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是个复姓，据说全国加起来也只有可怜的几千户人家。第五这个姓在百家姓中，排名倒数第二，是十分罕见的姓氏。可偏偏有个村庄，住着的都是姓第五的，第五原野就出生在这个既统一又罕见的村庄。
　　 正是这个原因，每次外出，只要对方问起贵姓时，对方总是一脸茫然，继而又惊讶的问，“怎么还有这个姓？”第五原野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姓氏为什么会这么特殊和与众不同，他只知道，整个村子都是一家人，一个祖先后代，所以只要一出门，便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的叫着，氛围融洽，俨然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
　　 父亲第五尚德，是个地道的农民，一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只是在部队，多少学了些政治理论和条令知识。家里和大多数人家一样，种着几亩地，农闲时节，再到附近的工地打个零工，以贴补家用。日子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还是绰绰有余。
　　 平淡的日子，就在小儿子第五原野高中毕业那年被打破了。其实，这样的改变是必然的，就好比一个人走到了十字路口，要选择往东还是往西一样。偶然性中多少带有必然性的存在，对于第五原野来说，选择是必然的，而前方却存在着太多未知和迷茫。
　　 家里的房子，还是前十几年盖的，红砖的墙体，因为岁月洗礼，早已变得灰暗和斑驳；房顶上的青灰大瓦，早已长满了绿苔，在房脊上还顽强的生长着几株野草，在微风的摇曳下，倒像是面面旌旗般舒展飘扬。
　　 第五原野的大哥叫第五原岗，稍微能比他老子学历高点，学上到六年级，还没毕业就不去了，问他为什么不去，他的回答让人哭笑不得，总是说见了书就头晕，就不是个学习的料，所以家里一看，也就没再勉强。这样一来，老二第五原野就成了全家唯一的希望，特别是他的母亲，一辈子羡慕人家大学生，希望他能考上，给家里争光耀祖。可他的父亲却与这个观点刚好相反，也许是有过当兵的经历，对部队怀有深深的眷恋和难以割舍的情怀。在他看来，只要识字就行了，上的学再多也没用，只要到部队里去锻炼一番，保准是社会的人才。这样的分歧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在第五原野还没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意见不统一，自然也就争吵不断。
　　 要说第五尚德对部队有感情，谁都不会怀疑，经常挂在嘴边的部队往事和他的光荣历史，让全家听得都能倒背如流。就是这样，他还是依然固我的回忆着，享受着他那辉煌的部队生活。
　　 一九六二年的春天，（那时征的是春季兵）他应征入伍，来到了东海舰队，当上了一名英姿飒爽的海军。就是所从事的工作，稍损海军那威武庄严的形象———当上了一名为部队做后勤保障工作的炊事兵。即使是这样，他依然感到骄傲和自豪，每天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对所从事是工作毫无怨言，甚至他还特别喜欢这项工作，这不仅是因为能吃上在家吃不上的大块肥肉，还因为能学到不少的烹饪技巧。
　　 要说不是第五尚德脾气太犟，这日子也早就好过了。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当初要是听连长的劝告留到部队，那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两个儿子了，所以他至今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当初南海舰队是参战部队，虽然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不能上战场，但如今只要一提起当年的战事，一个自豪威武的老兵形象，立刻展现在大家的面前。快要退伍了，连长劝他留下来，再干几年保证提干，可他却说，家里还有年迈的老母亲需要人照顾，再有家里的地也没人种，所以他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部队。
　　 当时政策有规定，凡是参战部队回来的，民政部门都会给安置，第五尚德也不例外，被安置到了当时县粮食局的下属单位粮站工作，要说这粮站在当时来说也是好工作，一个农村兵，能安排在县城上班，这是多少人羡慕的事，可他却偏偏看不上，整天的混日子，难以适应地方的生活。就是这么好的工作，硬是让他给丢了，假如他那时好好干，说不定他的儿子也都是高干子弟，自然工作也就不愁了。
　　 那是有一年下大雪，站长让大家扫雪，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就是这，第五尚德硬是不去，还指着站长鼻子大骂说：“你让我扫我就扫，你知道不，我在战场上和敌人拼刺刀的时候，你在哪？”他总是忘不了当年的光荣岁月，军人的秉性和脾气回到地方都一年多了，却总也改不了。他不仅没有忘记，真可以说是对部队的思念与日俱增。这一次站长毫不留情面，竟然把他给辞退了。就这样刚当了才一年多的县里干部，就卷着铺盖卷回家了。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日，这一天，天气格外的寒冷，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散在大地上，村庄和原野上像是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起来早的人，忙着在自家院子扫雪，还有的赶忙跑到地里，看看雪盖麦苗的程度，人们不禁感叹这瑞雪兆丰年的好年景。
　　 当人们无不为这瑞雪感叹时，第五尚德是一点赏雪的心情也没有，只是坐在炕沿上，盘着腿一声不吭的抽闷烟，两眼呆呆的瞅着地板，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你就知道抽烟，急也没用，孩子今年才毕业，虽然没考上大学，可再复习一年，我看一准行。要他去当兵，你是铁石心肠呀？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第五原野他妈生气地说，一边烧火做饭，一边嘟囔个不停。“你知道个屁，一个妇道人家，你懂啥？就知道在哪叽叽喳喳乱喊叫。”第五尚德还是那个脾气，一句好话没有，没鼻子没脸的就把老伴骂了一顿。他教育人的方式，还依然延续当年的作风，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你知道个啥，趁着孩子还小，还不出去抓紧锻炼锻炼，在家里干啥。这是个好机会，部队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个大熔炉，熔炉就是那个炼钢的炉子，不论你是啥废铜烂铁，只要扔到里边，出来就是好钢，你看我，要不是当年脾气不好，现在说不定早当上了局长了呢！”“你还恬不知耻的有脸说，就你那驴脾气，到那也成不了事，这会儿还教育人来了。反正我不听你的，坚决不能让他去部队。”妻子本来就生气，加上又烧的是半干的柴火，更是心烦意乱起来。柴火太湿了，光冒烟不冒火，屋里的土炕四处窜烟，呛得第五尚德坐不住了，冲着外面就喊：“你看你，干啥都不成，连烧个火都能把人呛死，想当年，我给百十号人做饭，要像你这样，还不得都喝西北风去呀！”“你快得了吧！又搬出你那点破事了，你手艺好，你来烧。”妻子气的，扔下柴火不管了。
　　 年复一年的争吵，日子也就这样过来了。正在西屋看书,准备明年继续高考的第五原野，对他们的争吵，听的是一清二楚，并且早已习以为常了。一听父亲要送他去当兵，心里很矛盾，想着明年再努力一次，如果不成，再去当兵也不迟。他知道，去当兵，其实就是去完成父亲未完成的美好夙愿，可这也不能成全了他而毁了我的前程呀？想到这，他把书签放到看过的位置，双手在脸上使劲搓了两下，眼前一片茫然。
　　 自己现在感觉很纠结和无助，感觉人生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是让他选择的时候了。是继续复习等待明年的高考，还是听父亲的去当兵，抑或是干脆什么也不做，像哥哥那样，出去打工，两难的境地，让他不知所措。第五原野还正在思索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只听见父亲那洪亮的略带磁性的嗓音在喊他：“原野呀！过来一下，爸有话对你说。”“噢，就来了。”听到父亲叫自己过去，第五原野赶忙提好鞋子往外走。他知道，父亲叫他肯定是和他商量当兵的事，可是现在他一点主意也没有，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父亲的提问。“原野呀！爸给你说，你不要听你妈的，她一个妇道人家，懂啥呀！爸毕竟还是在外面闯荡的人，虽然爸没有多少文化，可爸这点还是懂的，保家卫国，这可是咱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再说了，部队你是不了解，那可是个大熔炉呀！不论你是废铜还是烂铁，只要倒进熔炉里，保准出来就是好钢。”这次第五尚德对儿子的讲话格外的轻声细语，甚至可以用哀求也一点不为过。听着老爸又是一次唠叨着他那光荣的历史，第五原野似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父亲接着说：“你看，现在的大学生有多少，上几年学不还是回来种地或在外面打工，部队就不一样了，你当兵这几年，乡上还给优抚金，每年大队还专门到咱家来慰问，是多光荣的事呀！只要你在部队好好干，我相信你能成。”第五原野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多少也对部队有些憧憬。可母亲的讲话，又一次把他刚对部队产生的好感给拉了回来，母亲说：“别听你爸瞎说，你看看他自己吧！这不也是当兵回来的，咋样，最后不还是种大地，受大累吗？所以我说，你就彻底死了当兵的这条心。再有，那是多远呀！你从小就没离开过家，一走要几年，我能放心吗？你爸那铁石心肠，世间少有。”第五原野听了父母的讲话，感觉都有道理，又感觉都没道理，让他听后竟然半天也没说一句话。“没事，原野呀！你就听爸的，准错不了，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吗，叫什么来着，对了，叫不当兵后悔一辈子。”话还没说完，第五原野他妈把话接过来了：“你咋不说呢，还有一句哪，当兵后悔三年。”第五尚德这时才后悔，都怪他平时多嘴，讲的这些顺口溜，她这会儿还真的给用上了，“哪都有你，去去去，赶快做饭去，别在这瞎掺和，啥后悔三年，我都一辈子了，啥时后悔了。”
　　 当父母还在不断重复着和昨天一样的争吵的时候，第五原野已经转身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此时此刻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路该怎么走，是往左，还是往右，这个是一个抉择的问题。他心里明白，这次的选择也许会影响他的一生，可又该听谁的呢！一方面多年的大学梦即将实现，大学校园那美好画面不止一次的呈现在眼前，他有时甚至做梦都去过他梦寐以求的大学；宽敞明亮的教室，友善互助的同学，这些难道注定在这一次选择中被抹去吗？另一方面又是因为父亲的苦口婆心，部队能实现我的梦想吗？是和父亲说的一样吗？有那么神奇吗？出来就能成就一番事业吗？一连串的疑问，不停的在第五原野头脑中闪过。
　　 为了当兵的这事，第五原野还专门找到了在县里当人武部部长的老战友，一见面，他毫不客气地说：“老兄，这回兄弟可有个事情要麻烦你了，不过你少给我说不行，我也从来没求过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这都啥呀？哪跟哪呀！还是当年的老毛病，想当年，你要不是一时冲动，咱们不就能在一起了，现在离得这么远，相见你一面都很难，来来来，赶快喝茶。对了，你说的啥事呀？啥行不行的，别绕弯子，有屁就放。”人武部的王部长，是与第五尚德一批兵，同年入伍，同年复员，本来两个人安排的工作都很好，只是第五尚德的坏脾气害了他一辈子。在第五尚德看来，找王部长帮这点小忙，还是有把握的，因为人武部就是管征兵工作的，再加上老战友的情面上，这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呵呵呵呵”第五尚德憨笑着继续说道：“能找你还有啥事，你能管啥事，当兵呗！”“谁当兵呀？”王部长不解的问，“我们老二，今年高考没考上，咋办呀？你说再复习一年就能行吗？所以我决定让他去当兵，你看咋样？”“哈哈哈哈……，老弟，你这叫子承父业呀！你还是对部队有感情，和我一样，你看，到现在我还是穿着军装，就是这份情，总也割舍不掉，想想咱们那会儿，那叫个艰苦呀！对了，你忘了吗？……..”这两个老战友好不容易到了一块，又谝开了当年的往事，一会儿笑的前仰后合，一会儿难过的泪流满面。
　　 告别了老战友，第五尚德心里舒服多了，到不是因为部长答应了他的请求而高兴，而是觉得，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跟他说说心里话了，心里那个美呀！别提有多高兴了。
　　 新的一年征兵工作已经展开，村庄东头挂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大喇叭不停的播放着村长热情洋溢的讲话:“啊！村民们，大家好，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又要开始了，当兵打仗，保家卫国，这是我们每个公民都应该尽的义务，符合应征条件的青年，更应该踊跃报名，这不仅是家庭的光荣，祖国和人民也为你骄傲和自豪。部队是个大熔炉，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是有志青年最好的选择。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希望我们村，能在部队的熏陶和锻炼下，多出人才，多出将军，将来为村的经济发展做出贡献！谢谢大家”这样的讲话，一天要播放好几遍，以至于有人怀疑是不是第五尚德又在讲他的当兵历史。其中有好多的讲话，差不都和第五尚德讲的一样，所以大家听起来，觉得实在是搞笑。有的人见了第五尚德会说：“这下好了，省的你唠叨了，你听，村长正替你讲话呢！”“那敢情好，省的我给你们宣传了，家里有符合条件的，赶快去报名，要不然打起仗来，我可不管你们。”
　　 大街小巷贴的标语，什么“保家卫国”、“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等等。村上还为这次征兵工作，专门组织了一个锣鼓队，（其实锣鼓队是乡上要求的，开动员大会上，主管征兵工作的副站长，专门要求，要把氛围搞上去，成立锣鼓队是必须的）不停的走街串巷“咚不咙咚”的敲着。每次第五尚德看或听到这些，心里总是翻江倒海似的，让人热血沸腾。
　　 第五尚德自己琢磨着：“事情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一直也没见第五原野表态，这可急坏了第五尚德，他心想，这小子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可他到好，跟没事人似的，你说他能成什么事呀？真是一脚踹不出个屁来，真是跟她妈的脾气一样，一点也没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