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的前夜，我突然接到乡下孩童时的玩伴柴成打来的电话：“说他父亲去世，请我过去参加祭奠。”我听后很是吃惊，十几天前他和他家人来城里碰到我，还只说他父亲感冒刚住院，只是有点气喘，吃饭还行，我和妻子没少安慰他和他家人，让他们好好给大叔看医生，让大叔顺利走过这个冬天。我和妻子还寻思着抽空去趟老家，去看看他父亲。按乡俗论来他父亲是我妻子的姨夫，老家里又是挨门邻居，我的长辈。前天侄女燕燕从老家来，我还特意讯问大叔的病情，她说和以前一样，躺在炕上起不来，我心里一紧，就想周日去看看大叔，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给我们留下终身遗憾。
　　 小寒的早晨，天着实有点寒，凌烈的西风吹得让人心里直嘚瑟，我拎着祭品，在街角搭车向乡村而行。车窗外，原野路边的白杨树匍匐着压向车尾，把思维带向遥远，打开尘封的记忆，那场让乡下十里八村人刮目相看的年戏，历历在目，其实也没有什麽特别，只是我那乡下老家地方太偏僻，人们见的世面不多，每年的年戏自然成了老家乡亲的奢侈品，而这场奢侈年戏的主角，自然是我那柴叔莫属，他是老家少有的土生土长的艺人，吼秦腔，演眉户，唱京腔，哼民间小调，拉二胡，打腰鼓样样都会。每年初一到十五，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都早早吃了年饭，说说笑笑，拉拉扯扯，一蜂窝的涌向大队礼堂看年戏，我最爱看的就是柴叔参演的眉户剧《梁秋燕》，秦腔《杀庙》，还有他拉二胡的飘逸，唱腔的圆滑，男扮女装的逗笑，每到精彩处，满场一阵阵爆发的学唱声，喝彩声，让人兴奋异常，初一到十五，天天有精彩，天天有回味，天天有快乐，那可真叫年味。
　　 柴叔育有一男三女，儿孙满堂，待人和睦，从不摆谱，儿女孝顺，十几年前老伴因病离他而去，他变得沉默寡言，每天儿子儿媳还没起床，他就早早起床，打扫院落，给牛羊添草加料，等太阳出来，就提着箩筐，哼着小曲，吆喝着几十只羊出村了。
　　 也许是老伴过早的离世，柴叔每每读物思人，看着房前屋后熟悉的场景，那一花一草一木都让他触景生情，曾经的过往似水如烟，在时间的长河里蚀骨消容，慢慢淡去，慢慢消逝。有时他会弯腰从脚下捡起一片落叶，摊开于掌心木讷的看半天，手中落叶的脉络清晰可见，那条纹脉究竟指向哪一边？哪边有悲泣，哪边有欢喜，哪边有抹不去的记忆，他的心只剩那平静的感情激不起丝毫涟漪。
　　 曾以为思念是一种美好的向往，只要在心中珍藏着一份纯情守候着一份希望，即使在寒星清冷月凉如水的季节，寂寥的心中也能袅袅泛起几缕思念的芬香，也许时光可以让誓言褪色在思念岁月的长河里，但思念却在孤守的时光里慢慢老去。
　　 车子负载着我的记忆停在了老家老房子门前，旁边柴叔老房子的门前拉起的长长白皤在寒风中沉沉的摇晃，让我走向老房子的脚步格外沉重。推开院门，四合院很大，顶已用帐篷蒙上，院落里暖洋洋的透着安祥，乡亲都已坐桌就餐，见我进来，和我岁数相仿的乡亲纷纷起身，和我握手寒暄，比我岁数小的和小字辈的也叔长哥短，爷好伯好的问寒问暖，笑脸相迎，毕竟我离乡三十多年，不经常回来，显得格外亲热，我抱拳一一作揖回礼，又屈身前去向老家几位年长的族老问安，他们苍白的鬓发和花白的山羊胡子标示着岁月的沧桑，刻在脸上的祥和传递着温馨，这和放在堂屋内的灵柩前的红蜡烛的柔光息息相通，只有立在上堂两侧的花圈，挽联，灵柩前逝者的遗像略显清肃庄严，我怀着敬佩的心匍匐前行，跪拜在柴叔灵柩前，捧上祭品，点燃冥纸，院落一隅的高工摇着道铃，敲着道锣，念着经文，忧伤而悲戚，唢呐声抑扬顿挫，让悲伤的气氛缓缓流淌。
　　 仓央嘉措诗《那一天》中：“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此刻，面对逝者，特别是对我孩提时有影响，年轻时又关爱的长辈，我浮想翩翩，记得孩提时，那时是大集体的人民公社，每天早天刚麻麻亮，我们年纪相仿的玩伴就争先恐后的跑到饲养站去牵牛，因去迟了没好牛可牵，我们牵了自己挑选的牛吆喝着到地头，长辈们都等在地头，犁铧就放在田间，我们套上牛就开始犁地，一块田里四组犁铧，我是专职给柴叔牵牛，他扶犁，我牵牛，配合很默契，中间休息时，我们会围坐在他身边，听他给我们唱一折秦腔，哼一段眉户，让我们耕作一点都不感觉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为多犁地，多挣工分，我们牵牛的精气神十足，吆喝声此起彼伏，响彻田间地头，柴叔更是秦腔吼声迭起，仿佛就置身于一幅农庄耕作的山水画中。
　　 老家的葬礼一般举行三天，也有进行七天的，具体事宜有高工根据阴阳八卦推演确定。葬礼隆重而不奢侈，人去世后头天要请东家，一般有村里族长，社长或德高望重之人担任，有东家确定请高工和帮忙的人，发请帖或有儿子亲自去亲朋家叩头请礼，还要组织人宰猪杀羊，借桌子凳椅，布置灵堂，购置食材等。家祭这天早晨要宴请东家和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下午和晚上则有高工安排孝子顺女举行法事超度亡灵，守灵等。葬礼循序渐进，一环扣一环。第三天出殡，有村里年轻力壮的男丁抬棺木，孝子扶灵，唢呐队伴奏，村里人相随去墓场入土。
　　 再过一夜，柴叔就要离我而去了，这一夜，烛光泊泪，月冷风泣，我坐在火炉旁的沙发上，耳边隐约传来生者的啼哭声和哀嚎的唢呐声，心中却清楚地看到死者的宁静与安详，生与死只有一界之隔，宁静与喧嚣却在肉体的内外回荡。我在那火炉跳跃的焰火中仿佛看到村西那片墓地上冷冷的黎明清淡的月光洒下一地温馨的思念，看那墓碑孤零零的矗立在这贫瘠的大地上，没有青松翠柏没有鸟唱虫鸣甚至连风也不愿在此停留片刻呼啸着远去，静穆中，我又想到了那次我三岁女儿感冒发高烧脱水奄奄一息，而我在乡镇工作又没法联系上，妻子焦急的快要奔溃了，而我父母又不在家，妻子只好去找她姨娘帮忙，她姨夫打发他女儿用车把妻子和孩子送到了县医院。受人点恩，当涌泉相报，而这次我和妻子连见柴叔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抓住，真是太遗憾了。我仿佛又听到仓央嘉措站在高高上空对我说：“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佛曰：这是一个娑婆世界，娑婆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