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上，我异常烦躁，肩膀处的骨缝里缓缓渗出胀鼓鼓的疼痛，远比猛烈撞击后的剧痛更磨人。我刻意坐在前门上来的第一个座位上，这个座位视野开阔，是我最喜欢的位置。我试图以此分散躁乱的心绪。
　　 “哧溜——哧溜——”像是谁在吸鼻涕的声音，又像是有人在吃面条。不得不承认，烦躁的心情有种无可比拟的扩音功能。这“哧溜”声豁然被放大了很多倍，便堵在我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我竭力望着窗外的景物变化，以忽略这种噪音。
　　 “哧溜——哧溜——”又来了！虽然车厢里本来就有乘客嗡嗡哄哄的议论声，但这声音仍然透着不合谐，像不容分说的蛇一样蜿蜒钻进了我的耳朵，在我心里留下一条印记。实在是受不了，我低头看了眼手机，揣度着这声音是不是将伴我到终点。
　　 “哧溜——哧溜——”天呢！那声音第三次响彻在前半个车厢里，像条黏腻的鞭子自心上慢拖至喉头，心开始紧缩。我想起小时候吃到自己并不爱吃的蔬菜，硬着头皮把蔬菜放进嘴里，随着咯吱咯吱的咀嚼声，我的头皮发麻，身上的汗毛根根直竖。
　　 我实在忍不住，循声望过去。原来就在我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身穿一件淡绿的冲锋衣，衣服后面的帽子扣在头上，帽带系得很严实，只露出圆圆的黑脸膛和一双炯然放光的黑眼睛。他手上戴一幅白色褐色相间的毛手套，正抱着一个保温杯子吸溜得正欢。在他身边坐着一个女人，从年纪上看，应该是他的妻子，浑身上下一袭黑衣，就连身上背的挎包都是黑色的。女人神态很安然，似乎一点儿不受丈夫的影响。我在想，这要换成我的话，早就暗示他不要在公共场合发出噪音了。
　　 出于礼貌，我的眼神在电光火石之间便收拢了回来，转向窗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这对夫妻身上飘来荡去。我终究没能忍住好奇心，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嗯？那男人的胳膊挽着妻子的胳膊，侧着头靠在妻的臂弯处——睡着了。这样的亲蜜姿势，如果换作恋爱或者新婚当中的年轻人，那是再平常不过的，可是这般年纪的夫妻似乎很少见。
　　 有人说，婚姻久了，爱情慢慢就变成了亲情。有人说，握着对方的手，就像自己左手握右手。我看看那个睡在妻子臂弯里的男人， 呼吸里隐有轻微的鼾声，脸上如同婴孩儿一样带着满足和依赖。谁见过自己的左手如此依赖右手？我忽然明白，那一声声吸溜声里蕴含着的情意，只有内心充盈着爱意，才会对他如此包容。
　　 快要下车的时候，我挪到后车门边的位置，这对夫妻的座位便抬眼可及。市政府车站，男人起身下车。两人之间没有说话，很自然的短暂分离。妻子忙着把丈夫座位上厚而蓬软的小垫子收好，放进身边一个布制的包包里。这时我才发现，妻子屁股底下也坐着一个同样的垫子。我随即在心里感叹，想得真周到！这么冷的天气，公交车座位上的寒气会从你上车一路陪你到下车，当真需要这样一个小垫子的。如果我是那个男人，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的坏情绪受到感染，被这组画面里的温情稀释了好多。也许，身处茫然的人总是爱对比。我忙在记忆里搜寻类似的自然又温暖的画面，可惜一无所获。我在想，究竟是什么让我们忽视了生命里曾经闪烁过的片段？有些时候，我们是否索取太多，付出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