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江南烟雨 >> 短篇 >> 情感小说 >> 【江南】一条米色围巾(小说)

编辑推荐 【江南】一条米色围巾(小说)


作者:月露清荷 布衣,140.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08发表时间:2014-01-04 19:13:12

一条米色围巾
  
   一
   这是一个让人不太愉快的天气,天空中迷漫着雨雾,丝丝浓重的湿气撩拨着人的面颊,迷蒙了人的眼睛。一个看样子五十多岁、鬓角发了白的男子推着满满一车丝袋子装的花土,顶着蒙蒙雨雾正爬向一个陡坡。陡坡那边有一幢新建不久的“花园别墅小区”,那里住着有头有脸的人物和有钱的企业家、商人。透过密密的栅栏,可以看到小区非常漂亮,几乎每一家别墅外面都有一片花园,男子现在正是为一家大型公司老总的“第二夫人”运送花土。
   上坡的幅度并不很大,然而男子还是显得有些吃力,他狠狠地甩了甩头,细碎的水珠四下飞溅,分不清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汗水。偶有水滴落在睫毛上,他便使劲眨眨眼睛,试图将蒙在眼睛上的水雾甩开,双手却不敢放松。三轮车在润滑的坡上摇摇晃晃。男子稳一稳手,将腰更深地弯下去,猛一使劲儿,车子笔直地冲过长长的陡坡,稳稳地停在一条平整的路上。他松了口气,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抓过袖口在脸上抹了一把,脸上顿时现出一片模糊的黑色印花。他望着不远处的别墅,嘴角流露出一丝喜悦,“这趟能挣二百块,能给她买一条米色的绣花围巾了!”
   还有三天就是老伴的生日,他想在她生日那天给她个惊喜。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他们经媒人介绍约定在红旗镇上的一家针织商店见面。那天她穿着一套浅灰色的针织毛裙,被媒人领着,羞怯怯地站在针织商店的门口。那天也下着小雨,媒人撑着一把破旧的花伞举在她的头上,不错眼珠地盯着他走来的方向。他做工来得晚了些,当他火急火燎地赶来的时候她们已经等在那里了。尽管媒人说她很漂亮,可他还是被伞下那张秀气的脸和羞怯的样子惊了眼。她的针织毛裙恰到好处地裹着她匀称的身材,一双麻花辫自然地从肩上垂下来,看起来那样沉稳与安静。他看到她的脖子上裹着一条好看的米色绣花围巾,那条围巾衬着她白皙圆润的脸,更显出几分恬静与温柔。
   “我来晚了。”他搓着手,看了她一眼,垂下头去。
   “你是咋回子事?叫人家等你嘞?”媒人的嗓门很大。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上工误了时间仿佛并不是什么正当的理由。他搔了搔头,嘿嘿地笑了。
   “瞧你也不换换衣服,脏兮兮的,被雨淋一下子,跟那泥坑里的水鸭子一样。”偏那媒人仿佛没瞧见他的窘态似的。
   她抬起眼来细细看他,“噗哧”一声笑了。雨水正和着他脸上的泥灰形成一道浅浅的污渍水流。那水流蚯蚓似地扭动着从他的额头上蜿蜒下来,又从他的鼻梁上无声地滚落在他湿淋淋的衣襟上。
   “没事的。”她替他解围,见他不知是因为淋了雨还是因为紧张的缘故而身体微微发抖,便从脖子上解下围巾,从雨伞底下走出来,很自然地、落落大方地将那条米色围巾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啧啧!瞧瞧人家。”媒人一边惊讶地赞叹着一边扯起她的手向附近她亲戚家开的一家小饭馆走去,然后便知趣地离开了。
   “我早知道你。”她说,一点不像他第一眼感觉的那样羞怯。她的大方反而让他忸怩起来,而他的忸怩让她一直抿着嘴笑个不停。
   “活计上的一把手呢,体力活,手艺活听说你都在行。”她说,又抿着嘴笑。
   他也笑了,紧张的情绪似乎得到了一点放松,但仍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哪有啊,那是人家瞎说,体力活是有一点的,也还不算懒,只是手艺上还差一截工夫呢。”他把米色围巾从脖子上绕开,又方方正正地叠上递给她。
   “留着吧,早晚冷的时候御寒。”她说。
   “这围巾带花。”他本来想说你留着吧,你戴起来好看。可一张嘴话拐了个弯儿。出口的话让他觉得懊恼,又没办法补充,只好挠了挠头。
   她“噗哧”又一笑,“咋了?有花就不敢戴了?你总挠头,头上有虱子?”
   他嘿嘿地傻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
   “那是我顶喜欢的一条围巾呢。”她说,“你我都不懒,以后过上了好日子,我再买上一条,一条摸起来薄薄的、绒嘟嘟的纯羊毛绣花围巾,就要这米色的。”
  
   那时候,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有的是精力向未来展望美好的前景。他们以为只要勤劳,怀着永不松懈的劲头为每一天奔忙,生活就会在他们流出的汗水中结出颗颗饱满的果实。青春、勤劳、那是多么好的一个资本!
   然而生活仿佛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人满怀着希望和憧憬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打碎了他们的梦。
   孩子出生了,他们欣喜地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宝珠,意思是他在爹娘心中象宝珠一样珍贵。可渐渐地他们发现他的双腿软塌塌的,五个多月了还不能像比他小一点的孩子一样趴在炕上就可以直起脖子。随着孩子越来越大,双腿不能站立,双手不受控制,也无法坐立。先天性脑瘫!医生的诊断对他们不啻于晴天霹雳。他和她一起带着孩子四处奔走,求医问药,然而看不到一点希望,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劝他们放弃。
   “我们得给他治呀对不对?我们不能放弃呀对不对?”她像是对着他又像是对着自己恳求。他知道,她眼看着希望的火种一点一点地黯淡,她希望他能撩起希望的火花。他不忍心,红着眼睛点点头:“一定会好起来的,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也给宝珠看病。”。
   她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没日没夜地找活干:打零工、养猪……天意弄人,猪在即将出栏的时候,一场瘟疫让它们一个接一个死去。生活再次将他们逼向幽暗的峡谷。
   她瘦了,老了,秀气的脸上再没有当初一眼看上去的娴静与温柔。她像一颗脱了叶子的老树。丧失了青春独有的精气神儿。然而她身上似乎又多了另外一种东西,那种叫他心疼、感动与佩服的、他说不出来的一种东西。他多想把压在她身上的那块山一样的石头背走,哪怕挪到自己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也心甘情愿。然而在命运面前,他又显得那样无力,那样无可奈何。
   “我们还有孩子!”她跟他说,猪死光的时候硬是没掉一滴眼泪。咬着牙,转身走出了家门。她背着孩子四处借钱、找零活。
  
   她是多好的一个女人呀,唉!那些个被魔鬼吞噬的岁月!他叹了口气,眼前晃动着她憔悴的面容,不由得眼圈儿红了,老天不该如此待她啊!
   尽管他们照顾孩子如此精心,没让孩子生过一次褥疮,也没有一次让他拉尿在床,然而宝珠长到他们可喜的十三岁的时候还是离他们而去了。
   “上帝看他太苦了,就召他去了。”她说。他觉得她的身子在抖,像寒风中的老树受不住冷似的。
   “上帝是看你太累了。”他揽着她的肩头,看着新起的坟丘被暖暖的光照着,“孩子,不会痛了吧?”他喃喃着,像是问候,又像是抚慰。
   “你说宝珠能到哪儿去呢?”她怕冷似地抱住胳膊望着林子下的那堆新土,那里睡着她的爱子,也睡着她十三年的爱与辛劳。
   “像宝珠这样惹人怜爱的孩子一定被上帝召去了天堂,那是一处没有疾病没有痛苦的地方。”他想起宗教的朋友给他讲过的经书。
   然后他们都沉默着,空气静止了似的不再流动。一只墨黑的鸟儿,低低地叫了一声,从坟头上飞过。忽然她抓住他的手,哑着嗓子喊起来:“我们都要好好活,好好活!宝珠在天上看到我们活得好,他也会快乐,他是那样一个孝顺的孩子。”
   他将不停颤抖的她拥入怀中,千百种滋味儿一齐涌向心头,对于生活,有很多时候有那么一刻他会一度或几度陷入迷茫。他不知道接下去他该做些什么能让他和她的心里舒坦,但他清楚的是,此刻的她是多么需要他来为她撑起一片狭小的天空。我一定会好好待她!他在心里说。她真是一个刚强又体贴的好女人,她那么苦,还反过来劝我,她是多么好的一个女人!
  
   为了还孩子治病欠下的债,他们一起到大城市里打工。他依旧做他从前做过的瓦工、力工。她最初给人家做保姆,有一次他看到她下班回来的时候神情恍惚,嘴里咕哝着宝珠的名字,他就替她辞掉了保姆的活儿,买来一大批花盆和花苗,让她学着她年轻时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养花。等花儿开得如啼血如骄阳如白雪一般的时候,再拿到市场上卖掉。昨天是他们还完的最后一笔欠款啦!他觉得全身松松的,还有三天就是她的生日,他想起他们年轻的岁月,想起那条她围过又送给他最后又给宝珠御过寒的那条破烂的米色围巾,想起她说过的话:等过上好日子,俺就买上一条,就要米色的。
   今天,送完这趟花土,就可以给她买一条新的、薄薄的、绒嘟嘟的米色围巾啦!他快活地想,伸出手来在脸上抹了一把,雨丝越来越密了!
  
   二
   她已经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了,搓麻、玩纸牌、看电视、逛街、买衣服成了她生活一成不变的主题。是的,她什么都不缺,吃的穿的戴的用的都是名牌。可她还是觉得烦,一个人踩着印花地毯从楼上跑到楼下,再从楼下跑到楼上。照照镜子:漂亮!凭自己这样一副身材这样一张脸再配上高档衣服,连自己站在镜子面前也禁不住陶醉呢,这样想着她又有些得意。可打扮起来又给谁看呢?老头子像旅客住店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一个人守着这么大一幢房子夜晚听着风声雨声禁不住会生出一种怅然恐惧之感。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她问自己,也没法回答。可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这幢别墅里的金丝雀,是一只飞不出去的鸟儿,是一只叫不出声的夜莺。她真的幸福么?反正她不觉得快乐,可她还得在那些圈子里的阔太太们面前装出一副幸福得就要昏沉的模样,要让她们觉得她的生活是流着蜜一样的甜。
   她讨厌那些太太们吹嘘自己的老公事业上如何如何的成功,对自己如何如何的忠诚,她们的爱情又是多么多么的永固。那些故意洒脱的、高贵的、仪态万方的姿态做给谁看呢?谁不知道谁啊,充其量不过是打肿了脸充个胖子而已,用金钱垒起来的一具外壳罢了。撕开包皮,恐怕连个村妇也要比她们强上一些。偏还一副瞧不起她的样子。哼!以为把自己垫高了就真的高了吗?这样子真有几分可笑。就拿早晨的张太太来说吧,刚刚丢出一个三万报了叫,“啪!”地一声扣上牌,自以为得意地摆弄腕上据说是几十万买来的玉镯,偏还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嘴上说着不阴不阳的话:太太还得是明媒正娶的,这不是明媒正娶的,怕喝稀的都是凉的。明显这话是冲着她来的,不就是玉镯比我手上戴的值钱吗?她冷笑起来,心里想还不知道是怎么闹出来的呢,谁不知道她老公一手把着财政大权,出去应酬也都带着个贴身小蜜?若不在姐妹们面前显摆也就罢了,大家还闹个站在你的立场和你讲讲知心话,偏又作出这副虚假又挤兑人的样子,实在叫人恶心。她这样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
   “是嘛,女人有本事的就该栓住了男人,当心让男人一脚踢出了家门,毕竟岁数大了,再怎么打扮也人老珠黄了不是?”
   张太太像被刺中了要害似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她“啪”地又甩出一张牌,“那是,狐狸精都是媚人的,专门跑到人家窝里找食吃呢!”说完,晃一下二郎腿,脸上颇为这句比喻十分恰当的话而得意。
   “嗬嗬,能去别人家里叼食的都不一般呢,那叫什么?那叫本事!怎么着也比自己窝里的食让别人叼去了强。”她面不改色心不跳,以不变应万变不紧不慢地接了招。
   张太太熬不住了,勃然大怒,胳膊一抡,桌上的牌“稀里哗啦”地四溅开去,她原暗里想给这些非正牌的太太们敲个警钟或来个下马威以解被老公冷落的心头之气,哪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不玩了不玩了,跟个没教养的还玩什么?”张太太的脸像被螃蟹煮了一样胀得通红,她猛地起身,踢开身后的椅子,抓起手包就要离开,任凭李太太怎么拦也拦不住。
   她也站起身来,扭扭哒哒地往外走,以一步三摇之势把个高跟鞋踩得咔哒咔哒响,这还不算完,偏动着她那如葱的玉指按响了手机:“哎——,亲爱的,听我说,把你那个黄脸婆休了算了,我伺候你一辈子,顺便告诉她一声,别充什么巾帼英雄,今儿晚上早点过来,我等着你……”随即以一副夸张的甜腻之态将个纤纤细腰扭出了门外。
   胜是胜了,阿Q是自我精神胜利法,而她却正正相反,在外人跟前面子似乎挣得十足,可是里子呢?走回那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她的身体突然像被掏空了一样。她软塌塌地把自己扔在了床上,想睡上一觉将自己的情绪好好地养起来,可怎么也睡不着。她闭上眼睛,抓起丝绒花被往脸上一蒙,回忆如她麻桌上嘴里吐出的烟圈儿一样袅袅地散开,又像水波一样一层一层地触碰她的脑海。
  
   “枝子,以后我就叫你枝子。像日本名字一样。”他揽住她的肩头。
   “小帆,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她仰起脸来一副娇嗔的样子。
   “找一家外企,从底层一点一点做,一直做到白领。等有了充裕的资金我们就自己开一家公司。”
   “哈哈,想得挺美嘛。”她坐在沙滩上倚着他笑。看着远方的海浪一层一层地翻滚着涌来。
   “年轻啊,年轻有的是本钱。”他顺手将海风吹在她脸上的发丝拿开,掖在她耳边,随后又抓起一颗小石子向大海投去。投出去的石子没有越过他们与海水之间的距离,无声地落在沙滩上了。

共 8277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看完这篇小说,我真的被感动了,因一条米色的围巾而引发出来的故事,给我们缔造着爱的颂歌。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在构思上的巧妙。首先,作者在第一节写道:送花土的他,命运的残酷让他过早的衰老,但他的爱情和生活又是那样的充实和完美。而第二节中作者却是笔锋一转,写了另一个她,一个被生活羁绊在笼中的金丝雀,享受着物质,却没有了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名义上的阔太太,实际上生活的弃儿。第三节,送花土的他和当着阔太太的他见面了,一时的冲动让他忽然之间产生了向她诉说的愿望。于是,料想不到的结局应运而生。米色的围巾有了,而且还是两条,是那位阔太太买的,在他给她送来花的时候,给了他,并把另一条留给了自己,那象征着爱情忠贞不渝的米色围巾。完美了一段沧桑的爱,也拯救了一段残缺的爱。我想,这篇小说的亮点,便是在这个构思上了,本来可以说永远不会交集的两个人,或者说两个完全不同的家庭,因为一个故事,一条米色的围巾而牵连在一起,难以想象,又是合情合理。不错,欣赏并倾情推荐。——责编:哪里天涯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4-01-04 19:15:35
  问好作者,感谢你给江南带来的精彩,也欢迎你来到江南社团,在这里,让我们一起共绘文学的蓝图,徜徉文学的海洋。江南,就是家——
哪里天涯
回复1 楼        文友:月露清荷        2014-01-04 20:09:01
  谢谢天涯!
2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4-01-04 19:16:27
  很感人的小说,欣赏了,祝创作愉快,并期待更多精彩!
哪里天涯
3 楼        文友:简单爱好        2014-01-04 21:22:38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江南,祝你在这里玩得开心和有更大的收获,期待你更多的精彩佳作!
共 3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