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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川西行(散文)


作者:野水 童生,855.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15发表时间:2014-01-08 16:40:22

一、黄龙溪古镇
   两碗清茶,素毛峰,竹叶青;三把藤椅。我坐在了川西古镇黄龙溪的大榕树下。
   榕树下的溪水里,无数的男女小孩如热锅里翻腾沉浮的饺子;湿身的美女凹凸有致,双峰毕现。坐在溪流边的我,不时被小孩手中的水枪射偏的水柱浇湿肥硕的身体。我的舌尖,竟也很快地分离出了两个盖碗茶之间五元的差距。
   下午的太阳,与倘佯古街之后的我一样慵懒疲惫。榕树枝叶的倒影在溪水里割裂出离合的神光。对面的木楼,尽管红漆斑驳,沧桑依旧,但密集的榫卯,高峨的身板,依然传递出一股沉稳厚重的力量。
   黄龙溪古称赤水,地处锦江与鹿溪河的汇流之处,牧马山、二峨山隔江对峙,是古蜀国的军事要地。公元前316年,末代蜀王在此与敌军曾做最后的决战。《水经注》载:“武阳有赤水其下注江。建安24年,有黄龙见此水,九日方去。”千古一溪,因此得名。2000多年前,古蜀国的先民就在此繁衍生息,这黄龙镇也更是古代商贾繁荣的水陆码头。杜甫的千古绝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中的“万里船”,张帆竞发,御风而行,从成都出发的第一夜即宿于这黄龙溪。那时的黄龙溪,百艇联樯,千蹄接踵,南北辐辏,五方杂沓,呈现出“朝出锦官城,夜宿黄龙溪;日有千人恭手,夜有万盏明灯”的繁华景象。
   古镇由七条老街组成,千余米内的明清建筑至今保存完好。红石街面,木柱青瓦,镂空窗棂。幽深的老街分布溪流两岸,众多的饭堂酒肆,门前飘舞的小旗,在微风中招呼着过往的行人。
   古龙寺是黄龙溪镇修建最早的一座寺,寺内大殿供奉黄龙祖师,殿前一侧伫立千佛铁塔。古龙寺的正门上为戏台,名曰“万年台”,据说是黄龙溪九个戏台中仅存的一个。台前偌大的院坝,成为正街尽处的广场,原为集会交易和看戏的场所。院坝南北各有一棵树龄1700多年的古榕树,树冠阴翳蔽日,苫盖了整个院坝的上空。北边古榕树干的分岔处有一小庙,供奉“黄葛大仙”,传说只要摸一下树身,即能祛病消灾,延年益寿。南边的一棵古榕树,盘根错节,将一座小土地庙包裹得严严实实。
   潮音寺坐镇古街当中,古称乐善堂,是一座尼姑庵。临街五间,供奉观世音大士和弥勒佛。古时上元会、中元会、下元会都在此举行供天道场,祈祷风调雨顺。
   镇江寺位于正街北首,与古龙寺遥遥相对,是千年码头王爷坎上的一座古刹,供奉镇江王爷杨泗,以保平安,为旧时船帮祭祀集会的场所。寺前的古榕树身上寄生着繁茂的辣椒,颇为壮观。
   坐在榕树下喝茶,我的眼里盛满了喧闹与繁华。如织的人流也许不亚于千年前的蜀汉盛景。我一向不喜欢在静好的地方摄影,以免美好的东西被我手中现代化的家什亵渎。人在其中,默默地感受她深藏其中的底蕴和魅力,是我固执的选择。故而,在我未来之前的想象里,古镇应该如处女一般的宁静:儒冠羽衣,仪态萧然的诸葛先生手执鹅毛,指挥若定;白发苍苍的老者,抽着长杆烟锅,静坐在竹编的藤椅上凝望远方,一条小狗伸长舌头趴卧一旁;冷清的酒肆门口,偏襟盘花纽扣上衣,裤脚肥大的老板娘站立门口抚弄发髻,突然闯进头戴斗笠,身背长剑,黑纱遮面的江湖高手,将一锭银子“咣当”一声掷于桌面。一摞粗瓷大碗摇摇晃晃,老板娘花容失色之间,江湖高手一言不发,兀自扬长而去,背后剑须飘飘;青石铺面的窄巷里,细雨霏霏,旗袍长发油纸伞,背影,高跟鞋声脆如豆。意识流中的这一切,被我耳旁清脆的叫声拉回当下:“掏耳朵噻,很舒服哦!”女子手中两根近尺长的银仟泠泠作响,余音袅袅,鼓荡着我发痒的耳膜,索性闭了眼睛,歪着头享受一次。在女子灵巧的动作里,我再一次进入那个遥远的年代。
   寻访古镇,是我此行的“重要阴谋”。对于川西的风物人情,最早的记忆来自李劼人的《死水微澜》。电视剧里一曲“川西坝子小中华……”让我对遥远的川西无端地生出许多遐想。多年以前,我租住在城中村里,那些来自四川的木工邻居少不了他们婉转的川语:“幺儿,ci(吃)饭喽——”出生于黄土高原的我,对水生来有一种虔诚的膜拜和艳羡,特别是这清澈见底的南江之水,脱去了黄土泥流的浑浊不堪和生硬莽撞,如一位站立身旁的婷婷美人,婉转流畅,声语呢喃,令人想入非非,欲罢不能。
   自从川西南陆路交通发达以后,这上达成都,下至重庆的黄龙溪水运码头,繁华不再,玉容褪色,一度冷落静寂,无人问津。而在人们喧嚣地生活,以至精神困倦之后,她又一次重现在人们的眼前。这一次,不是她的光华再现,而是人们的精神诉求无处宣泄。于是,一个曾经被人遗忘的古镇,在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之后,复活如初。如我一般的人们,争相逃离都市,奔走于山野水溪之间,不过是想表面重温原始的生活,找回失去的古朴情怀而已。
   不变的是古镇,变化的是人心。
   我的足迹能够到达的地方,早已留下无数看不见的脚印。古人逐水而栖,今人进山玩游。我既不能免俗,还能有什么理由抱怨她的繁闹,妄享一个人的宁静呢。
   徐徐转动的水车,将清澈的水汲往高出,哗哗流下,又潺潺而去;笨重的石磨在水力的作用下嗡嗡转动,木架嘎吱作响;隔溪而望,“张飞”一袭缁衣,没有骑马,挥舞着亮闪闪的菜刀,叫卖“张飞牛肉”,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这一声声的呼唤,却也让我的内心充满了古意。
   古镇上方的阳光,泼洒着千年前的余晖,它不仅照耀着这曲廊青瓦,牌坊寺庙,小院人家,也将残余的古朴温厚的光芒,毫不吝惜地洒在我这个来自遥远北方的匆匆过客身上。
  
   二、武侯祠·锦里古街
   锦里无疑也是最成都的地方。
   锦里古街号称西蜀第一街,有“成都清明上河图”之称。古街的东临,是武侯祠。一墙之隔,锦里的喧闹与繁华,将武侯祠的凝重与沧桑,毫不留情地沸腾在一锅开水之中。八月的闷热和空气中弥漫的人气,将我畏缩在两者中间地带的一棵古榕树下。榕树的叶子细致而密,阳光不能透过。巨大的根系盘曲错落,突出地面,形成起伏低矮的连山,也是疲劳人的天然座椅。抽一根烟歇息,散淡的烟灰弹进喝空的矿泉水瓶。操着各种口音的往来者,走马灯般络绎不绝地流入写着“锦里”牌匾的古街。街口便如一道渠水的闸门,收容吸纳,注入一队又一队川流不息的人群。
   武侯祠里却是安静得出奇,没有几个人。
   毋庸我的聒噪,武侯祠是纪念蜀汉丞相诸葛亮的祠堂,据说当初与刘备的昭烈庙相邻。明初,武侯祠被并入昭烈庙,故有如今“汉昭烈庙”的牌匾。1672年重建,形成现存的武侯祠君臣合庙的情景。武侯祠初建于唐,杜甫《蜀相》诗云:“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杜老空怀“致君尧舜”的政治理想,目睹国势艰危,生灵涂炭,而自身又请缨无路,报国无门,因此对开创基业,挽救时局的诸葛亮无限仰慕,备加敬重。现在的武侯祠应该是清康熙年间重建的。诸葛前辈的英名千古流传。陈寿的《三国志》及以后的《三国演义》,把这位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丞相演绎得风生水起,淋漓尽致。此时此刻,我的任何多余的话语都会显得浅显轻薄,索性闭嘴。只是有一点我有些不平:在我的预设想象中,武侯祠似乎应该无关刘备。但“汉昭烈庙”的牌匾,君臣共享,臣在君下的设置,让我有了一种当年攀登北京天坛的台阶低头臣服的压抑之感。君为臣纲,天子就是天子,丞相毕竟丞相。诸葛先生所有神乎其神的表演,无不是在当初贩履织席的刘备搭起的人生戏台上,尽管那个戏台如履薄冰,摇摇欲坠,但在他的眼里,刘备这个中山靖王之后,毕竟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液;尽管刘备命运多舛,寄寓于表,却也是“天下枭雄”。佐正统而薄异己,或许是他一生辛劳而汉室未兴这个悲剧命运的根源所在。后来的为其建祠,无非是视天下为一己之产业的皇帝们期望臣子能如诸葛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已。如此一想,我亦悲从心起。卧龙岗并不高大,无法阻挡诸葛神算放眼天下的聪明,但他似乎并没有看得更远。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一曲临江仙,三国演义浓。所有的人物,业已故垒西边。院内高大的榕树,凝重的古柏,碧蓝的天空,瓦解了我对遥远历史的钩沉,也稍稍减弱了我内心的沉闷。
   相比武侯祠的冷静,锦里古街的热闹却也在我的预料之中。这个披着明末清初民居外衣的古街,充满了川西民俗的气氛。古榕沧桑,波水影灯的锦里,据说兴于秦汉,盛于三国。锦里又曰锦官城,大约杜前辈“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吟诵,即于此地而作。李商隐《筹笔驿》里亦有如此诗句:“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光阴荏苒,锦里也成了成都的代名词。眼前窄窄的街道,酒旗悬飘,木门伫立,石板铺路,一股盎然的古意扑面而来。结义园、诸葛井、射弩、声声机杼,飘飘蜀锦,这些三国的元素,被灵巧聪明的四川人恰当地引入古街。张飞牛肉、肥肠粉、汤麻饼、糖油果子、撒尿牛丸、臭豆腐、油茶,钵钵鸡等小吃吸引着所有并非饥肠辘辘的游客。红男绿女嘴唇上的红油与碗中沉淀的麻辣共长一色,相得益彰。我的舌头,亦如一片风中的树叶瑟瑟发抖。一切皆因我没有听从当地人的好言相劝。他们说,如果你吃不惯太麻辣的东西,就让店主调淡一些。但我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既然来了,就要吃到正宗的四川小吃,——你们的舌头受得了,我的舌头一样受得。为了证明自己的豪迈,我将碗底的辣子吃得净光,以证明老陕的壮烈丝毫不亚于四川的麻辣。
   吃在成都,连我这个在回坊徘徊多次,手撕煮馍的秦人亦不得不承认。但最吸引我的,却是川剧的变脸。在秦腔的舞台上,名伶马蓝鱼先生把李慧娘对裴郎的爱,对权贵的恨,都熔化在一口神奇的火中。后来所有其它剧种的吹火,据说都移植于这大秦之腔。然对于川剧之变脸,我知之甚少。最早的记忆是看吴天明导演的电影《变脸》,才知道我从来没有听过,也没有看过的川剧里还有这么一种绝活。一间不大的屋子,挤满了和我一样好奇的游人。基本与西安的秦腔戏曲茶座一样,每人面前一杯盖碗茶。在茶叶的清香之气里,我盯着舞台,不知将要出场的变脸师傅是否也是和电影里朱旭一样的老艺人。在等待的时间,但见一妙龄女子身穿罗裙,轻移款步,袅袅而来。微笑之间,齿白唇红,脸如凝脂。手中一把铜壶,壶嘴约莫一米多长。一个“苏秦背剑”,一股茶水细细流出,尽收碗盏。茶满杯中,滴水不漏。又一个“犀牛望月”,另一位座客的面前便满杯清香。神奇之间,一阵紧锣密鼓,大幕一抖,出来一员武将,脸如关公红,眼似悟空闪。斗篷一展,背旗飘忽。一个旋风脚,震得舞台通通乱响。接下来一个转身360°腾空摆莲,单叉落在地上,复又腾空而起,大气不喘。十指交叉组合出一个金钱图案。持壶的女子一边介绍,说这是祝愿大家多多发财。我的两手捏弄了半天,也没弄出金钱来。大约是此生注定与财富无缘了。
   变脸是在锣鼓的震喊和激烈的音乐和声中进行的。音响传出高亢的唱词:
   在天府之国哟
   我们四川噻
   有一种绝活既神奇又好看
   活脱脱一副面孔
   热辣辣一丝震颤
   那就是舞台上的川剧
   川剧中的变脸
   ……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演员的手,希望看到他或揭脸或抹脸或吹脸的动作,但手中的折扇飘忽不定又游移极快,岂是我这笨眼能跟上的。据说一个变脸艺人,至少要能一口气变出九张不同的脸谱才算过关,我心里一直在数,并未数到九张,却也数到七张之多。回身一变,低头一变,折扇拍脸一变,甩袖一变,看得我眼花缭乱。脸谱或狰狞,或惶恐,或愤怒,或张狂,看得我惊心动魄,完全忘记了喝茶。锣鼓戛然停止,最后变回的是一张真脸。卸去戏装的艺人,竟是一个黄发少年!要是变脸大师彭登怀,据传25秒之内能变出14张不同的脸谱来。这个传子不传女,传儿不传媳的川剧绝活,如今被从一场场川戏里“断章取义”地开发出来,揉进杂耍与现代武术的动作,倒也不失是一种短平快的艺术传播方式。变脸不再保守,从此走入民间。民族的成为世界的,也许正是文化传播的最高境界。
   夕阳既归,人影散乱;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锦江之水,将锦里古街倒映得熠熠生辉。感谢历史,感谢当年鼎立的三国,我们才能如此酣畅地神游于这天地之间,也更应该好好地活着,尽情享受这文化赋予的四川特色的闲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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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都说四川是天府之国,那么黄龙溪古镇和锦里古街就是天府之国中闪现着古色古色的幽深魅力的珍珠。 【黄龙溪古镇】夏日。午后。榕树下。静看古镇的慵懒,与“赤水”遥望,会恍惚了古今,却不改此刻的悠闲、自得。品茶。掏耳。吆喝声。与繁华同在,却不改此刻的安详、妄想。黄龙溪古镇就这样被千年前的余晖照耀着,将古朴温厚的光芒,分享在每一名过客的身上。 【武侯祠?锦里古街】锦里是最成都的地方。有“成都清明上河图”之称的锦里古街的东临,是武侯祠。一墙之隔,锦里的喧闹和繁华仿佛将武侯祠的敬重与沧桑置于沸腾的开水之中。置身于两者之间的古榕树下,赏两侧截然不同的风景。挑战成都小吃麻辣之后,作者欣赏到川剧的变脸,夕阳默默,锦鳞游泳,感恩历史之余,尽情享受这文化赋予的四川特色的闲适生活。 这篇散文中记录的黄龙溪古镇和武侯祠?锦里古街是他川西之行的两个落脚点,富有浓郁的地域特色的文化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他放弃借助相机去拍摄,而选择用心去记录,用文字去抒发对这片土地的感恩,以及在那里享受到的惬意和自在。此文移步换景,情景交融,描写细腻,如诗如画,书写出这方水土的独特和对它的留恋。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010900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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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4-01-08 16:42:07
  曾在朋友的叙述中,领会过这个地方的风采,很向往,再看到作者的描写之后,心中更是感觉仿佛甚至于此,不虚此行。
   感谢分享。祝福冬天安好!
2 楼        文友:风雨        2014-01-09 09:24:40
  生为川人,曾到成都,竟然连黄龙溪也未却去过。但并不遗憾,因为,作者的文字已经将黄龙溪展现在眼前,不仅有风景,而且有心情。这,是只到彼一游,是无法体会和体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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