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幸福今天可以看得见】
　　
　　 像一只蛆虫，我裸着身子
　　 再不能想象雨水到来的样子
　　 夜色像我们的肺叶
　　 我躲着呼吸，内心窃喜
　　
　　 我假装呻吟，肺痨一身
　　 被你扶着
　　 被你轻轻打扫耳朵里的污垢
　　 开始听清你重复的爱
　　
　　 我的懵懂和迟缓的鼻息
　　 花朵的芳香远离我
　　 像阳光的钝器插进我的颅骨
　　 像一个女人抽走我的五脏
　　 像一只蚂蚁伏在青草上吮吸露水
　　 我像一头老牛走在铡刃前
　　 我是无望的看着，看着
　　 幸福的色泽一片茫然
　　
　　 你做一个年老的女人
　　 我们的影子贴在南墙
　　 斑斑驳驳的，分明是挂着的两张牛皮纸
　　
　　 我的胡须爬过墙角
　　 和你夹在墙缝里的头发汇合
　　 说我们年轻衣装不整
　　 说我衣服上的口红
　　 说我纽扣上的发丝
　　 都不是你的
　　
　　 我们开始绕过去说
　　 口红是一缕夕阳，涂过东墙
　　 剥开我们的身子在南墙上乱划
　　 我们笑，笑头顶谁的黑发多
　　 泪光浸在你的嘴角
　　 我像啃着青苹果
　　 你说幸福的样子就这样
　　 明天的爱今天能看见
　　
　　 【说说爱】
　　
　　 屋子里人多，你站着
　　 他们不说爱
　　 嘴边流淌庄稼、水草、牛犊
　　 与我想的女人无关
　　
　　 路上的人更多，他们
　　 也不说爱
　　 他们捡拾清晨、光线、雨水
　　 与我说的女子长相不一
　　
　　 屋子不透风，他们不说爱
　　 粮食堆积在身边
　　 他们是幸福的，和
　　 笑容一起给烈日看
　　
　　 路很宽广，他们
　　 都不说爱给我
　　 不说清晨不说黄昏不说
　　 如何不确定他们的方向
　　
　　 这个世界或许有许多秘密
　　 爱其实就是不能说的一种，左手
　　 摸着右手就行
　　 够着的就是我的爱
　　
　　 【再次说到爱】
　　
　　 这个年龄说爱
　　 即便迎着风，落下来
　　 爱也在我的脚边
　　
　　 爱在这时不轻易失重
　　 不轻易碰响骨骼
　　 和孩子咀嚼的口香糖一个性质
　　 甜，逗留在嘴边
　　
　　 后来的粘性跟着坚硬的牙
　　 有时胡搅蛮缠
　　 堵住我们的信口，清理多年的雌黄
　　 韧性让我感觉时光的弹性
　　
　　 再次说到爱，我看不见
　　 手臂怎么够着后背
　　 出血的伤口总是好的很快
　　 背后是自己抓下的疤痕
　　
　　 【小憩】
　　
　　 ——记父亲仙逝三周年
　　
　　 如果抽出骨骼
　　 父亲，我就是一块结晶体
　　 我的发髻将要褪去
　　 我的牙齿也不再保守
　　 我嘴边的秘密
　　 我容易要说的爱，将要
　　 模糊不清
　　
　　 我合衣躺下，雨水充足
　　 我从头顶先发芽
　　 根须熠熠发光，不用爬行
　　 我要抽出最僵硬的骨骼
　　 父亲，我做你的一柄拐杖
　　 放下你的扬鞭
　　 吆喝一声，我就抖落一地叶子
　　 我喜欢羊群咀嚼草叶的声音
　　 像你的打鼾声
　　 把夜色搂紧
　　
　　 本来随意说说爱
　　 父亲，我顺路说到了你
　　 我两鬓的几根白发
　　 拔了两茬，和你留下的羊毛一样
　　 妻子摁着我的头
　　 然后我精疲力竭，像
　　 你捻过羊毛的时候
　　 脚下尘埃一地
　　
　　 【我被大雪格式化了】
　　
　　 雪花飘飘，我的脚下
　　 无数条白蛇的缠绕
　　 我和你凝聚成团
　　 骨骼被碰疼，还要走着
　　
　　 一个女子，屋子里冒着热气
　　 得到的一个药引子
　　 我脸色开始红润
　　
　　 树叶掏空了树的一身
　　 原来儿女都是要变蝴蝶的
　　 幸福的时候
　　 怀里看着他们的蛹
　　 幼小的躯体和幸福
　　 一天天长大
　　
　　 【我被西风揉成雪团】
　　
　　 我想我快要疯了
　　 我的西风，竖着衣领
　　 打着口哨
　　 年轻模样，大摇大摆
　　 东奔西走
　　 是那样嫉妒我的芬芳
　　
　　 我的白马，瘦骨嶙峋
　　 褡裢空空
　　 鬃毛退去，肋骨暴起
　　 长嘶一声：人啊
　　 鼻子里都是捂热的词语
　　
　　 哦，我被西风
　　 揉成雪团
　　 滚得很远很远
　　
　　 【雪殇】
　　
　　 父亲，你不要嫌弃我
　　 我不怕你睡过的地方
　　 我依旧模仿你的睡势
　　 我身体的余热被风抽走
　　 正如三年前的雪天
　　 你带走我的泪水
　　 和母亲躺在一起
　　 小心去看护我的一茬庄稼
　　
　　 大雪飞啊，我完成了
　　 大地交给我一年的作业
　　 暮色之下，父亲
　　 我的牛犊生下了
　　 屋后的苹果树，摇摇晃晃
　　 没摘净的果子就像牛犊的睾丸
　　 我一直这样望着幸福
　　
　　 【我是被雪咬疼的】
　　
　　 我让你松开
　　 二十八年了，母亲
　　 你一直没从我的腋下抽走
　　 那双冰冷的手
　　
　　 如今我都成果实了
　　 包括二哥二姐
　　 我们从父亲光秃秃的树干里
　　 钻出来，踉踉跄跄
　　 也走了很远
　　 然后，照着你的指向
　　 我们岔路而走
　　
　　 我在雪地无辜站着
　　 没有人这样惩罚我，不像
　　 小时候受到委屈
　　 你还把我的脚丫捂在胸前
　　
　　 如今，我紧紧抱着自己
　　 屋里炉火旁是你的孙子
　　 和你小儿媳
　　 他们熙熙嚷嚷，像
　　 两堆火温暖着屋子
　　 也常常把我烤得焦头烂额
　　
　　 屋檐上也落满了雪
　　 母亲，它像巨蟒
　　 把我小小的躯体吞没
　　 连同我的泪光，深深
　　 刺入我的肌肤