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人骆驼娶第五个老婆时是在一个春天的晚上。熏风弥漫在院子里夹杂着众人贺喜的喧哗，把弯人骆驼的兴致烘托得格外高。等到众人散去后，他已经喝得迷迷糊糊，步调开始凌乱了，就这样跌跌撞撞到了新房里。暗红色光线下的房间散发出腥甜迷醉的气息，同弯人骆驼哈出的口气有同样的特质。身穿红绸衣衫的新娘小蛾就端坐在床沿上。她依旧用喜帕盖住了头，像一处即将被开发的神秘地带，充满了无尽地挑战，让弯人骆驼心旷神怡。可是接下来并没有出现我们期待的结局，原来弯人骆驼扑到小蛾身上后没多久就睡着了。当然小蛾是受了一点惊吓，她扯下喜帕，看见的是一个满面泛红的男人，背上顶着两只高耸的“驼峰”，此时正倒在床上张着大嘴鼾声震天，并没有对小蛾说一个字。于是新婚的第一夜小蛾就在这样尴尬的场面下度过了。
　　 第二天早上，弯人骆驼酒醒后感到脑袋猛烈地发胀，并伴随着一阵一阵的疼痛。当他看到身旁和衣而睡的小蛾时，猛地明白昨夜原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后悔之情油然升起，一夜的空白瞬间充斥在他的心里，于是灼热之感在身体里剧烈膨胀着。他张翕着鼻孔出着大气，双手在小蛾的衣服上乱摸，等到最后一颗扣子被解开时，小蛾醒了过来。她先是下意识地护住身体，并发出一声尖叫。可是当她看见弯人骆驼绷紧如弓的生殖器时，一切都明白了。于是她坦然地摊开双手屏住呼吸，任由弯人骆驼在身上蹭来蹭去，直到一种尖锐如锥的物体冲进身体时，小蛾才倒抽一口冷气，然后缓缓吐出。这时她听见窗外的街上人来人往的声音，显得分外聒噪，如同冬季漫天的雪花异常明澈却混乱不堪。
　　 你该知道鲜鱼口镇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这里明娼暗盗，地痞流氓散布在镇上的大街小巷。那些顽劣少年常常穿梭于他们之间，并然后吹着口哨从你身边飞过。是那种桀骜不驯忤逆不堪的表情。当然他们也会捧着一本书四五个人围成圈，蹲在桥头茶馆的遮阳布下看，不时发出窃窃地私笑，笑声里充满飘忽不定却若有所指的味道。事实上他们是从弯人骆驼的书店里租来了一本黄色小说。就这么简单。鲜鱼口镇的少年几乎都曾光顾过这家书店，并且成为忠实顾客。书店之所以长久存在，除了这个原因外，更主要的是成人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这些黄色小说的读者。因此在鲜鱼口镇，只要问起有没有那种东西，大家都会神态自若地说，去找弯人骆驼，童叟无欺。
　　 龚五龙被叫成弯人骆驼的原因很简单。在川贵一带的方言里“龚”多被读成“弯”，大意是“龚”就是“拱”，“拱”的当然是“弯”的。至于“骆驼”显而易见是说他的驼背身体。可是你绝不能见到龚五龙因此而自行惭秽。在鲜鱼口镇这个弹丸之地，龚五龙是最早换上彩色电视机的。那天的风光与气派至今仍留在大家的记忆里，遇到合适的时候某个女人就会尖着嗓子对面前低着头死命抽烟的男人说，抽死算了，你看人家龚五龙。你看人家龚五龙，在鲜鱼口镇成为一种激励标志。是具有标榜效应的。
　　 龚五龙的前四个老婆，一个是在河边浣衣时不慎溺水而亡；两个是难产死的；最后一个的死因至今扑朔迷离。有人说是病死，有人说自杀，你问龚五龙，骆驼，你第四个老婆是怎么死的。死就死了，还问什么。问了也活不了。云淡风轻得叫人难以置信。这样过了几个月，终于被某人说出真相。原来是和骆驼在床上干那事时被干死的。于是鲜鱼口镇的人几乎全部掩嘴窃笑，看到骆驼时都露出古怪朦胧的表情，显得意味深长。骆驼的第四个老婆是被他干死的。其中一个少年口无遮拦地把话吐了出来。操你妈的，有本事你们也干死看看。弯人骆驼的话有些气愤可是不够分量，然而已经有扭转局面转败为胜的意思了。于是关于弯人骆驼的房中术如何高超绝顶，床笫之事如何美轮美奂的猜测就在鲜鱼口镇的闲汉懒妇里传来传去，经久不衰。
　　 当然弯人骆驼的经营绝不会仅限于出租黄色书刊，那只是很小的范畴。他的表姨夫是供销社的经理，通过这层关系他暗地里做起出售化肥的生意。表姨夫把化肥运到他这里，以低于供销社的价格销售出去，两人按约定分成。这件事是秘密进行，几年下来无人知道弯人骆驼的化肥究竟从哪里来。前四个老婆不知道，小蛾也不知道。
　　 白天小蛾守着店铺出租书刊，进进出出的几乎全是留着长发穿戴夸张的顽劣少年，有时也有浓妆涂抹的少女，故作姿态成为一道标新立异的风景。到了晚上就和弯人骆驼床笫之欢。可是小蛾并不觉得有多么欢，近来她常常对房事有一种莫名地恐惧，其原因她有些羞于启齿。不过经邻居裁缝铺的张嫂关切询问后，她道出真相，原来是弯人骆驼雄健刚硬的生殖器让她不堪忍受。这件事让张嫂面红耳赤，好像话是从她嘴里出来的一样。
　　 的的确确是这个样子。年仅二十五岁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小蛾怎么经得住弯人骆驼的夜夜纵欢呢。因此每当完事后小蛾就瘫在床上，发丝凌乱神情倦怠，她搞不清楚一个四十岁的驼背竟有如此旺盛而骇人的精力。让人叹为观止。小蛾对弯人骆驼提要求了，说一周三次吧。弯人骆驼看看自己绷紧如弓的生殖器说，四次吧，三次我太难熬了。小蛾说，好，一言为定。
　　 麻雀是鲜鱼口镇的翩翩少年。你看见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昂头吹哨从街上走过时，绝对会引来一群少女地惊呼，让其中好几个都黯然伤神愁肠百结。他曾组建过龙虎帮，是鲜鱼口镇少年里最大的帮派。叱咤风云。当然这是后话了。
　　 小蛾坐在柜台旁手执蒲扇轻轻摇动着，这是午后假寐的时光。街上人烟稀少，商铺里的人几乎都在打瞌睡。树上的蝉却不知好歹地声声嘶鸣，显得又干又涩。这是夏花灿烂的盛夏时节。一团白色的物体在小蛾眼前晃着，朦朦胧胧却泛着微光。小蛾微微张眼，她就是这时看见身穿白衬衫的麻雀从珠灰色的水泥路上走进了店铺。阳光洒在少年麻雀身上，透出一种干净明亮的特质，如同湛蓝的天空。
　　 这就是麻雀，鲜鱼口镇的翩翩少年。小蛾心里说着。
　　 有好书吗。麻雀看着面容姣好慧外秀中小蛾说。
　　 这里都是好书。
　　 有多好。
　　 好得包管你受不了。话一说完小蛾脸上顷刻桃云弥漫，她惊讶于自己的话如此暧昧却说得行云流水。
　　 这句富含深刻诱惑力的话把麻雀撩拨得春心荡漾神魂颠倒，于是麻雀拿着书准备离开时睃了一眼小蛾，他说，骆驼受得了，你怕是——
　　 没说完的话蛇一样溜走了，扔给小蛾的是不言而喻地挑逗和暗示。于是小蛾眉毛一挑，神情无比波俏地啐了一口，要你管，小毛孩。话里全是甜风蜜雨，在麻雀的心里已经风雨交加了。
　　 麻雀绝不是小毛孩，这是小蛾可以肯定的。小蛾亲见麻雀和鲜鱼口镇的少女们说说笑笑从她店铺口经过。小蛾就那样看着。不过这是以前，现在的话小蛾心里会徒生一种莫名的酸楚。甚至如坐针毡。等到下次麻雀来还书时，她就故意不去理他，一副懒散傲慢的样子。五毛。她说。麻雀把钱递给她，也不去接，眼光搁在柜台上，说，放那里。麻雀说，有新书吗。没有没有，要租就是这些，不租就走开。然后脸扭过一旁。小蛾又不说话了。
　　 说到底小蛾还是太小，弯人骆驼和她隔着太大的距离。他怎么走得进小蛾的心里呢。弯人骆驼每次从小蛾光滑如脂的身体上爬下来后，倒头便睡。整个过程一般不到三分钟。短促却有力量。弯人骆驼有些疑惑，他回忆之前那四个老婆，每次都情意笃好绵长似水，像完成一次神圣而高贵的仪式。可是小蛾的出现让他无法收放自如。他每次好像都有些手忙脚乱。他想，一定是初夜之时没能圆房的缘故。真是不吉利。
　　 弯人骆驼永远想不到这种境况是缘自小蛾心有旁骛了。这对于中年得娇妻的弯人骆驼来说是种奇耻大辱。
　　 后来麻雀光顾书店有了本质上的变化。自然租书是幌子，去看小蛾是真情。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柜台，黑漆斑驳的柜面上已经倒映不出两片青春年少的轻薄剪影，可是它却见证了小蛾和麻雀每一次的眉目流情。它成了一本兀立不动的流水账，每一页都铭下几个字：小蛾，麻雀。小蛾，麻雀。就这样一直记到夏花凋零之时。于是该来的事终究还是来了，这是谁也挡不住的。弯人骆驼更是挡不住。
　　 新一批化肥到货的消息是表姨夫临时通知龚五龙的。事情来得突然让龚五龙没有提前准备好，因为里屋的小仓库存货还未清理出来。可是新货到了，还是要去拿。还得秘密操作，这种事情绝不能让人知道。之前那四个老婆不知道，小蛾更是不能知道。龚五龙在那天下午出门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这种情况是少有的。
　　 事情是不是有些凑巧谁也说不清楚。但可以肯定那夜过后小蛾的命运将被彻底改变，也许结局还会更糟也说不定。
　　 下午的一场微雨把街道变得濡湿而清静，人车过后也不再扬起满天飞的尘土。麻雀就是这时出现在店门口，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线，把一抹阴影推到小蛾身上紧紧贴住不放。正在记账的小蛾抬起头来，说，你怎么来了。小蛾，我想你了。真的，说不清为什么。麻雀的眼光是柔软而缠绵的，如同丝线可以绞死小蛾的心。今天不行，他没说多久回来，撞见了不好。麻雀不听，他大步向前，胸口因为情绪波动而起伏不定。小蛾看着面色潮红的麻雀有些恍惚，可是从麻雀灼热难耐的目光中她好像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想龚五龙的眼睛就没这么滚烫过，简直一对死鱼眼，冷得要命。正想着时，麻雀已经伸手来搂住她的胳膊了。健壮如钳的手臂简直是把小蛾挟住往里屋拽，让她没有任何力气来反抗。把门拉上，门。小蛾急促地说。可是麻雀拽着她头也不回地朝里走去。情况是紧急的，气氛是湿闷的。这是暴风雨的前兆。
　　 你要干什么，你不要做傻事。我们这样挺好，挺好。话已经说得有些散漫，松懈，软塌无力。声音开始发颤。眼睛已经不是看着麻雀，是在不聚焦的左右顾盼。烟雨濛濛般的，有了美目盼兮的神采。麻雀把小蛾紧紧搂住疯狂亲吻。麻雀把通红烙铁样的吻一个一个凌乱纷杂地打在小蛾额上，脸上，嘴上，颈上。小蛾像被迎面飞来的子弹不断击中，身体不再受自己的支配，可她还在做抗争。是棉花般的。麻雀说，小蛾，小蛾，我要你，今天，现在，马上。我喜欢你，我的心你知道的。是吗。小蛾。小蛾。麻雀的话又是一阵狂风夹杂沙石袭来，小蛾最后体力不支，被麻雀高大强健的身体淹没了。
　　 小蛾对通奸事件的发生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来得太快太猛。疾如闪电。让她有些无法适从。可是她却得到身体上迄今为止第一次的大爆炸，这是弯人骆驼永远也给不了的。在麻雀和她同时膨胀炸裂的瞬间，小蛾仿佛又看见龚五龙每次扯开裤袋掏出绷紧如弓的生殖器时那种傲慢狰狞的神情。她朝着那里深深啐了一口，说，没用的狗东西。然后她和麻雀交叠着身体一同飞上了天。
　　 龚五龙进屋时看到的是小蛾光滑如脂的身体摆在床上，头发凌乱，泪痕阑干，嘴角却浮起一丝笑容。麻雀是在五分钟前走的，走时他揉了一把小蛾颤巍巍的雪白乳房，说，我走了，你要等我。记住，等我。他的话是五分钟前说的，可是力倦神疲的小蛾没有听懂，她还在回味时弯人骆驼佝偻不堪的身躯就出现在里屋门口，灯光下立刻画出一个奇怪的影子。弯人骆驼先是一惊，然后瞥见小蛾雪白大腿间一滩浓稠粘液时眼光骤然冷了下去。他指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小蛾说，操你妈的骚货。弯人骆驼的身体发抖，鼻孔出着大气。他又说，骚货，骚货，操你妈的。然后转身踉踉跄跄走到铺面里哗啦一声把铁质卷门关上。
　　 弯人骆驼的铺面卷门于那个傍晚被突然拉下时的声音在鲜鱼口镇的街道上訇然出现，让路人驻足观望。可是门被拉上了，门里的发生的事情我们也无从知道。不过事后据邻居张嫂说那天隔壁龚五龙家发出的声音有些与众不同。声音是小蛾的，可是扭曲得不成样，从一堵墙渗过来后就变得诡谲怪异。就那样连续叫了一分多钟，便停止了。死一般的静。
　　 事实上小蛾断气时眼睛是奋力睁着的，好像能迸出火焰。弯人骆驼趴在小蛾光滑如脂的身体上时心里惊了一下，可是等他迅速爬起来却看见小蛾大腿之间的床单上洇出一大滩血迹。他皱了皱眉，然后立刻笑着说，操死你个骚货，浪货，呸，狗日的。
　　 小蛾的丧事办得很仓促，道士诵经这些仪式被毅然决然地剔除。那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这样的好天气是大家都没有预料的，和心里想象的场景完全不同。送丧的只是些街坊邻里，撒了几把纸钱，下棺填土，放上一圈鞭炮。就这么简单。不过在下葬时表情冷漠如霜的弯人骆驼却意外地看见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他认出是少年麻雀。麻雀神情哀戚，伫立在那里显得形销骨立，不再有往日翩翩少年的风姿了。弯人骆驼看着麻雀，眼光骤然冷了下去。
　　 第二天街上某个口无遮拦的少年又说，好个骆驼，又干死了一个老婆。好。这回弯人骆驼龚五龙没说一个字，人们看见他坐在昔日小蛾坐过的椅子上抽着烟，轻烟缭绕之中的弯人骆驼有种苍凉之貌。这是人们从未见过的。
　　 你绝想不到，弯人骆驼娶第六个老婆时是在一个熏风醉人的春夜。那个面容姣好秀外慧中的女子和龚五龙风雨缠绵后疲惫地躺在床上，她看见墙上那一排彩色遗像，注目良久，然后指着最后一张说，五龙，那个女人和我多像啊。你说是不是。弯人骆驼没有看她，也没看照片，只是喃喃而道，骚货浪货，你跑不了的。说完浮出一丝诡异骇人的阴笑。
　　 事实上那天下午的化肥在运输途中发生了车祸，一车货全倾在了桥下，导致弯人骆驼多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接到货，他对表姨夫说，我先回去，货来了你再叫我。表姨夫摸摸秃顶的脑袋说，他妈的，今天怎么回事。
　　 你知道，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凑巧。这是谁也无法预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