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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一家人 二则


作者:林梢客 秀才,2937.5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81发表时间:2014-01-08 17:49:37

一家人
  
   农历八月十四,天已近午,刚子提着几个硕大的黑色塑胶袋走进院子时,正迎上住在西偏房的母亲。母亲不经意地扫了那几个装得鼓鼓囊囊的袋子一眼,刚子嗫嚅着叫了一声“娘”,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刚想说点什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媳妇凤儿一阵风似地从正房里跑了出来,一边扯着刚子往屋里走,一边还大声地抱怨着:“办点事老是这么肉头,怎么去了这半天?我和虎子都等躁了”
   走进宽敞明亮的北屋,刚子将几个袋子丢到地上,不停地甩着累得酸痛的胳膊和手。凤儿打开袋子,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吆,这鱼好大,虾也很肥。哦,还有这琵琶虾、毛蟹,个头都不小呢。这鸡是土鸡没错吧?我爸就喜欢吃土鸡。”凤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外一探头,见婆婆还在院子里站着,立刻扯着嗓门嚷道:“天哪,出去了半天就买了这么一点点东西呀?恐怕光咱虎子还吃不够呢!嫁到你这个穷主可遭了八辈邪霉了,大人孩子跟着吃苦头。没办法,将就过吧,谁让咱还有那么一屁股债没还呢。”刚子纳闷地瞅着她,凤儿向外一努嘴,刚子看见母亲佝偻着身子正慢慢地走回西偏房。刚子回过头看着凤儿小心地说:“咱买的也不少,多少给爹娘拿过点去吧?”
   “不行!休想!”凤儿柳眉倒竖,斩钉截铁地一口否决:“咱该给的养老钱,已经一分不少的给了,额外的钱,咱一分也用不着多花。”刚子小声嘟哝着说:“那一月50元的养老钱,还是十年前分家时定的,现在物价都涨成啥样了,十块钱顶不了一块花……”
   “我不管那个,当初怎么定的我就怎么给,我一个子儿不少他们的,他们也别再指望别的。你也不要有了几个钱就烧包,要不是我哥哥给你找那好活路,凭你,咱一家人等着喝西北风吧。”刚子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一眼看见十岁的儿子虎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正忽闪着机灵的大眼睛听他俩说话呢。刚子叹了口气,把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里。
   凤儿麻利地将袋子里的东西分成两份,一份放进冰箱,一份装进一个竹编的提篮里,上面盖上一块花布递给刚子:“喏,提着,咱一块去给我爹娘送‘十五’。”
   “噢,去姥姥家喽,去姥姥家喽!”虎子欢呼着往外跑,被凤儿一把扯回来捂住了嘴:“小祖宗,小声点,乱嚷什么。”
   八月十五中秋节,家家欢声,户户笑语,空气中飘荡着诱人的肉香,节味很浓。刚子家的餐桌上满满当当,鸡鸭鱼虾俱全,一家三口围着餐桌大快朵颐。凤儿剥了一只肥虾塞进虎子嘴里说:“宝贝儿快吃,可鲜着呢。”刚子探头看看炊烟未起、寂静无声的西偏房对凤儿说:“这么多菜,咱也吃不了,就叫爹娘一块来吃吧。”凤儿杏眼一瞪:“谁说吃不了,今天吃不了还有明天呢。就咱一家人吃,别操心别人。”虎子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妈妈,爷爷奶奶不是别人,是爸爸的爸爸妈妈,和咱不也是一家人吗?”凤儿不耐烦地说:“我和你爸结婚后就和他们分家了,咱家是咱家,他家是他家,各顾各。吃饭吃饭,大过节的,你俩这多话。”
   西偏房里,刚子的爹娘守着两个馒头,一碟盐豆,愁眉苦脸地对坐着。刚子的爹说:“唉,又是十五了,咱连个月饼也没买呢。”刚子娘说:“那东西甜腻腻的,有啥吃头?不买不买罢。”刚子爹说:“要买也得有钱呢?这个月你又是感冒又是胃疼的,刚过去半个月,已经花去四十几元了,还剩那几块钱,够买啥呢?”刚子娘抬头瞅了瞅儿子紧闭的房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都在家吗?”村长的粗声亮嗓突然在院子里响起。他分明看见了西偏房对坐着的老两口,却一扭身去了北屋,伸手拉开了刚子家的门:“哦,已经吃上了。你的爹娘呢?”刚子和凤儿对望了一眼,未及开口,虎子已经跳起来指着西偏房来说:“爷爷奶奶在他们自己的家里。”
   “哦,那正好。今天村里的五保户们在村委会聚餐,我寻思着把那些儿女们在外打工没有回来的老人们也叫上一块去乐呵乐呵。既然我那老哥老嫂在那边,不如我也叫上他们去村委会凑凑热闹。”说完转身去了西偏房。
   凤儿走到门边支愣着耳朵倾听西偏房的动静,刚子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往桌上一墩,脸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虎子拍着手说:“原来爷爷奶奶可以去村委会过节呀,真好!将来我长大了,娶了媳妇儿,也会和你们分家吧?你们老了,村长也会请你们去村委会过‘十五’,是吧?”刚子和凤儿倏地回头,无限震惊地望着天真烂漫的虎子,半晌无言。
   院子里,村长正拽着刚子的爹娘往外走,刚子的爹娘使劲掰扯着就是不肯去。刚子的娘小声说:“俺不去,俺真不去,俺刚子在家呢,俺刚子叫俺了,俺一会儿就去俺刚子屋。”村长瞅了一眼鸦雀无声的北屋,继续拖着老俩往外走。这时刚子冲了出来,他跑过去挽住自己的爹娘无比坚决地对村长说:“村长,俺的爹娘当然在俺家过节,俺们在家,咋能还麻烦村上呢!”凤儿也跟过来了,她一向伶牙俐齿,这会儿犀利的话语更是爆豆一般冲着村长蹦个不停:“村长,你这是咋说的呢?俺做好了满满一桌子菜,正准备喊俺爹娘过来吃饭,你咋还拽着就走呢?你村委会的饭菜再好,还比得上俺自己家的更中俺爹娘的意,适俺爹娘的口?”村长不由抚掌大笑:“瞧瞧凤儿这嘴利索的,活脱脱一个王熙凤再世嘛!这么说来是俺瞎操心了,那好,老哥老嫂,你就留下来和儿孙们一起过节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还是在自己家里更舒心哪!”偏偏虎子喜欢多嘴,这时跑过来插上一句:“我们和爷爷奶奶不是一家人,妈妈说了,我们已经分家了,各顾各。”凤儿重重地拍了虎子一掌:“瞎说啥呢?妈妈是逗你玩的。爷爷奶奶是爸爸的爸爸妈妈,不是一家人是啥?”村长也点着虎子的脑门说:“就是呀,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啥?以后啊,爸爸妈妈就是你的榜样,好好学着点啊!”说完村长意味深长地瞅了刚子和凤儿一眼,哈哈大笑着走出门去。
   虎子一手牵着爷爷一手牵着奶奶,高高兴兴地往北屋走,刚子的娘却站住了:“刚子,村长走了,我和你爹还是回去吃吧,我们也做好了,再有几口也就饱了,你们去吧,啊!”刚子瞅着凤儿,凤儿忙说:“娘,今天不是‘十五’嘛,谁家不是一家人凑一块过节呢?虎子高兴你来,你就来嘛!”虎子也晃着奶奶的手说:“就是嘛,奶奶,村长爷爷说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喜欢和爷爷奶奶在一块。”一边继续扯着爷爷奶奶往里走,一边还唱起来了:“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都是一家人。”
   “哈哈哈!”这个一向冰冷寂闷的农家小院,也终于爆发出了欢乐的笑声。
   过节了!
  
   老乞丐的辛酸往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城的街头多了一个跛足的老乞丐。他靠在一棵粗茁的法国梧桐上,木然地望着不息奔忙着的车辆行人,像一条翻腾着浪花的小河,自他面前活泼泼地流过。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变了形的小铝盆,偶尔也会有人丢几枚硬币或几张毛票进去,但大多数人都是面无表情地径直走过去,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这个蜷缩在他们脚下的乞者那满脸的渴望与期翼,形形色色的乞丐太多,人们的心早已麻木了。
   有一对母女经常会路过这儿,那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几乎每次都会蹲下身子,将一枚一元的硬币放进老乞丐的小铝盆里,轻轻悄悄地,仿佛生怕惊扰了他似地。久而久之,老乞丐呆滞的脸上就有了一丝感念的笑,卑微却由衷。终于有一天,小女孩和她的妈妈再一次路过时,老乞丐忍不住叹道:“多好的孩子啊,我的外孙女也该有这么大了,我有三个女儿呢!”
   “你有三个女儿,怎么还让你流落街头?她们也太不象话了吧?”女孩的妈妈忍不住停下来说了一句。
   “不怪她们不怪她们,”老乞丐急忙摆手:“我这是自作孽遭天谴了,老天爷罚我呢。”
   “这话却又怎么说呢?”小女孩的妈妈满脸困惑。
   “这事呀,说起来话就长了,你要是感兴趣,我就把我那些陈年旧事翻腾出来见见光,它们憋在我的肚子里都快沤烂了……”老乞丐抹了一把涌出眼角的几串浊泪,开始絮絮地讲起他曾经的过往……
   “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有过一段幸福美好的日子,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就结婚了,老婆长得蛮俊的,性格、脾气也好,一开始我们两个也是你亲我爱,知冷知热地相互疼惜着,非常要好。可是后来,老婆一连生了三个丫头,我的心简直凉透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在那时候的农村,膝下无儿是真叫人看不起哇,简直没人拿你当回事,动不动就喊你‘老绝户’。这三个字就像一顶写满耻辱的大帽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啊。我一向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哪能在这方面输了面子?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逼着老婆继续给我生,不生出儿子誓不罢休。可一向温柔绵软的老婆这一次却无比强硬起来,无论如何不肯依我,说再生这个家就要被拖垮了。我无计可施,只能日日借酒浇愁,喝醉了就装疯卖傻打老婆,试图逼她就范。老婆抱着头咬着牙任由我发泄,就是不松口。三个女儿扑上来死命护住她们的妈妈,我便连她们一起打,一边打一边还恨恨地骂:“打死你们这些赔钱货,打死你们这些赔钱货,打死了,我好再生儿子。”
   “想想真是混哪,我的那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懂事。最小的那个还不到五岁,我一到家就知道给我端洗脸水,拿干净毛巾,还会捏着小拳头给我捶背,多好的孩子呀,偏偏就得不到我的待见。我不仅从来不给她们好脸色,还经常对她们拳打脚踢,没轻没重的,根本不顾念孩子的死活。现在明白了,男孩女孩不都是自己的骨肉嘛,可那时的我呀,就是鬼迷心窍一般,钻进牛角尖了。”
   “那一年,我给一个个体老板开车跑长途,恋上了几百里外的一个寡妇。那寡妇比我年轻了几岁,拖着两个孩子,男孩八岁,女孩和我的三妮儿一般大,也是五岁。因为我总带好吃的给他们,他们见了我特别亲热,叔叔长叔叔短的,叫得我心里美得很。寡妇的嘴也极甜,一口一个哥,哄得我神魂颠倒,乐不思蜀了。后来寡妇承诺给我生一个大胖小子,我竟因此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家,摇身变成了寡妇的当家人,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几年过去了,寡妇承诺给我生的孩子一直没有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早就做了绝育手术,根本不可能再生了。寡妇甜言蜜语地又是哄劝又是撒娇装痴,说她的儿还不就是我的儿嘛!慢慢地我也就认了头,继续拼死拼活地挣钱,尽心尽力地供养寡妇和她的一双儿女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后来,两个孩子终于长大了,眼瞅着他们成家立业,过上了红红火火的小日子,我不由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停下来歇一歇,享几天清福了。可是老话讲得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万没有想到我一辈子剖心挖肝赤诚以待的人,人家却只把我当做了一头拉磨的驴子。看我老而无用,一直视如己出的两个孩子开始嫌弃我,就连相濡以沫近二十年的寡妇也不再有好脸色给我。发展到后来,两个孩子竟逼着我和寡妇分居,白日里见我和寡妇嬉笑两句,那做儿子的走过来对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说我跟他母亲没有登记是非法的,不准我再对他的母亲不尊重。其余时间看我不顺眼张口就骂,扬手就打,就像我当年在家打我的老婆孩子一样,不同的是现在做出气筒的是我。”
   “六十岁以后,我轻微中风一次,又因为腿脚不灵便摔了一跤跌断了腿,完全失去了劳动能力,挨打更成了家常便饭。后来寡妇的儿子在外边买了房子,瞒着我把家里的老宅卖掉,不声不响地带着寡妇悄悄搬走了,一夜之间我成了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这时我想起了家中的妻女,萌生了回家投奔她们的念头。我已经近三十年没有回家了,她们还会接纳我吗?我没有信心,但却迫切地想回家看看。”
   “家乡的变化实在太大了,本来在城市边缘的村庄已经变成了城中村。家家户户住上了小洋楼,每年领取补偿金,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还有更加优厚的待遇。了解到这些后,我非常高兴,暗想就是老婆孩子不接纳我,我也可以依靠村里的供养安度晚年了。”
   “我拖着半残的身子辗转找到曾经的老婆后,她的一席话却凉透了我的心。她说,我走后第五年,因为一个女人家拖着三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实在难混,她只能选择再婚。为了结婚登记,她去派出所提出了宣布我死亡的申请,也就是说我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被注销了户口,成了一个不存在的死人,现在所有的一切村民待遇我都没有资格享受了。老婆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人家的老公还硬朗得很,不可能再让我进门,三个孩子恨我当年的绝情,也不肯接纳我。所有的路都被阻死了,我只能无奈地离开,离开这个早已不再属于我的故乡,从此彻底沦落成了乞丐。”
   老乞丐讲完辛酸的往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人啊,莫怨天,莫恨命,所有的劫数都是自己惹来的,自作孽,不可活,真是一点不错啊!现在我什么也不想了,就拖着这条残命慢慢地赎我的罪孽吧,等我的罪赎完了,老天爷就会把我叫回去了,我可是盼着那一天早一点来呢!”
   “爷爷,老天爷叫你去哪儿?是天堂吗?”小女孩歪着头天真地问。
   “我这样的人老天爷会让我进天堂吗?”老乞丐苦笑。
   女孩的妈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竟是不知再说什么,她牵起小女孩的手冲老乞丐点点头,默默地离开了。
   老乞丐痴痴地望着她们的背影,喃喃地念叨着:“多好的孩子啊,我小女儿的小女儿,都有这般大了呀,可是我这辈子怕是再也听不到有人叫我一声外公了!”
   两行浑浊的老泪在老乞丐的脸上无声地流淌着,流淌着,似两条绵延不断的小河,要淌尽他心中所有的愧悔与悲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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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两则小说看罢都令人心酸。《一家人》记叙的是一家三代人过中秋的故事,儿子一家丰盛无比,老两口粗茶淡饭冷清无比;养儿育女,该是孩子孝顺父母,而不是冷言冷语相对。小说语言独具特色,媳妇的刁蛮,孙子的天真,丈夫的懦弱,老俩口的憨厚善良,三个人的对话场景形成了一定的对比。人物刻画较为生动,虽然故事简短,但是语言对白较好,揭示了城乡普遍存在的赡养老人的问题,令人深思;《老乞丐的辛酸往事》,老乞丐的悲惨处境令人可悲可叹,愚昧的思想,世俗的眼光,迷失了老人的双眼。年轻时犯下的错,舍弃了自己幸福的家庭,一生牛马给他人做活。年老时,才恍然顿悟,但悔之晚矣,年轻时犯的错,被抛弃的是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幸福的家。一个值得意味深长的故事,令人唏嘘感慨。问好林梢,荐读!【编辑:1121672144】【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109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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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1121672144        2014-01-08 17:50:41
  两则反映家庭现实的小说,具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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