赶集的。尤其是农活多的人家更是少之又少。而王桂兰便是这样的人家。这是王桂兰第二次去赶集。是为婆婆抓药。三年前，王桂兰从五里屯嫁到王屠户家的时候去过一次。从小吃苦长大的王桂兰很是勤快麻利。将瘫痪在床上的婆婆伺候的舒舒服服，直夸是王屠户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娶到这么善良能干的婆娘，真是苍天眷顾啊！可这话听在张二牛的耳朵里就好不受了。所以在赶集回来的路上，行人无几。张二牛躲在七里沟路边的树林里，足足等了四个小时，才等到王桂兰赶集回来，在经过他躲藏的树林时。张二牛突然跳出来，拦住王桂兰的去路，笑嘻嘻地说：“妹子，你长得好迷人哦，水嫩嫩的皮肤看得哥哥心痒难耐啊！陪陪哥好不好？”
　　 听着张二牛的污言秽语，王桂兰恨的牙痒痒，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五雷轰顶。忿忿地说：“畜生！”
　　 不料，张二牛猛的扑向王桂兰，一把把她抱住。臭气熏天的狗嘴便在王桂兰身上放肆地拱起来。王桂兰遭到突然袭击，反应不过，被张二牛死死的抱住细腰，怎么挣都挣不开。面对五大三粗的张二牛，王桂兰挣得气喘吁吁。忿忿地说：“张二牛，快放手，停下来，你这个畜生，你要挨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奈何张二牛不为所动。一只手更加肆意的在王桂兰臀部揉捏着。王桂兰还在挣扎着。“哧嚓！”王桂兰的衣服被张二牛强行撕裂一道口子。露出白皙水嫩的颈子，张二牛满嘴污水吸了上去。在手摸到王桂兰柔软的胸脯时，张二牛猛地将王桂兰摁在地上，压了上去。就在张二牛褪去自己裤子的那一瞬间。王桂兰奋力一脚踹在张二牛的命根子上。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呼，张二牛嘴巴张的圆圆的，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护住命根子不住地翻滚，哭爹喊娘哀嚎着。起身整理一下衣服，王桂兰看着地上翻滚的张二牛，狠狠踢了一脚转身拼命往家里跑。身后七里沟里回荡着张二牛的回音：“你是逃不过……逃不过我……我……我……手掌心……心……心……的……”
　　 “谁是病人家属？”手术室门开了，主治医生走出来问。
　　 “我是！”收回思绪，王桂兰急忙跑过去。
　　 “是这样的，病人伤口太深，我们需要病人家属签字才能继续做手术。”主治医生说。
　　 “我签！”王桂兰几乎没有考虑，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也要让王屠户活着。否则病情已经恶化的婆婆又怎能承受丧子之痛？看着王桂兰签了字，主治医生说：“把这个单子拿到缴费处交钱，再拿回来。”
　　 “我身上带来的钱已经交完了，医生，您看能不能先……”
　　 “你赶紧想办法，病人的病情十分严重，随时可能发生变故。”主治医生打断了王桂兰还没说玩的话冷冰冰地说。像这样的话，医生是非常清楚的，他们见得太多，太多了。所以他们会在适当的时候打断病人家属的请求。
　　 “求求您了，医生。求您先给王其做手术吧！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钱还上的，求求您了！”扑通一声，王桂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流下泪来。
　　 “你快起来，王女士！您的请求，我们无能为力，医院里面有明文规定，我们也做不了主。这样吧，我先给病人做一些清理，争取些时间，你赶紧想办法把钱交了，我们再进行手术。”说完带着病历走出手术室。
　　 “张大哥，你要帮帮我。不管怎样，王其他是帮你杀猪才受的伤！你不能不管啊！”王桂兰见医生已经走远吗，求之无望，便转身跪在张狗儿面前哭着说。
　　 张狗儿上前一步扶起王桂兰说：“妹子，说什么话呢？大哥是那种没担当的人吗？只是我现在也没多少钱。要不这样吧，你先回去到你嫂子那里再拿点，再到村里想想办法借点。这里我先替你照看着。”
　　 王桂兰感激的说：“谢谢你，张大哥！”
　　 看着转身离去的背影，张狗儿无奈的摇摇头，坐在走廊里等待着。一起来的几个村民把自己带的钱都给了张狗儿，然后找地方睡觉去了。而张二牛则莞尔一笑，消失在医院里。
　　 天亮了，王桂兰在天亮时就回到了村里。焦急的四处敲门借钱。可是无论如何人家就是不肯多借。快到中午了，加上张狗儿老婆那里给的两千块，还不到一万五。这离五万五的手术费用还差一大截。“这可怎么办啊？”王桂兰急上心头，冷汗直流。
　　 “妹子，要钱不？”从后面传来张二牛的声音。
　　 她回过头，狠狠剜了张二牛一眼，冷冷地说：“关你什么事？”说完便要走。
　　 却听张二牛说：“我回来的时候，听说王其已经是第三次陷入昏迷了，如果晚上六点之前还没做手术的话，必死无疑。”
　　 说完眼睛却死死的盯在王桂兰的胸部。
　　 王桂兰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是迟疑了。对于此时张二牛的眼神，她也没心情理会。又听张二牛说：“妹子，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王桂兰问。
　　 “你和王其离了跟我，医药费用我替你出。再给你两万零花钱怎么样？”张二牛说。
　　 “你做梦！”王桂兰气咻咻地啐了张二牛一口。
　　 “可是你要不这样做，王其和他那快死的老娘真的很快就因为你无情而死。那样的话，他们会死不瞑目的。”
　　 听着张二牛的话语，王桂兰犹豫了许久，这才开口问：“你真的看得起我这个残花败柳？”
　　 “说什么呢？好看着呢，妹子。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让你过上阔太太的生活，绝不会像王屠户那样对你。”张二牛吞了口口水，急急地表露自己心声。
　　 “那好，你把王其的医药费给了，再给他老娘两万块钱，我便依了你。”王桂兰说。
　　 “我怎么相信你，万一给了钱你不愿意了我找谁说去？”张二牛说。
　　 “你应该相信我！两个月以后我会兑现承诺”王桂兰依然地说。
　　 “行，你跟我来！”看着王桂兰这幅模样，张二牛说着朝自己家里走去。王桂兰当然知道她跟着去会发生什么，但是她不得不去。为了王其，为了瘫痪的婆婆。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去。
　　 两个月以后王其出院了。在医生的精心治疗下，王其渐渐地康复了。现在在家里静养。村里一些善良的人纷纷上门看望，间或送些水果，鸡蛋之类的东西，并嘱咐王其好好调养身子。
　　 “经过这次大难以后，王其性格变得温和，随意了。尤其是对桂兰更是贴心贴肺，爱护有加。我从来没见王其这样好过。”王其的老娘笑呵呵地对来看望的人说。
　　 许给张二牛的承诺转瞬即至，王桂兰将何去何从？如何抉择？时间总在无情地消失。这天已经是兑现承诺的最后一天。无论如何是逃避不过的。王桂兰也不想逃。一大早便起床出了门，直到晚上也没回来。王其着急了，因为王桂兰从来没这样一声不响的出去过。更别说是整整一天未归。
　　 村里的人们在这个山头叫着，那个山头喊着王桂兰的名字。手电筒四处乱射，像极了群魔乱舞。和王其一样着急的还有张二牛。那个对他许了承诺的王桂兰不见了，那么他的钱不也打水漂了吗？在张二牛的强大号召下，全村出动，四处搜寻。
　　 已经整整三天了。还没找到王桂兰。她会去哪里呢？为此，王其的老娘茶饭不思，终日以泪洗面。当派去五里屯王桂兰娘家寻找的最后一批人回来时，王其彻底的迷茫了，绝望了。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转眼就到年底了。村里的人都已逐渐淡忘此事。而王其在为死去的老娘守孝。想起老娘在临死的时候告诉自己说：“儿子，你要记住，永远的记住，桂兰是你的好妻子，娘的好儿媳。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那都是为了你，为了娘，为了这个破碎的家。桂兰是伟大的，无私的，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要记住，永远的记住。”
　　 听到这里，王其大概知道些什么了。心想：“难怪之前自己问起桂兰哪来这么多钱给自己治病的时候，桂兰总是摇头，避而不答。看来事有隐情，得好好查查。虽然老娘是知道的，但是却不肯不告诉自己。足以证明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一定跟桂兰的失踪有关。”
　　 “张二牛，你他妈不是人，是畜生……”怒气冲冲的王其手里拿着那把他发誓不再用的刀——杀畜生的刀。一脚踹开了张二牛家的门。屋里王桂兰坐在床上，一丝不挂，脸色苍白。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是被王其踢门而入吓的，而是被张二牛这两个月折磨的。看到此情此景，怒气中的王其脑袋顿时开了花。怪叫一声，惊慌中的张二牛应声而倒。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到死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会倒下，而且还倒在那把他嫉妒了几年的专杀牲畜的刀下。
　　 “你为什么要来？”王桂兰幽幽的问。
　　 “因为你是我全家的恩人！”王其回答。
　　 “是么？我没这么伟大。”王桂兰已经开始抽泣。“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王其问。
　　 “告诉你有什么用？他要的是我。”王桂兰答。
　　 “是的，他要的是你。他得到了。”王其呐呐地说。
　　 “是的，他得到了。但是他得到的却是一副已经没了灵魂的躯壳。”王桂兰没有否认地说。
　　 “他打你了？”王其问。
　　 “是的，是用鞭子抽的。可是我不疼。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怎么会疼？”王桂兰回答。
　　 “哧!哧！哧！”王其手中的杀猪刀狠狠的扎进张二牛的心脏里。
　　 “我带你走！”王其说。
　　 “我不走！”王桂兰回答。
　　 “为什么？”王其问。
　　 “我欠他的。他也欠你的”王桂兰回答。
　　 “他欠我的我收回来了。”王其说。
　　 “我欠他的还没还完。”王桂兰说。
　　 “你真傻！”王其说。
　　 “是的，我真傻。不过我无怨无悔。”
　　 王桂兰说完嘴中溢出丝丝鲜血，顺着两边嘴角流下，然后尽力喷射出一柱血水倒在床上。那柱血水是王桂兰满腔的愤怒，是怨世道的不公，是怨此身没能像张二牛那样有钱。是怪自己没能守住自己的清白。看着王其，王桂兰噙着泪的双眼逐渐迷糊，迷糊，再迷糊，终于消失不见了。
　　 山崖上，新坟前，王其望着阴阳相隔的人儿，撕心裂肺的哭着，嚎啕着……
　　 “在那里！”身后传来村民的声音。王其缓缓回头，一群村民正在为警察带路，向这边追来。王其站起身转过面，面对匆匆追来的村民和警察，高声说：“我王屠户从来没有欠别人什么，但是我欠了桂兰的。而且是欠一辈子，两辈子，是生生世世。”说完纵身跳下悬崖。村民和警察见此欲救，已然来不及。当走近崖上，看到竖立在那一堆新泥前的墓牌，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个年长的警官悄悄拭去眼泪，转身向匆匆追来的原路蹒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