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杉说要来找我，我正在理发店做头发，这是我近期内第二次做头发。尽管第一次为了准备烫发提前搜罗了许多卷发的照片储存在手机里，但真正操作起来，却一个都没靠谱，乱草似地堆在头上活像一个盖不稳的锅盖，为这事我懊恼得私下里哭了好几回。经过打听和几次交流我决定在这家名气不小的理发店里挽救尊容，好让自己重新美起来。
　　 我让杉直接来理发店找我，正好可以陪我打发漫漫无聊的做头发的时间。杉到了，每次见她她都穿着不同款式的服装，配以不同精致的饰物，如千面女郎使我眼前一亮，今天也不例外。今天的她穿着一条ETAM钉钻扣的半截灰白牛仔短裙，一件白底黑花的VEROMODA的加长提恤衫，头发高高扎成一股黑油油的马尾巴，淡妆轻抹神清气爽，这样的打扮好像又使她回到了朝气蓬勃的花季岁月。与她交往这么多年我却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年龄，有时听她说是26岁，过一阵子却又听她很确定地说自己有一个25岁的堂姐。
　　 直觉告诉我她今天很憔悴，不光是神情上还有精神上的。我关切地询问出什么事情了，看看周围忙碌的店员和不少的顾客，她说没什么，只是说弟弟来了陪他玩耍累的。我说弟弟来了还不高兴吗？她苦笑一下，接着却来气了：“他什么都不懂，以为我的钱都是捡来的，看见什么都眼红，看见什么都想让我给他买，当我是聚宝盆啊。这不他还想让我给他买手机，一千多的都看不上，非要什么音乐，照相，录像功能等齐全的名牌手机。”满腹牢骚后杉对弟弟的人格结论是：没见识，好面子，花别人的钱一点都不珍惜。
　　 想到杉的处境，我觉得他弟弟这样真不应该，帮衬着说：“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样，你应该让他知道你并没有那么多的钱。”环顾周围的人群，打扮入时，名牌满身的杉为这句话敏感地红了脸。为了淡化这样的尴尬，我开始聊我的头发，讲我怎样后悔之前花那么高的代价买了一个气人的破锅盖，又讲自己很担心头发在短时间整治两次而损坏发质。在这样很女人的谈话里，杉的心情渐渐轻松了起来。
　　 头发做好了，效果还不错，好歹挽救了我平时给人的大方稳重的感觉，因此我心情很好，带着杉准备去市中心显摆显摆我的新形象，顺便买点零碎东西。出租车里，衫才犹疑别扭地说出找我的真正目的：“其实我来找你和上次一样的。”上次，是杉意外怀孕男朋友恰巧在外出差所以向我借钱去医院的，这次大概也是经济上有问题需要我的援助。每次有任何麻烦，她总会记得第一个打电话给我。我们俩原本没有做朋友的良好背景却因偶然的机缘偏巧成了多年的朋友。杉只有初中文化程度，是一个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浮浮沉沉过着朝不保夕生活的农村外来妹，而我是外资企业里会说两门外语的别人眼里的白领精英，先不说身份上如何悬殊，仅认知和生活方式上就有着难以融合的天壤之别。
　　 我和杉认识有点俗套的小情节。当时我和男同事因为工作上没解决的事需要继续讨论约在一起在饭店吃饭。那是我第一次见杉，她穿着虎牌啤酒的促销工作服，白色的短裙，蓝色的小上衣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亭亭玉立。当她长发如瀑笑靥如花地向我们走来推销啤酒时，一向不怎么喜欢喝啤酒的男同事竟破例大方地接受了杉的推荐，并热情地向杉询问了联系方式。后来不知道是杉的热情大方还是那个男人的急于求成，当我们再一次会面时他们已是情人的身份。
　　 因为是同事，难免在一起常有吃饭唱歌和休闲活动的机会，男同事身边每次都有小鸟依人日益动人的杉。这样我和杉慢慢熟悉起来，但始终因为文化经历等方面的差异而不能越过世俗和心理的障碍成为真正推心置腹的朋友，所以长久以来也只停留于表面肤浅的寒暄。但后来发生的这件事却促成了我们的友谊，让我从心理上真正接受了这份看似不协调的友谊。有一晚我突然发烧，全身疼痛不能活动，杉知道后很替我担心，不顾一切独自在半夜骑电瓶车跑了许多的路才找到一家午夜营业的药店给我买了退烧药送过来，这件事让我看到了她的真诚和善良，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亲人相伴的我们遂把对方看作朋友，从此后相互倚赖相互帮助。
　　 一年多后，在大家对杉的感情趋于稳定的乐观推测里，我的男同事却不声不响地在美国亲戚的安排下抛下杉出国了。更像巨雷轰醒我们的是多年来被他巧妙窝藏的另一个女朋友却在这种让杉尴尬心痛的时候盛气凌人地登场了。痴心偏激的女朋友在寻找男友无果的情况下竟把怨气都一股脑撒在了同样受到伤害的杉的头上。女孩子固执地认为是杉的介入让原本温柔的恋人变成了无情无义的陈世美，让原本吃咒发誓地许诺给她一个家的男人突然背信弃义远走海外。据说那次衫租住的不到20平米的小屋里挤满了剑拔弩张来势汹汹的人，他们破口大骂连摔带砸，很快就把这片巴掌大的地方糟蹋了个彻彻底底一塌糊涂。在众目睽睽下杉被那女孩子扇出鼻血才住了手。后来杉不以为然地对我说其实那个女孩子是被自己激怒了才发了刁，只因杉对她说男友走的时候还与她去了德国餐厅进行了浪漫的西式告别晚餐。我为杉编制的美好童话心疼和难过，也为男人的伪装颤栗和压抑。平时和颜悦色，温文尔雅，年纪不过25岁的男同事怎么会有这么可怕无情又好色虚伪的一面？我只能在内心感叹人心叵测，人性复杂啊！
　　 那些日子，杉哭坏了眼睛，身体瘦了一大圈，原本身体单薄的她经过情感的折磨衰弱得似乎风吹欲倒。她对我说她永远忘不掉这个男人，忘不掉对他的爱和恨。从那以后杉不再相信男人，从那以后杉拼命打扮，从那以后杉的钱多了起来。我对杉充足的财源充满困惑和怀疑，却不好意思盘问得太过露骨伤她自尊，只是偷偷观察她的行迹。
　　 有一次杉说朋友在酒吧过生日，我主动提出陪她去，我想借机好好了解一下我这个朋友的生活。杉在电话里征得朋友的同意后，我们拎着大蛋糕、洋娃娃在午夜1点赶到那家名叫“沸点”的酒吧。过生日选在午夜一点的人让我心里充满了好奇。
　　 酒吧的门装修很豪华，像宫殿，又像迷蒙的梦境。酒吧的门口站着五大三粗的几个保安，用浓重的方言聊着天，一副无聊懒散的表情，无动于衷地看着门口进进出出打扮奇怪超前或浓艳奢华的男女。进入酒吧，却发现酒吧的长廊两侧黑压压站满了人，全部是20左右，长相俊秀，身材挺拔，打扮时尚的男孩子。他们一面拍手，一面微笑，整个样子灿烂得像温暖孤独黑夜的太阳，又像迷惑寂寞灵魂的鬼火。我和杉一到后，窝在庞大的红色沙发里几乎看不见人影的四个吞云吐雾四仰八叉的女孩便嚷起来：“杉你她妈的才来啊，长的越来越骚了！”光听她们的语言就让我脸上发热，更别说找到只言片语与她们搭讪，所以我一直沉默着不开口。她们穿着性感大胆，个个年轻靓丽却个个浓妆艳抹，各种牌子的香水和各种牌子的香烟混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浮华和玩世不恭的气息。
　　 打量我片刻后她们不知是烟熏还是习惯地眯着眼睛说：“杉，妈的哪里认识的这个朋友啊，这么文静。”杉在沙发里往前趋趋身子急忙说：“她就是CATHY啊，我给你们说过的在外企做翻译的那一个。”听了这话，几个女孩不约而同夸张地“吆”了一声，然后不以为然地扭过头招呼服务生来点酒。看她们点单的排场，让我大吃一惊，480元一瓶的芝华士洋酒竟一口气连点了5瓶。年纪轻轻的她们竟然具有挥金如土的本事，不禁让我对她们的身份产生了疑惑。我悄悄问杉：“她们是做什么工作的？”杉说：“出去了再告诉你。”
　　 更令我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一个被大家叫做兰子的女孩子，也就是今天生日的主角：“啪啪啪”娴熟地拍了几下巴掌后，一个矮胖平头小老板模样的人带着一队排列整齐的的男孩子走了过来，那些男孩子和我在酒吧门口看到的样子一样打扮精致，长相俊秀。小老板似乎和兰子很熟悉，一见面亲热地搂在一起寒暄奉承了半天后才招呼其余的姐妹：“各位小姐慢慢选啊，如果不满意这批，我马上换另一批”。接着便转过脸一半严肃一半玩笑地对那些整齐排列的男孩子说：“好好伺候这些姑奶奶，让她们玩得高兴一点哦。”
　　 话音刚落，这些女孩子便疯狂起来，选择玩具般地眼睛从这个男生身上溜到那个男生身上，又从那个男人身上溜到这个男人身上，一会说这个漂亮，一会又说那个有味道，唧唧喳喳半天后纤纤手指一伸每个人身边便多了一个陪玩的小男生。落座后，男生们便立刻很有眼色地为这些姑娘陪着笑点烟倒酒。看到我和杉孤零零的样子，兰子大方地说：“衫，不要让你那个有文化的朋友客气，我请客，想要什么样的就选来玩玩，一个也不过300元嘛。”听她那口气，不是百万富翁也沾点边了。杉尴尬地看我一眼急忙解释：“她连酒都不会喝，这些啊不适合她玩的。”兰子“哦”了一声，吩咐旁边的男生给自己点烟，然后享受地吸着烟把我们晾在了一边。
　　 兰子和小陪男玩起了摇筛子，猜点数。但每次喝酒的都是那个男孩子，即使输的是兰子自己。男孩子每次都顺从地喝下去，并且满脸保持着微笑和殷勤，甚至还有一些刻意讨好的妩媚。
　　 也许是喝得太猛，小陪男很快就醉了，醉了的人胆子也大了，醉了的人管不了应有的体统。当兰子再次输掉要求他喝下去时候他斜着眼睛歪着脖子说：“凭什么总让我喝啊，你输了就得自己喝。”一听这话，兰子杏眼怒睁，扬起手以我想也想不到的速度：“啪啪啪”左右开工结结实实地甩在了男孩那英俊得让人心疼的脸上。
　　 这几巴掌制造的特殊声响也让那些胡闹的姑娘们立刻安静了下来，她们停下手中正在为小陪男们抹的奶油和往他们裤裆里装的洋酒后都狐疑地望着这个怒火冲天一呼百应的大姐姐，当她们弄清楚是怎么会事情后马上替兰子抱不平：“你这小杂种也太不识相了，今天是我们大姐的生日，一瓶480元的酒还不够灌你的贱嘴？”说着几个年轻姑娘又在小男孩的脸上补了几记耳光。清泪顺着那个男孩子的脸清晰地流了下来，看到这里我呆了。
　　 虽然她们个个清秀可人，年纪尚浅，可是打起人来恶毒凶残毫不含糊。这迷乱沉沦的场所，这些邪恶美丽的面孔，这欺负人的场面让我难以呼吸，我只觉得胸中有团火或气，哽得我想呕吐想长长吐口气。我猛地站起来大声地对杉说：“我回去了。”杉看我生气了，给兰子陪了许多好话后赶来追我。
　　 街上是另一个世界，干净，明亮，静谧，凉风习习。我依旧生着气，突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把杉看作朋友也许是错误的，人毕竟是有级别的，有阶级的，这种级别和阶级不是歧视轻蔑产生的，也不是人端起架子自命清高疏离的，而是人和人相互之间以自己的行为和思想为基准的自我分离，自我归属。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杉为什么会混入这群人的伙里，她难道真的要在这片都市的人海里践踏自己的人格麻木自己的灵魂吗？我语调里充满了冷酷和不留余地：“如果你还想做我的朋友，请你实话告诉我那些女孩子到底是做什么的？你怎么和她们掺和到了一起？”杉低了半天头才细弱游丝地说：“她们都是五星级酒店里的坐台小姐。”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她们也不过是一帮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顶顶可怜的人，怪不得行事作为有些心理失衡人格扭曲。她们对那些男孩子残酷无情的摧残不过是为了渲泄自己长期被男人玩弄和摧残的卑微和压抑。
　　 杉继续解释：我认识她们是我在酒吧里推销啤酒的时候，兰子知道我是她老乡后就很帮我，还常把客人带到我推销的地方来喝酒，每次他们都能喝几十瓶上百瓶，我这个月光提成就2000元。为了我自己的业绩能做上去，我就一直和她们联系，假装把她们当作朋友。”杉还说：“你放心，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沦落到那一步的，我就是给人家做个二奶，我也不会把自己任意出卖。杉的话让我心酸又无法辩驳。像杉这样一个人独自闯荡大都市的年轻女孩，况且又没有文凭没有任何一技之长的人，不靠一些朋友，又能怎么容身于这个城市呢？
　　 后来我听说杉有了男朋友，只是工作不太稳定，但对她很好，时常给她买早餐过来，并且连袜子都替她买。因为有男朋友陪着杉，杉很少再跟那些坐台的小姐联系。有一个稳定的看似前景不怎么好的男朋友总比混迹于红尘灯红酒绿的地下迷乱的生活强多了。
　　 可是杉这次去医院要去做掉的小孩却不是那个给她送早餐买袜子的男人的。这些年杉的男朋友像青草换了一茬又一茬，每一茬的枯萎都让发誓不再相信男人的杉痛哭流涕，每一茬的更新都让衫更加患得患失没有指望。
　　 杉目前的男朋友是一个做消防器材的老板，开着20多万的丰田车，一副事业有成家底殷实的模样。自从与他交往后衫就常常搬家，今年才过了半年杉就已经搬了2次家。杉给我的解释是这样他男友会更方便与她见面。
　　 杉常常在我面前夸她男朋友，说他怎样会疼人，怎样体察女人的心情，怎样有眼光有见识。最让杉得意的是她时不时还从目前男朋友那里得到三千，五千的名品商场的购物券，这样的好处使崇尚名牌的杉终于可以用得起900元一小瓶的法国香水和600多元一双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