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煎 熬 1

　　眨眼间年关就要到了，婉玉犯起愁来，因为过年得回家。家对她来说没有温暖，只是个冰冷的窝，她不想回去。可队里已经放假，自己回家不是，不回家也不是。队里的知青昨晚就回家了，唯独婉玉还赖在知青点里。怎么办？思来想去，临年腊月的，不回家也不是个事儿，最后决定还是回家。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向家走去。一路上，她觉得两腿很沉，沉得像灌了铅。头也很重，犹如一块无形的大石，压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无论如何，家还得回。
走进院子，婉莹正站在那里喂鸡，见婉玉回来了就说：“你娃娃才回来了？你就等着挨骂吧。家里活一大堆，都等着你干呢，你到好，四八狃（一种昆虫）躲清闲，躲得不回来了。你都不想想，疥蛤蟆躲端午，躲得了初一，能躲得过十五吗?”
婉玉问：“什么活儿非得我干不成啊?”
“房不得扫?衣服不得洗?肉不得鉔?”
“你也不小了，就不能帮着干一下？我像你这么大早就干上了。”
“想得美，我干了，你干啥？再说，你是咱家的做饭婆娘，你不干谁干！”
婉玉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都是我干，我插队不在，活还给我留着。我不回来，你们年就不过了?”
“问题是你回来了，所以活你就得干！”
婉玉见她一口的母亲腔调，一扭头进了屋。姚馨兰见婉玉回来了，厚着声音说：“你咋才死回来，怕家里的活把你累死是吧?我见过病死的，没见过累死的。”
婉玉说：“不是，队里昨天下午才放假，今儿一早我拆洗了一下被子，晾出去我就回来。”
“你知道给自己拆洗被子，就不知道给家里拆洗吗？真的是，就没见过你这么自私的。”
“妈，看你说的，家里的活基本都是我干，我还自私啊？我要是自私，大公无私的就没几个了。”
姚鑫兰说：“去，缝棉袄去。”
“妈，棉袄不是都缝过了了吗?”
“我给自己新做的，不行吗？过年了，就不兴我给自己做件新的?”
“妈，听你的口气，好像是我不让你穿似的。”
“你不缝，我穿的上吗？过去的女儿都给妈扎花儿绣杆的，花鞋一双接一双。我让你做个棉袄你也不愿意。”
“妈，我怎么不愿意了？家里的拆洗缝补，哪一样不是我干？我就是给你扎了花儿绣了杆儿，你能穿得出去吗？”
“滚你妈的，什么时候学会顶嘴了。”
“妈，就兴你把我狗血喷头的骂我，就不兴我为自己辩解一下？”
姚鑫兰说：“你再顶嘴，小心我拿笤帚把子揍你。”
婉玉不再说什么，把棉袄铺在炕上，拿过棉花仔细的装了起来。姚鑫兰坐在跟前监视着，生怕哪做不好。婉玉仔细的一点一点的，装好一块，就用两手心对着检查，发现哪没装匀称就再补装。棉袄装好了，姚鑫兰就一点一点的检查，直到检查没问题了，才下了炕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婉玉也趁势上了趟厕所。该合棉袄了，姚鑫兰又坐在跟前盯着，看着婉玉一针一针地缝。要是发现哪儿缝得不合自己的意，马上叫拆。婉玉说：“妈，缝的好着呢。”
“好个屁，你看这针脚？”
“针脚咋了？”婉玉不解的问。
“针脚不匀称。看见了吗？”
“妈，好着呢。”
“不行，拆！”
就这样，婉玉缝了拆，拆了缝，一点儿也不敢马虎。棉袄缝好了，婉玉觉着都快累死了。不是身累，而是心累。
棉袄缝完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婉玉有点饿，就揭开笼拿了一块冷玉米馍吃，姚鑫兰见状就说：“你看你又吃上了，就像个饿狼。干活不积极，吃倒是一个顶两个，一不留神就偷吃开了。”
“妈，就是一匹马，你也得给吃点草是不？何况是人呢。再说，我早上只吃了一点儿剩饭，到现在了，饿得头都有些晕了。吃上一点儿，垫垫底好做饭。”
“能不能先做饭？”
“妈，让我吃一点吧？我都快饿死了。”
姚鑫兰说：“饿死你活该！你的口粮在农村，家里又没你的粮，回到家你吃谁啊?还不是吃我们几个人的。”
婉莹接过嘴说：“就是，你回来就吃我们的，还不好好干活？”
婉玉白了她一眼没做声。
吃完玉米馍，婉玉就系上围裙开始做饭。晚饭后又整理东西，因为第二天要扫房，把东西归置一下，第二天就省时间多了。婉莹坐在炕上什么也不干，婉玉说：“婉莹，你能不能帮点忙。”
姚鑫兰说：“这么点活还得搭个人和你一起干，你干了干，不干了算了！”
婉玉只好自己干。
第二天早晨，婉玉五点钟就起了床。吃完后，把归置好的东西搬出去，然后把被褥凉在铁丝上就开始扫房。土窑洞灰尘本来就多，加上烟尘，蜘蛛网就更难打扫了。窑顶高，够不着，婉玉就把苕帚帮在棍子上一点一点的扫。扫玩之后，婉玉从头到脚就跟从土里钻出来似的。她顾不得休息，赶紧用苕帚把身上的灰尘扫干净，再把东西搬回去。
东西归置的差不多了，婉玉赶紧打浆糊儿糊窗。糊窗户不是件容易的事，得把窗棂上的干纸干浆糊用小刀刮下来才能糊新纸。等到窗户糊得的差不多了，灯也点上了。婉玉觉得好累好累，腰困，胳膊酸，都抬不起来了。她想，这会儿要是爸爸能回来帮着做饭该多好啊！可是没有，一家人的饭还得自己动手。
这时，姚鑫兰开始催促了：“婉玉，死到那儿干啥，还不快做饭，诚心想饿死人啊。”
婉玉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开始做饭。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婉玉洗涮一番，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等清晨五点多，又听到了母亲催她起床的声音，她实在不想起，无奈母亲一个劲的催促，只好再起来。
今天的任务是洗衣服，全家人的衣服堆在一起有十几件，再加上床单，枕巾，拆洗的被子，婉玉整整洗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痛。好在她们家过年的饭比较简单，只吃一顿饺子，炒几个菜。
年三十儿那天，全家人都回来了，海龙的媳妇也回来过年。婉玉忙前忙后，好在李远帮着，婉玉觉着轻松了点。
等一家人吃完年夜饭，婉玉松了一口气，洗完碗没什么事了，婉玉见一家人在一起聊天就想躺一会儿。姚鑫兰看见婉玉躺下，不知哪跟筋又不对了，她朝着婉玉说：“婉玉，你是不是和哪个男人在一起鬼混了?”婉玉一愣，心想，我和文磊的关系才刚开始，谁也不知道，母亲怎么可能知道?，想到这儿就说：“没有。”，
“没有?看你那神情也不一样，魂不守舍的，肯定有什么事。”
“妈，我怎么魂不守舍了？”
“那大家聊天，你为什么躺下？”
“我都快累死了，躺一会儿不行吗？”
“就躺一会儿那么简单？你不愿意和家里人聊天，肯定是心里想着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了.”
“妈，你总不能凭你的主观臆断吧？”
“我怎么凭自己的主观意断了？我猜也猜得出来。你说?你是不是和谁鬼混了，你可不要干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来，让我们跟着丢脸。到那时候，我决不饶你”
妈，你总不能见风就下雨！”
“那你为什么放假不往回走？不是和男人鬼混是什么？啊！”
婉玉见母亲越说越不像话就躲了出去。虽然她人在涧畔上站着，可母亲的骂声清清楚楚的传进了婉玉的耳朵，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好像婉玉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个外人。婉玉的心里难受的跟针扎似的，一个人在涧畔上抹眼泪儿。过了一会儿，嫂子出来上厕所，发现婉玉站在涧畔上难受就问：“妈为什么骂你？”
“谁知道呢，反正我怎么都不对，吃饭，她说我是饿狼；走路，她说我屁股一扭一扭的招引男人；抬起头，她说我头抬的太高，是在看男人。放假回家迟一点，她说我和男人鬼混。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总不能把自己用泥糊起来吧？干活干累了都不能歇一会儿。现在没事干了，她又没事找事，说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嫂子，你说我还在这个家呆得什么劲儿。我真不想回这个家！我觉得这个家太冷太冷，冷得如同冰窖。可是不回家，我又能上哪儿去呢?”婉玉说着哽咽起来。
嫂子说：“我也听出来了，妈好像说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妈这人怎么这样？骂就骂吧，还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人家只怕女儿的丑外泄，妈是只怕人家不知道。唉！你以后家里呆不成了，就到我那儿来好吗？”
婉玉含泪点了点头说：“嫂子，谢谢你！”说完跟着嫂子进了门。
大年初一，婉玉侍奉一家人吃了饭，收拾完家务就出了门。门外一场雪把房子和地都盖了个严严实实，雪花还在不断的往下飘。婉玉站在涧畔上不知道该到哪儿去。在家呆着吧，母亲的骂声总是不绝于耳，不是这儿不对就是那儿不对，总能找见茬儿骂你个狗血喷头。最难过的是一端碗，骂声就来。她不敢在家里呆，害怕挨骂。因此，她在外面站了好久，最后，她决定到姑家去躲一躲。
她顶着雪花来到姑家，姑家里坐着好几个人。他们见婉玉来了急忙让坐，并问寒问暖，这让婉玉，暂且忘却了烦恼，大家一起聊天，很是热闹。不知不觉天已经擦黑了，婉玉不的得不告辞出来。姑知道婉玉的处境，老话儿说“初一不出门”。婉玉大年初一跑出来一定是有原因的，因此说：“婉玉，你看雪下得这么大，干脆别回去了，就在这儿住一晚上吧，明天吃过饭在再回去好吗？”
婉玉犹豫了半天答应了，她知道，回去还是挨骂，不如在这里躲躲。
第二天吃过饭，婉玉赶紧往家走。进了门，脚还没站稳，姚鑫兰就开火了：“你死哪去了，一晚上不回来，你说，是不是又和哪个野汉子祸哄去了。”
婉玉說：“妈，你怎么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到我姑家去了。”
“到你姑家?是不是你姑又给你挑拨什么了?”
“我姑能给我挑拨什么呀？就是平常的啦话，又没提到你。”
“还要提呀，你姑早就跟我不对劲了，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妈，你怎么看谁都不顺眼呀！我就打上不顺眼了，我姑也不顺眼吗?”，
“哼，你以为你姑是什么好东西啊，你都是你姑给教坏的。”
婉玉见说不下个明黑，就不再说什么了，任姚鑫兰骂个够。婉玉干脆找了块棉花塞在耳朵，听不见心就不烦了。
好不容易熬到初五，婉玉在家实在呆不下去了，就回到生产队。生产队的社员见婉玉这么早就来了，又见知青点冰锅冷灶的，就热情的把自家的油馍馍，油糕送给婉玉吃。文磊也从家里拿了些饺子，婉玉感激地说：“谢谢你们！”
文磊笑着说：“感谢也包括我吗?”
“当然。”
“那你就见外了。关心你是应该的。”
婉玉不再说什么了，默默的把饺子热了热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