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样伤感的句子，从宋代延续到今朝，一直是年华易逝，人生易老的感觉。起初，看到这样的句子，心中同样感喟光阴的无情。经年之后，渐渐明白，光阴是不变的，无情的不是光阴，而是人心。是人心渐渐老去，渐渐疏离。兴致，兴趣，热情渐渐萎顿，湮没，消逝。从滔滔不绝，到木讷迟钝；从兴致勃勃，到意兴阑珊；从倾诉，到缄默。世界莺歌燕舞，花红柳绿，小桥流水依旧，不同的是我们的心态。越来越鸡毛蒜皮，越来越鸡零狗碎，越来越头晕眼花。曾经活蹦乱跳的兴致，像冰河潜流，缓缓凝滞到冰点。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这样薄凉的句子，从清代流传到今天，引得无数人长叹，这世界变化快。每次，想起这句诗，心中不免滑过一丝无奈，一丝沧桑。只是，有些不明白，在光阴下的并肩行走，姹紫嫣红看遍，到最后却以秋风画扇为结局。明明是人心厌倦了人心，人心疏远了人心，人心搁浅了人心，人心背叛了人心，却要说，无论怎样深厚的感情，都经不起时光的打磨，都抵不过光阴的交替；还说，萍聚萍散是常态；也说，相守与相弃都是无心之过。曾经的鲜泼，晨露清流新桐初引，是我们自己没有经之营之，才沉湎陈旧的美好。
　　 其实，是我们自己辜负了自己，与光阴无关，与时间无关。
　　 初冬，一个晴好的日子。阳光的影子，好透明，而思绪，是手风琴的响起。
　　 我拿了喷壶给那些花儿浇水，好久不曾照料她们了，一是自己慵懒，俗世里杂事纷呈，无暇光顾；二是自己对她们的性情知之甚少，却也羞于向人讨教；三是觉得温室里的花到底比不上野地里的花草来的随意，恣意，美丽，不忍见她们在自己手里凋零。只是，在低头的瞬间，盆中的一朵小花，粲然张开笑颜，明亮耀眼的黄色，花瓣单一，没有花团锦簇的阵势，但五片花形，均匀以一定弧度排列，像一个极规整的圆。再仔细看，原来是三叶草。虽然是三片叶子，但每一片叶子，都是心形的外观。有心，方可圆满，这也许是最贴切的花语吧。想来植物比我们人更明白这个道理。她让我想到，世间任何一个生命的到来，都不是为了最后的凋零。生命只管绽放，不必在意有没有观众。就像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就像，花开不是为了花落。
　　 角落里的那盆蒜苗，也正翠翠绿绿着。那盆是我们结婚时的脸盆，红色的漆面，金黄的“囍”字镶嵌盆面，盆地的梅花，疏枝横逸，枝上的喜鹊并肩耳语。只因为年久生锈，底部也有几处漏洞，漆面斑驳，可是，留之无用，弃之可惜，毕竟是一个念想的物什。一日，他说，栽种蒜苗吧。盆既可利用，蒜苗又可食用，一举两得。那盆，虽可望得到岁月的痕迹，与沧桑，但此刻，生命再现，似乎有了勃勃生机。而蒜苗，也没有嫌弃残破的盆，自顾自生长着。现在，这棵开在我餐桌上的蒜苗，它在水的滋润下，花茎挺秀，傲然，繁盛，像极一位正当青春的女子。这一刻，该是她一生最灿烂美好的时光吧。
　　 最主要的，置于书柜上方的吊兰，叶子像绿色的瀑布一样垂披，自顾自开着米粒大小的白花，还有那盆变色花，只要一点水，就长得挺秀，蓊蓊郁郁，甚至，在你不经意间就开了紫色的小花……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忽然，心便被什么刺了一下，尖利利地痛。痛，夹杂着一丝温暖，一点唤醒，还有一些渴望。
　　 我爱文字，愿意隔着文字的万水千山，与世界相亲。我喜欢以文字来对抗虚无，却是不在意有没有人欣赏，常常沉沦于循环往复的文字游戏，它们像放逐生命的一场哭泣，带来自由，灵魂的安放；我爱摄影，也曾经追逐。我喜欢光影带给我的动容，以及安详，还有时光凝固的美。它们像心底开出的花朵，苍白迷离，透过时光的阴影，与我一同逝去，然后重生；我爱音乐，也曾经舞蹈。忘掉自己，融入，却从来不需要观众认同。可是，对于这些自己喜爱的东西从来没有始终坚持，大多三日打鱼，两日晒网。有时，甚至对生活感到厌倦，抱歉。那些自卑的把自己放低到尘埃的日子，那段自闭到害怕与任何人接触的岁月，还有那些在城市与城市间漂泊辗转以梦为生的日子。我把今天过成了昨天，开始悼念；把明天变成了未来，开始担忧，却不知道，生命就在当下，只把现在任意蹉跎。
　　 一位忘年交，虽然退休，但不甘寂寞，依然东奔西跑，对生活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也创作了不少优秀作品，无论文字，无论摄影。如说他，老骥伏枥，有些牵强；如说他，老当益壮，有些夸张。因为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但见他，每日喜气盈盈，神清气爽，内心却是极佩服的。究竟他没有辜负了岁月里的光华，在尘世里捡拾遗落的花瓣，芬芳了自己，快乐了自己。
　　 初冬，阳光很温暖。我又来到了那所园子，只是随便走走，看看那些曾经的花儿，回忆曾经的温暖。万物凋敝也只是一瞬间之事。曾经令人欣慕垂涎，曾经傲视同侪，也曾经光华自足，而终其一生，不过舞低了杨柳楼心的皓月，不过领略了世间的暮草荒烟。可是它们即便枯萎，也挺立着。是凛然一笑吧，是委弃尘泥的甘心捐舍吧。
　　 那段为了追求真实梦想就处处试图和周围规则抗衡的岁月也已远去。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不喜欢繁华都市里的拥挤和喧嚣；一直也很清楚，自己不适应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戒备。但是这么多个也曾疲惫也曾厌倦的年头走过来。依然也还在做着那种拼搏征战的工作，依然也还在过着那种霓虹包裹的生活。不好，也不坏。
　　 好在，不管周围的世界有多热闹喧嚣，也还能固守着内心深处的寂静与安宁。
　　 或许，我只是清楚地知道应该怎么给当下的自己找到那个理想和现实之间平衡的支点。
　　 仅此而已。
　　 那天，他用淡淡的语气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生活，何尝不是一场朝圣。生活，何曾辜负过谁。
　　 那么，愿那些有着相似的孤独灵魂，愿那些各自都在固执坚持梦想的人们，愿我们所有的期许都能如愿。也愿，我们那所有小心收藏着的心事，都能幻化为普世的幸福。
　　 善始善终。
　　 2013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